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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八章 金龍惹了洪武的人 文 / 潮吧

    因為上學時我的學習成績還算不錯,所以招工考試我很輕鬆地就過了關,報名去了模具廠,幾乎沒怎麼麻煩我爸。去廠裡報到的那天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花大得像樹——忽悠地泛起一陣兒歌:「下街髒,下街髒,洗腳水,下麵湯,擦腳布子包乾糧。」下街的確夠髒的,下雨和化雪的時候街道上根本就沒法走路,全是大灘大灘的泥漿。

    聽老輩人講,很早以前的下街是一片汪洋,退潮時,留下的是一大片灘涂,裡面埋著密密麻麻的蛤蜊。那時候的小孩子很幸福,挎一隻籃子,隨便就可以挖滿一籃子蛤蜊,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帶到市裡去賣。後來就不行了,不許賣,誰賣了誰就是投機倒把,要抄家坐牢的。58年大煉鋼鐵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把鍋砸了,下街很少有字家煮蛤蜊飄出來的味道。要吃蛤蜊大食堂裡有,儘管湯是泥顏色的,但總可以不時吃到。後來吃不到了,潮水似乎就在一夜之間不來下街這個地方了,即便是偶爾有小潮湧過來那麼幾次,也跟小河漲水似的,有氣無力地走了,一小片尿布般的海灘根本就挖不著幾個蛤蜊。再後來連小潮都不來了……我記得我爸爸對我說,那年他對我爺爺發牢騷,我爺爺捂著他的嘴說,你可千萬別當反革命,毛主席說讓煉鋼咱就煉鋼,毛主席說的話哪能有錯?沒聽歌裡唱的嗎?大河有水小河滿,人是鐵,飯是鋼,這鋼鐵就是國家的糧食,就是國家的苞米和麥子,就是國家的蛤蜊和肉。我爸對我說這事兒的時候,總要唏噓兩聲,他說,你爺爺是個好爺爺,王老糊因為王八嫌食堂的飯不好吃,去街道上告過他呢,幸虧你八叔「闖」得好,不然還不得抓進去住幾天「黑匣子」?

    我爺爺真的是個好爺爺,他愛自己的家,愛自己的後代,還愛國呢。我依稀聽老人們說,打鬼子的時候,下街發生了一起爆炸案。那年的冬春季節,「太陽膠皮株式會社」被人給炸了,當場炸死十好幾個日本人。老人們說,那是我爺爺干的,我爺爺因為被日本人把車砸了,就上火了,拿著自己積攢的幾個銀圓去買了炸藥,丟進日本人住的房子就溜了。鬼子敗了以後,下街開慶祝大會,我爺爺就上台說,他就是炸了鬼子宿舍的那個人,保長當場就獎勵了我爺爺一輛嶄新的黃包車。後來國民黨的兵把幾個為日本人幹過事兒的人押到台上批鬥,開始沒人敢上去打那個叫劉大麻子的漢奸,因為他太凶了。我爺爺說,我打!跳上檯子就用一隻氣棒把他砸了個嘴啃泥。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以為張禿子又惹麻煩了,可是我爺爺不怕,他說,我心裡有數,小鬼子完蛋了,他也活不長了,我怕他個鳥?果然,在慶祝大會上,劉大麻子被當場處決。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街上流行貼大字報,我爺爺也被人貼了,說他是個假英雄,其實是漢奸。

    我爺爺對我和我哥說,你們去把那張大字報撕了,你爺爺儘管不是英雄,可絕對不是漢奸。

    我們倆出門的時候,我爺爺在門後的陰影裡蔫坐著,我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唉,近你媽。

    我爺爺究竟是不是個英雄?現在我想,他不是,我哥哥倒是有那麼點兒靠譜。

    車駛過「大海池子」,前面就是小黃樓了。大海池子是下街的露天游泳池,將近一千平方米,漲潮的時候進海水,落潮時放下大閘蓄水,我從小就喜歡泡在池子裡撒歡。最小的時候身邊游著的是我爺爺,漸漸是爸爸,哥哥,最後是我跟下街的這幫全身充滿力氣的兄弟。大海池子從來不結冰,最冷的天氣也有微波蕩漾,水面上霧濛濛一片,成群的海鷗在上面飛。

