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滿地落花紅帶雨(三)
穿針被幾名宮中侍衛拽著出了院門,但見皇宮內人群竄動,男女老幼皆亂紛紛地奔命,遠處喊殺聲陣陣,到處躺臥著呻吟呼喚的宮人、嬪妃。穿針膽戰心驚地走著,十幾名手持長矛的翼兵朝著他們逼將過來。
侍衛們趕緊護住穿針,與翼兵刀劍搏殺。那些翼兵哪認得穿針,見夜毅的侍衛如此拚死保護,以為是宮裡的哪位寵妃,目光齊齊對準了穿針。
看身邊的侍衛一個個倒下了,穿針一時愣怔住了。千鈞一髮之際,宮門內如連珠大鼓滾過,夜秋睿駕著青銅王車衝了進來,手中的太子寶劍,帶著尖銳的哨音,片刻之間,翼軍手中的長矛刀劍十之七八脫手去了。
「快上馬車!」
夜秋睿彎身手一攬,穿針輕靈的身軀落在了車內。
馬車滾動,夜秋睿的寶劍如半月吳鉤劃劈刺挑,電光石火般擋住了翼軍的圍殺,馬車風一樣駛出了宮門。
蒼莽的原野上,夜秋睿的馬車一路狂飆,越過莊稼地,沿著徑道上了一座小山坡。他們的後面,追殺的翼軍喊聲陣陣,朝著山坡席捲而來。馬車驟然停止,夜秋睿飛身下馬,將後面的穿針抱了下來。
風泠泠,穿針滿目的是浩瀚無際的大海。山坡下,一葉孤舟飄飄蕩蕩,靜待主人的到來。如若夜秋睿不是為了救她出宮,他定已劈波斬浪離戰火遙遙,他這樣做,真的是為了她嗎?而自己絕對不會隨他而去的。那一刻,穿針的心軟了,臉上呈現痛苦的表情,一記哽咽道:「你走吧,別管我了。」
「不,我們一起走!」夜秋睿斷然一聲,抓著穿針的手。
然而,他們終是來不及了,追殺而至的翼兵已經包抄上來。夜秋睿大吼一聲,長劍帶著勁急的風聲凌空閃過。
穿針恍恍惚惚地站著,茫茫天地,唯有無盡飛揚的落葉在飄舞,唯有鏗鏘的刺殺聲在震動,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時隱時現地飄飛。濃稠的血腥味混合著陣陣慘叫聲,她的眼裡是夜秋睿決絕凜然的表情。
然後,是死一般的靜止。
橫屍滿地,只有夜秋睿以挺拔的身姿傲然佇立,左臂上的袍袖被血染得映紅,他用持劍的手扶住,悶哼了一聲,踉蹌著走了幾步。
穿針渾身不由自主地抖動,骨與魂彷彿要爆裂開去,她上前一把攙扶住了他,失聲痛哭:「為什麼會這樣……你不用救我的,我不欠你……」她哀哀地吐著支離破碎的字眼。
「已經沒事了,穿針。」他沉沉地喘著氣,反而含笑安慰她,「我的心你會明白,我這就帶你走,咱們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我會疼你,愛你,過神仙一樣的日子。」
穿針哭得已經心肺糾結在了一起,她使勁地搖著頭:「不,你自己走吧,就當作我們都不認識!」
「你到現在還不願意跟我走……」他黯然地看她,臉上竟然有了一絲慘痛的笑,「我一開始就做錯了,你恨我是對的。」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了……我只要我們都好好活著,沒有仇恨,沒有衝突……」
她哭得淒楚,感覺,那是不可能的啊!命運的風沙,早與他初識那日便揚起,無論自己幾多輪迴轉折,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場風沙的糾纏。民族恨國家仇,兩雄相爭,必有一方敗在另一方手裡,自己對他的那種恨意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你會記得我嗎?」他低歎,眼裡也浮出水霧。
她一愣,隨即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他釋然,嘴角抹著酸楚的笑意,吃力地掏出白絲羅,試圖拭去她臉上流淌不停的淚水。她抬起了頭,淚眼婆娑:「走吧,你走吧……」
他們緩慢地移動腳步,卻在此時,夜秋睿的身後,傳來霹靂一聲大喝,血糊糊的屍堆上飛起一個人,手中的長劍閃電般朝夜秋睿打下。
穿針「啊」的尖叫起來。
夜秋睿猛然側身,劍劈到他執劍的手臂。他兀的暴吼一聲,用盡最後氣力抓住手中的劍,借用身子的力量衝撞過去,幾乎同時,各自的劍頭捅進了對方的胸膛。
雙方對峙著,最後,山一般轟然倒地。
遠處傳來尖厲的號角聲,愈來愈近,一聲聲撞擊著穿針的耳膜。穿針搖晃著撲到夜秋睿面前,長劍直插在胸腹,他的臉色雪一樣的蒼白。
「太子殿下——」她緊緊抱住了他的脖頸,淚水打濕了垂在額前的發縷。
他劇烈地喘息著,勉力向著穿針一笑:「老天爺說我命已該絕……穿針,你別怕。」
穿針哭得神智昏亂:「你要是早走了就沒事的!老天爺為什麼不讓你走?老天爺啊,你就讓他走吧!求求你,開開恩吧!」
夜秋睿艱難地說著話:「穿針,你別哭,你聽我說……我的手斷了,沒有力氣……肖彥是不會放過我的,翼國人更不會放過我……我即使活著被抓,遲早也會被五馬分屍,要是哪個士兵先抓到我,他會當眾割下我的頭,等著邀功行賞……穿針,你幫我把劍拔出來,那樣我就會在他們來臨之前死去……穿針,你再幫我這一次。」
穿針拚命地搖頭說不,遠處的吶喊聲號角聲一聲緊似一聲,夜秋睿慘烈的一笑,再次懇求:「穿針,幫我。」
穿針抽搐般的哽咽著,雙手顫抖著抓住了劍柄,用力地抓著,狂亂地大叫一聲。眼前的夜秋睿痙攣得彎曲身子,劇烈的痛苦堆集眉端,鮮血,像收煞不住的迸流,汩汩地滾湧而出。那道紅,映著穿針慘絕的臉。手中的劍無力地落下,不能透氣的痛湧入四肢百骸,她僵硬地跪在那裡,眼光惘然地望著夜秋睿。
秋日的風拂動楓林,紅葉,正一片一片地凋落。夜秋睿年輕的生命正在離穿針而去,他的聲音愈呈微弱,在他闔上雙眼的那一刻,一滴清亮的淚水滑過他俊秀的臉頰。
「穿針,謝謝你……」
她顫抖著,拾起地上的白絲羅,白色映著天空,依稀看到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眉目清俊,眼神溫柔,只一眼,卻教她怦然心動。山茶花上,留著他身上的鮮血,卻盛放得更加爛如雲霞,她彷彿看見他微笑著,對她說:「我只要你心裡明白就夠了。」
她仰天,長長地悲嚎一聲,軟軟地昏倒在地。
號角聲中,肖彥的主力大軍潮水般地瀰漫了整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