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昨夜星辰昨夜風(一)
穿針醒來時,裊裊煙霧裡坐著一麗人。那人見她睜了眼,朝她和顏悅色的一笑。
是雯妃。
「醒過來了,」穿針聽見珠瓔說話聲,「睡得真沉,一定是連續趕了幾日針工活,累壞了。」
雯妃站了起來:「我這就去告訴陳徽妃娘娘,你們準備準備吧。」
穿針坐起想嗑頭,雯妃一手將她按住了:「想睡就多睡會,回去的路又是一天的。」說完,絞著手中的羅帕出去了。
穿針睜大了眼睛,咀嚼著雯妃說的話,望月閣事件潮水般湧上腦海。
他看著她,眸子裡捉摸不透的顏色複雜地沉澱:「好,我答應你,回家。」
本以為,他拋給她的又是幾句冷嘲熱諷,沒料到他竟然真的答應了!抑或堂堂晉王朝她妥協,是由於她用死來逼迫,那又如何?一個多月的寂寞清寒,換來她再回韓嶺村,可以見到娘,見到引線和慶洛,還是值得的。
「你也厲害,爬到那麼高的閣台上去,一個閃失就會沒命,把別人都嚇出一身冷汗。」珠瓔在身邊絮絮細說,「幸好王爺聞訊趕來了。我看見王爺臉色鐵青,不住的罵那些奴才,還聽見他對主母說,別讓本王再看見死人。」
穿針的眼光落在懸掛的柿漆宮燈上,問道:「那麼多人進了薈錦堂,邢妃一定很高興。」
「她呀,看王爺發脾氣,跑得比兔子還快。」提起邢妃,珠瓔憤憤然的樣子,「王爺頂多說她幾句,她正逍遙著呢。也是,咱們命賤,碰到她活該倒霉。」
穿針不再作聲,回頭收拾包袱去了。
陳徽妃進來時,穿針把幾件貼身換洗的衣服疊好了,等著一名跟著進來的嬤嬤查看過目,然後用青布包了,小心地捲了那疊畫樣,朝著陳徽妃垂首叩拜。
「府裡才這幾個人,就鬧翻天了。」陳徽妃居高臨下,語氣大為不滿,「你是皇上賜給王爺的,你自然就是王爺的人。我朝歷代有哪個侍姬可隨意進出主人的屋子的?真沒料到在你身上破了例,你可記住了,那是王爺憐憫你。」
穿針又低言謝了。
陳徽妃緩步走到木漆箱子旁,隨手打開,聲音中帶了驚訝:「那些鞋子呢?」
「回娘娘,奴婢將它們放在西院的梨樹下了。」穿針老實回答。
「西院?你去過西院?」陳徽妃變了臉色。
「奴婢有夜做夢,有位女子托夢給奴婢,要奴婢將箱子裡的鞋子放到那邊去。奴婢照言做了,娘娘若覺不妥,奴婢這就把它們取回來。」
「不,不必。」陳徽妃連連擺手。
半晌,穿針偷眼望去,陳徽妃失神地想著什麼,過了良久,才似輕言呢喃了一句:「扔了也好,沒人穿得進去的……」
已是四月天,屋子裡有了晴熱,陳徽妃瞟了她一眼,拿手絹微微揩拭了粉臉,喚道:「叫車伕在偏門等著,送珉姬回并州。」
穿針提著包袱,隨嬤嬤慢慢走出了荔香院。
抬眼看周圍,各處亭台樓閣籠罩在虛浮冥蒙的光輝裡,草花茁壯蔓延,風動花香滿庭芳。此時太陽偏向西天,微風拂來,灩灩地迎上她的衣帶裙角。
想著西院裡縹緲的紫色身影,景辛宮佈滿蜘蛛網的簷角,她不由得淡淡笑了。
冷霜兒也好,肖彥也好,都與自己無關。
只要回家,就好。
陳徽妃略帶諷刺的聲音拂拂而來:「鄉下人家就這樣,銀子拿到手,就尋死覓活的,好像咱王府虐待人家似的……」
偏門開了,一輛落簾的馬車停在外面,馬車伕正無聊地甩動著響鞭。
「珉姬姑娘,」穿針剛一上車,珠瓔從門內跑出來,將兩個烙好的煎餅塞在她的懷裡:「秋荷姐想法子搞來了這些,你在路上就不會餓了。」
穿針感激地望著珠瓔,滿含淚光,將手撫在珠瓔的頭髮上。
輕輕落了簾,在一個風細柳斜的黃昏,穿針離開了晉王府。幾件隨身衣服,一卷畫樣,淡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