    那天我跟王東迎著海風站在大海池子邊,望著無邊的大海,悵然說:「金龍到底去了哪裡呢?」

    王東說:「不是一哥告訴他,等洪武『挺腿兒』了以後他再出現嗎?躲起來了唄。」

    我空著胸膛,話說得有氣無力:「不會那麼簡單,事情完結了,他至少應該來見我一面。」

    王東抓了一把沙子想要往海裡摔,一用力,一隻手套死烏鴉似的飄進了海水。

    我哥抓洪武的時候,我不在場,我哥不讓我去,他說,跟人結怨的事情不能兄弟倆都去,道理我不講你也明白。我說,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結果是一樣的,你跟人結怨了,我也同樣跟人結怨。我哥說,屁話我就不多說了,你如果還拿我當親哥哥對待,就不要去湊這個熱鬧。我不放心,就讓王東偷偷跟著我哥他們,看著他們一路呼嘯著去了武勝街。一個小時以後,王東回來了,黃著臉大呼過癮。王東說,我哥把他帶去的人分成了三幫,家冠帶著他的人埋伏在洪武飯店的四周,金龍的人堵住了進出洪武家的那條胡同,他自己帶著他的幾個老弟兄,直接闖進了洪武的飯店。裡面幾乎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麼,只是有幾個洪武的人狼狽地出來,散落在門口,三五成群,垂頭喪氣地抽煙。我哥出來了,洪武像一條被老虎震懾著的狗一樣跟在他的後面,一起進了一條漆黑的胡同。不多一會兒,我哥晃著膀子出來,沖飯店門口站著的那幫人一橫指頭:「都聽好了,我跟你們大哥談妥了,你們可以接他回去了。」鋼子走過來跟我哥說了一句什麼,我哥笑了笑,打開一把雨傘,從裡面抽出一枝獵槍,朝他的腳下一摟扳機,地下濺起一串火星,鋼子兔子那樣蹦跳了幾下,退回飯店再也沒有露頭。我哥將獵槍插回雨傘,倒捏著,搖搖晃晃地上了一輛停在不遠處的公交車。洪武的那幫人直到公交車走遠了,才呼啦一下湧進了胡同。

    那天晚上,我腰裡掖著麻三兒送給我的「彎彎鐵」,沒有離開家半步,我害怕洪武來我家發瘋。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寶寶餐廳,我哥還像以往那樣,牽著來順的小手在門口悠閒地溜躂。

    我沒有提昨天的事情,逗了來順一會兒就回家了。

    我記得那天的陽光好得一塌糊塗,風也沒有一絲。

    整整一個月,我們家平安無事,我都要將這件事情忘記了。那些天,我一直在跟王東商議怎樣才能弄到錢,弄到很多很多的錢。王東說,電鍍廠的倉庫裡有不少鐵呀銅呀什麼的,咱們應該去那裡偷點兒換錢。我笑話他說,那是小偷小摸行為,就跟你以前去火車站旁邊的貨廠偷酒一樣,錢弄不多,人格先丟了不少。王東說,要不咱們就去洪武的飯店搶,我打聽過了,洪武的錢全在飯店的保險櫃裡,他不喜歡存銀行。我說,這不是好漢做的事情,我哥剛去折騰了他,咱們再去,道理上說不過去。王東說,有什麼說不過去的?咱們這叫借東風啊,別人去搶,說不定還鬧出人命來呢。咱們去,那是「順茬兒」。我有些猶豫,該不該借這個東風呢?猶豫了半天,我笑了:「那可就真混蛋了,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還有,本來我哥去折騰了他一把,他肯定會伺機報復,咱們再去來這麼一出,正好,他報案咱們進去,弄不好連我哥也牽扯進去了。」王東說,你傻呀?咱們不會把臉蒙起來?我蹬了他一腳:「那還叫借東風?人家不知道來的人是誰,一槍崩了你。」

    「怕挨槍就別整天惦記著錢,」王東硬著脖子強,「還想混黑道呢,連這點兒魄力都沒有,混個**。」

    「真正的黑社會是天生的,是我們這些小哥永遠也比不上的,」我笑道,「我可沒有混黑道的意思。」

    「那麼你說,一哥算不算混黑道的大哥?」

    「說什麼哪,」我橫了他一眼,「告訴你,中國根本就沒有什麼黑社會,咱們下街這個破地方更沒有。」

    「從咱們這裡開始就有了!」王東的眼睛泛出了血絲,「一哥不是,咱哥們兒是!」

    「是個屁,」我推了他的腦袋一把,「老實考慮怎麼弄點兒銀子吧,你這個膘子。」

    公交車已經停下了,在一片「寬哥慢走」的招呼聲中,我機械地下了車。站在小黃樓的對面,我抱著一棵樹,茫然地把目光掃向了那扇窗戶,然後又茫然地轉向了頭頂上方落滿雪花的樹枝,眼珠子是反瞪著的。我感覺自己的眼睛像狼,抬起頭,從樹幹往上看,樹幹很細,直插天空,雪片很大,沉甸甸地落下,落在我的頭頂上,我的手硬硬地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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