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花開堪折直須折(四)
洪水過後,韓嶺村內外遍地狼籍,莊稼被沖走了,房屋倒塌了,就連本就清澈的河塘,溷濁得散發出難聞的腥味。
引線姐弟倆抬著龔父回家了。
道路上泥濘不堪,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龔父一路歎氣。
「房子就是沒倒,這水裡一泡,也是不能住人了。看周圍鄰居都是投親靠友的,咱上哪投靠去?什麼都沒了,這苦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龔母一臉焦灼地朝家的方向眺望:「不知道針兒怎樣了?她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這做娘的這輩子對不住她了。」說著,又眼淚汪汪。
「好了,盡聽你每日哭哭啼啼的,沒看見咱家還在嗎?」龔父不耐煩地指了指龔家隱約閃現的牆面,「咱四口人在外頭忍凍挨餓,她一個人在家快活著呢。」
「爹,你自己下來拄木拐子走吧,我手疼,抬了半天受不了。」引線嘟著嘴,也是一身狼狽。
「好好,爹下來。」龔父聞言,慌忙下了門板,心疼道,「看看手傷著了沒有?你這手是貴人的手,爹真是糊塗了。」
「什麼貴人?沒看見咱們要挨餓嗎,快想點實際的吧,真是癡人說夢話。」引線情緒大壞,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能有什麼法子?洛兒等會去地裡挖點土豆,一家人先捱過這一頓再說。」龔父也是滿臉茫然。
沿著台階走,四個人站在老樟樹下,迷惑地望著自己的家。
倒塌的院牆已經齊整整地砌好了,看上去牢固而厚實。猶豫著走到院門口,幾名公人模樣的人正把清掃完的碎石土塊搬出去,木匠泥匠忙碌著,刨花聲、敲釘聲不絕。穿針從廚房裡出來,看見他們,本就恬靜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爹、娘,想著你們應該回家了,我剛燒了飯菜。」
「針兒……你沒事就好。」龔母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慶洛叫了聲大姐,穿針柔和的目光落在引線的臉上。
「針兒,這些人可是你請來的?」龔父朝著穿針親暱的叫,臉上笑開了菊花。
穿針替大家擺好了碗筷,平靜地告訴道:「明日我回晉王府,家裡……會好的。」
龔父嘿嘿直笑:「我一看這架勢,就猜著晉王爺見過你了。這次跟上回不同,該有名分了吧?」
穿針並沒應答,側眼看了看身邊一直沉默的引線,夾了一塊雞肉放在引線的飯碗裡。
引線只顧埋頭吃著,穿針吁了口氣,將手輕輕地撫住了她的頭髮,近似耳語:「線兒,別恨姐,姐會來看你的。」
一滴晶亮的淚水從引線的眼中溢出,落進了飯碗裡。
并州城內並沒有受這次大水的影響,依舊車水馬龍,甚至比往常熱鬧幾分。守城的把關緊了,時常還有侍衛模樣的人影綽動,城裡官宦人家都得到消息,晉王肖彥來了。
穿針在南宮府外下了馬車,抬眼望了望金光閃閃的匾額,逕直往府門走,見守門的是張陌生的臉,一時猶豫著止了步。
守門的看見了她,懶洋洋地打量她一番:「你找誰?」
穿針含笑道:「小女子想見南宮老夫人,有幾句話說。」
「老夫人?」那人鎖住眉頭,「哪來的老夫人?你找錯地方了。」
穿針猜著守門的估計是新來的,正要耐心說話,那人已經不耐煩了,揮手趕著她走:「一個姑娘家的,上這裡幹什麼?走開點!」
穿針應了一聲,回身就慢慢的走,一直走到通往大街的巷口。
「珉姬姑娘。」
她回頭,南宮青色的身影。
南宮一直踱到她的面前,臉呈肅意,聲音一如平日的淡漠:「守門的剛換,不懂如何說話。你找老夫人幹什麼?你的針線活不是完了嗎?」
穿針施了禮,眉宇間毫無不快的神色,依舊平和的說話:「奴婢想過來謝謝老夫人,跟她告個別。」
南宮一愣,如冰的眸光有了絲訝意:「晉王在并州,你可是要回晉王府?」
「是。」
南宮輕輕頜首,說話客氣起來:「老夫人昨日回娘家了,過段日子才能回來,本官到時會告訴她的。」他說了個地方,穿針想來那是極遙遠的,便再次施禮,轉身而去。
暖洋洋的陽光斜映在她的身上,她蓮步款款,步步間似乎把滿地的清輝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