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東窗未白孤燈滅(三)
他一愣,放下藥碗,手指輕觸她的眼簾,輕輕一拭。
「女人啊,就喜歡哭。」他笑看著她,不掩揶揄之色,「我的傷剛好,你又受傷了,想想真好笑。這樣,上次你餵過我,這次我餵你,咱倆扯平了。」
穿針一聽,心頭沒了那份酸楚,連耳根都發燙起來。肖彥見穿針整張臉紅透,索性大笑起來:「你可要快點好,本王可沒你那份耐性的。」
幔帳外有了聲響,肖彥站起身,拍拍她的肩,安撫道:「再睡一覺,流了不少血,口子慢慢縮小,不許留下疤痕。」
穿針獨自睡下,皇宮碧池畔的景像一幕一幕地重新打開,眼前是刺客寒光凜冽的劍頭,定格在喉嚨前,只差毫釐……
恍恍惚惚地想著,隱約聽得阮將軍的說話聲,她猛然睜開了眼睛。扶著床欞慢慢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幔帳邊側耳傾聽,阮將軍中氣高揚的聲音清晰可辨。
「……那人兩年前被招侍衛入宮,戶籍記載他是孤兒,父母早在先皇時期戰亂而死,在京城呆了七、八年。侍衛府看他家清白,才招入進宮。昨夜本不是他當值,他故意替人換了班。」阮將軍稟道。
「那些籍官拿了俸祿不長眼,連柬國人也分不清楚!」肖彥口吻裡透了慍怒。
「此人隱蔽極深,在市井裡混了個臉熟,誰都看不出他是柬國人。他看起來老實又溫和,又幫事大方,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南宮大官人。」
空氣凝滯,肖彥好半晌沒說話,連穿針也感到了窒息。
「這麼說,上次夜襲南營大帳的那個南宮大官人,就是他?」肖彥緩緩開口。
「是,這傢伙骨子硬得很,臣施了大刑,他只認自己的身份,其餘一概不談。」
「這群柬國人!」肖彥怒不可遏,一拍几案,震得案上的茶盞匡當聲不已。
穿針吃驚地後退幾步,腳步落得極輕,飄飄然的回到了床榻上。
抬眸望向窗外,天已大亮,室內燭火依然燃燒著,在自己的面前搖曳不寧。驀地,一道電光從腦海穿過,就像燧石擊火的一瞬,一個念頭浮現。
不會這麼巧,巧得讓人不得不疑心。
她想起南宮輕笑:「翼國有百來個南宮大官人,你只認識我一個,自然以為是我了……」
她的心裡怦怦直跳,似惴惴又醒然。
自己做錯了嗎?真的做錯了?
昨夜那個外號叫南宮大官人的被抓,并州的那個南宮大官人就安然無事了。他依然呆在結構幽深的南宮府裡,繼續著綠杯紅酒、高朋滿座的日子。連個蛛絲馬跡也被輕輕抹去,不留任何痕跡。她想起南宮高深莫測的笑,孰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夜公子,他深交的朋友竟與翼國為敵,他可知道?
她本能地不安了,他若是知道呢?
不會的,不會的。她堅決地搖頭,欲裂侵襲而來,疼得她攥緊了衾枕,指甲深深掐進其中。
外面突然有了雷聲,並不大,由遠而近,隆隆而來。
夜公子不知情,南宮老夫人更是不知情。她想起南宮老夫人慈眉善目的臉,她綿軟平柔的手輕輕握住她的,一如母親般的溫暖。
等有機會見面,一定要好好的向他問個明白。
綺窗外的樹枝急惶惶地左右搖擺,如風急雲卷,在穿針心裡掀起千重浪,有一種風雨將至的窒息。那沉重的腳步聲轉入內室,幔帳紋蕩漾,肖彥高大的身影映在鋪錦地面上。
穿針側首看著他,閃電驟然又起,照亮一張凝重的臉。一室靜謐,藥香瀰漫,她越是不安,心跳越急,滿手心竟是汗。
「怎麼還沒睡?」他重新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因為心裡沉重,唇上的笑意淡了。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她問。
他斜靠在床頭,閉上眼睛:「那個傷我一箭的人,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他的手勁不自覺地緊了緊,接著又倏然鬆開。
穿針抬手,遲疑地撫上他的左胸,輕輕地摸索到那個結痂的地方,竟有粗礪的感覺。
「對不住。」她驀然道。
他的身子一窒,落指輕柔地撫摸她的手背,輕笑:「我剛一聲對不住,你又來了,睡吧。」他安靜下來,眉目間緊蹙的結舒展開了。
穿針失神地注視著他,心想,他是真的開始在意她了。雖然有點隨意,有點心血來潮,但至少在表面上他已經在意了。只是,那份在意比起她義無返顧的遑夜奔向并州,顯得如此的虛弱。所以,當他再次朝她微笑,她的心裡有了深深的愧疚。
她的鼻端一酸,不知是藥性發作還是恍惚的錯覺,眼前肖彥清俊的面容漸漸模糊,隱約顯出夜秋睿端凝的眉目。
而此刻,又是誰撫住了她的額頭,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