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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西望太行 第一百六十五章 西風烈 文 / 六軍

    第一百六十五章西風烈

    那些往事又在眼前閃過:鮮紅的紅領巾、牛仔書包、結構複雜的文具盒……那青春懵懂的渴望,女生們清澀的胸脯,大學食堂千篇一律的飯菜……家裡陌生的叔叔們……母親,母親,你還在想我嗎……我對不起你,我曾經那麼地恨你。但是,如果上天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說,我是如此如此地愛你……即便這一句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兒子在戰鬥,兒子從不服輸。

    敵人可以取走我的性命,可是,他們摧不垮我的鬥志。是的,戰鬥,那是男子漢的遊戲,能夠光榮戰死,也算是一種不錯的歸宿啊!

    金人的騎兵越來越近了,五百米的距離,以他們騎兵速度一個照面就能衝到龍衛軍陣前。然後,以騎兵那沛不可擋的衝擊力撞開我軍的防線,然後,他們就可以從容屠殺已經亂成一團的宋人。

    在河北,他們這麼幹過。在開封,他們也這麼幹過,三天前,他們在山西也這麼幹過。屢屢得手,肆無忌憚。

    可惜啊,他們遇到的是我楊華,是我楊華手頭這支用人血、用苦水和鹼水泡過三遍的軍隊。

    今日,定叫那銀術可有來無回。

    此刻,淤積在心頭多年的悲憤化著滿腔的壯烈之氣,堅鋼不可奪志,「放箭!」

    死亡的狂風啊,你盡情地吹吧!

    一輪又一輪箭雨點射向漆黑的夜空,即便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依舊能夠聽到那無處不在的呼嘯聲。

    對面的火把突然一亂。良久,傳來騎兵「蓬蓬!」落地的聲音。

    但是,金人雖然受到龍衛軍漫天箭雨的施射,陣型卻很快恢復過來。鋪天蓋地的火把同時向正中靠攏,星星點點的火光凝集成一團耀眼的紅。

    「平射,準備!」趙明堂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間夾著幾聲用盡全身力氣的咳嗽。

    敵人的推進突然停止,顯然,他們正在組織衝鋒隊型。耳邊全是戰馬的長嘶,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敲得人骨子發酥。

    「不要平射!」楊華用力高喊,「準備白刃!」

    沒必要浪費力氣了,藉著耀眼火光,他已經能看見金人重騎兵身上厚實的鎧甲。普通弓箭射在他們身上毫無作用,而龍衛軍的士兵已經累得快要倒下了。與其平白浪費羽箭,還不如留著力氣同他們硬幹一場。

    一共三百重騎兵,每騎三個輔兵,這是完顏銀術可部的精華所在。只要全殲這支部隊,嘿嘿,銀術可,等著吐血吧!

    楊華本來還想說兩句激勵士氣的話,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龍衛軍已經被他訓練成一支沉默的機器,能夠在戰場上取得一場接一場勝利,靠的是堅韌和令行禁止,而不是單純士氣。士氣這種東西,有時真不那麼可靠。

    這已經初具現代軍隊的雛形了,缺的只是信仰。或許,他們的信仰只是殺戮吧?

    敵人的重騎兵已經開始衝鋒了,嘴剛一張開,就被這滿世界的馬蹄轟鳴覆蓋了。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清楚。

    大地在顫抖,塵土在飛揚。

    三百重騎兵分成三個波次向龍衛軍衝來。一個波次一百人,第一隊剛衝出去,第二隊已經整裝待發。女真人試圖用這不間斷的暴力解決問題。

    實際上,在前幾天的戰鬥中,這種戰術取得了巨大的戰果。以對陣折家軍那場戰鬥來說,宋軍雖然組成了嚴密的步兵陣,也抵擋住前兩波重騎衝鋒。但士兵已經被沖得心驚膽寒,第三隊重騎兵還沒出發,他們都已經徹底崩潰了

    接下來的戰鬥毫無懸念可言,金人的東西兩翼拐子馬同時出擊,將勝利徹底握在手中——重騎中央突破,拐子馬兩翼齊飛——教科書式的戰術。

    顯然,銀術可也要用這樣的戰術來對付楊華,這是金人最擅長的手法,毫無改變的必要。

    五百米距離,敵人瞬間衝到面前,長長的騎槍同時前刺。

    「砍!」楊華一聲怒吼,將手中的陌刀狠狠朝前面那個敵人劈去。依照陌刀軍的條例,戰鬥中,任何人不許招架,不許閃避,實際上,也沒地方躲閃。陌刀軍訓練也非常簡單,只需每天將下劈的動作重複一千遍就可以了。

    作為龍衛軍的統帥,楊華本沒有必要站在第一排的。可是,軍隊已經疲憊到如此地步。也許就在下一刻,所有的人都會全身抽筋地倒在地上。身為一軍之首,龍衛軍的魂魄,他必須,也只能站在最前面。

    敵人在視野裡越來越大,長長的騎槍閃著邪惡的光芒。楊華想也不想,當頭就是一刀。

    騎槍應聲而斷,人和戰馬的鮮血淋了他一頭一臉。

    強烈的痛苦從肺中傳來,幾乎讓他接不上氣。因為用力過猛,舊傷再次發作,冷汗一陣接一陣從背心沁出。

    還沒來得及觀察戰果,一百騎重騎兵已經同時撞進陌刀陣中。

    耳邊全是長槍折斷的聲音和刀子劈進人體的脆響。

    轉眼,陣前已倒下一大片人和戰馬的屍體。敵人的第一波攻勢來得快也去得快,沒被砍倒的重騎兵因怕陷入擁擠的人海,同時向兩邊一分,轉了個大圈,奔回陣去。

    這次突襲,女真人付出了四十條的生命代價,損失不謂為不大。

    楊華心中一喜,正要高聲讚揚。回頭一看,心中卻是大痛。卻見,陌刀陣的第一排已經被沖得稀爛,至少有五十人被長長的騎槍釘在地上。

    雙方的屍體在陣前鋪了一層,如果秋天的落葉一般。

    「前進,前進!」趙明堂充滿煙火氣息的嗓音響起。後排的陌刀兵同時向前一步,填在死去戰友的位置上,整個大陣同時一動,向前平穩而整齊地走去。

    看到這樣的情形,金人陣中,完顏銀術可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步兵對重騎兵,居然是一比一的交換比,這怎麼可能?

    在冷兵器戰爭中,如此慘烈的廝殺並不常見。在一場大規模的會戰中,因為通訊和戰場寬度的關係,兩軍的接觸面並不大。真正直接交手也許就那一兩千人。

    只要幹掉敵人的前鋒部隊,意志不堅強的部隊就會瞬間崩潰,然後,戰爭就差不多結束了。說起來,還真是無趣,一場大戰,兩軍對壘,殺死的敵人也許就千餘人。更多的殺傷發生在追擊的途中。

    而且,就宋軍而言,好像一遇到金兵的騎兵,在第一時間就會徹底陷入混亂。

    可面前這支部隊居然能面對面同重騎對壘而不落下風,這事也太他娘邪門了!

    「這是什麼軍隊,這是……」銀術可張大嘴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第二隊重騎兵已經撲到陌到陣前,依舊是一聲巨響。

    ……

    手已經軟了,剛才一擊讓楊華胸口疼不可忍,這一刀居然劈不出去。敵人的騎槍已經戳到他的面前來。眼前全是黑糊糊的人影在飄,強烈的暈眩湧上心頭,讓他腳下一個趔趄,竟一頭向旁倒去。

    敵人來得是如此之快,長長的騎槍從他肩上擦過,帶起一串火星,深深地扎進後面那個陌刀兵胸口。

    危機關頭,楊華將頭往旁邊那個士兵肩膀上一靠,強行穩住身型,左手抽出橫刀,向左劃了個大圈,一刀將戰馬的一隻後蹄砍了下來。

    「啊!」慘烈的叫聲傳來。隨著那巨大的撞擊,戰馬哀鳴一聲倒下了。將馬上那個騎兵重重壓在身下。

    且不說身上的戰馬,金人的鐵浮屠身上都穿著沉重的鎧甲,需要有兩個輔兵幫忙才能爬上馬背。在戰場上,只要一落地,就再沒站起來的機會了。

    說時遲,那時快,金人鐵浮屠的第二波攻瞬間結束,再次向兩邊分開。

    這一次,大概是已經習慣了女真人的重騎衝擊戰術,陌刀軍的戰果比上次好許多。超過六十個騎兵被一刀兩斷。而他們只付出四十來人的代價。

    「向前,向前!」

    在一片火光中,楊華看見趙明的陌刀指著深沉的黑夜,他渾身欲血,頭盔也不知道掉到什麼地方去了。就那麼披散著頭髮大聲嘶吼,狀若出兕猛虎。

    陌刀兵士聽到命令後,又同時睬著戰友和敵人的屍體,向前推進幾步。

    那個被戰馬壓住的女真騎兵還在奮力掙扎。沒有人理睬,陌刀軍接到的任務是向前,向前,向前!

    「力拔山兮——」有人長長吶喊,尾音拖得讓人心中發顫。

    「氣蓋——世!」一千多陌刀軍同時吶喊起來。

    「時不利兮,騅不逝——」還是那條長長的尾音,不斷拔高,終至杳杳。

    「虞兮,虞兮,奈若——何!」蒼涼的喊聲在西風中飛翔。

    ……

    兩波衝擊,鐵浮屠減員三成。

    士氣沮喪,兵無戰心。

    這仗還怎麼打?

    還怎麼打?

    「這是龍衛軍的陌生刀軍!」活女站在銀術可的身邊,帶著哭腔:「上次,我就是這麼敗的,一萬人馬,一萬人馬啊……就這麼一點點填進去,被人家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銀術可,走吧,我們要輸了!」

    「住口,你這個懦夫!」銀術可厲聲大叫,他高舉右手,想給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一巴掌。可手一抬起,卻顫個不停:「第三隊,鐵浮屠,去獲取勝利吧!」

    鐵浮屠的第三波衝擊再次開始,依舊是劇烈的碰撞,依舊是漫天飛舞的熱血和宋人悲愴的吶喊。

    銀術可的手久久沒能放下去,三次進攻下來,鐵浮屠去了一半。回來的重騎兵都趴在馬背上大口喘息,在路上曬了一天太陽,走了這麼上的路。又經過如此血腥的大戰,現在,所有的疲憊的都同時湧上心頭。

    座下的戰馬馱著沉重的鐵浮屠來回衝鋒,已經累得四腿發抖,馬鬃上全是**的汗水。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銀術可喃喃地說。

    突然,一聲悲鳴,一匹戰馬轟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個不停。

    「沒馬力了,沒馬力了,快走吧,遲了就走不脫了!」完顏活女瘋子一樣地大叫。

    銀術可現在已沒力氣再扇他耳光,看來,如此強行軍讓鐵浮屠的威力不足往日的五成。再打下去毫意義,反將著剩餘的一百多騎折在這裡:「鐵浮屠下馬休息,換拐子馬上。步兵跟上,全軍出擊。目標,敵右翼步兵。」

    不能在耽擱下去了,士兵們累了,戰馬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

    敵人中央的陌刀軍顯然是他們的主力精銳,楊華你這個畜生,老子不惹你總行吧?

    銀術可心中無比悲憤,居然將精銳放在第一線,狗日,這什麼兵法?

    按照宋人的兵法,軍陣的第一排都是新兵弱旅,用來消耗敵人力量,遲滯攻勢,也可以讓新兵在戰鬥中快速成長起來。第二排則用來放青壯健卒,用來替補前軍。

    而有經驗的老兵則都放在最後,用來壓陣,並在最後時刻充當預備隊。

    他沒想到,楊華居然一開始就將精銳派出來拼消耗。他究竟想幹什麼呢?

    太可惡了,居然不按兵法來!

    好,不和你硬拚,我用拐子馬襲你右翼的步兵總可以吧?

    只要你的輕步兵一亂,看你的陌刀軍如何保持密集隊型?

    想到這裡,銀術可深陷進眼眶的眼珠子精光大亮,狠狠地盯著楊再興那八百捧日軍所組成的小方陣。

    聽到這個命令,重騎兵們如蒙大赦,同時顫抖著身體從馬上下來,脫掉鎧甲往地上一坐,再不想多說一句話。

    對面,可惡的陌刀軍已經停止進攻,再次集結成一個厚實的大陣。剛才的吶喊已經不見,就那麼沉默地站著,讓人心生寒意。

    女真人的攻擊暫告一個段落,楊華已汗濕重衣,環視四周,陌刀軍已經從前進了二十來步,將左翼騎兵和右翼的步兵甩在了身後。三支部隊以陌刀軍為箭頭組成一個錐形大陣,鋒利地指向前方。

    敵人絕對不會甘心失敗,既然正面無法突破,肯定會從旁邊來的。

    楊華肯定這一點,金人的戰術來來去去就那一套,卻難以應付。

    他提著陌刀慢慢後退,一邊走一邊喊,「趙明堂,陌刀軍交給你了,記住,等下敵人的拐子馬肯定會攻擊捧日軍,無論捧日軍被打的如何的慘,你都不許動。」

    身體的舊傷在這一刻全面襲來,話剛一說出口,耳朵裡就「嗡!」地一聲,戰場上的喧囂變得有些迷糊了。

    趙明堂點了點頭:「將軍,你要去哪裡?」

    楊華一口咬破舌頭讓自己清醒過來:「老趙,我去陷陣。只有在最短時間殺了銀術可那個瘟器,我們才能取得勝利。否則,就這麼被人輪流著打,我這兩千多人遲早要交代在這裡。等我帶著騎兵一突擊,你馬上帶陌刀軍向前推進。」鹹鹹的血滿口都是,咬著已經被染紅的牙齒,楊華陰冷地一笑:「完顏銀術可,某來取你性命了!」

    「將軍保重!」趙明堂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不多言,低聲道:「將軍若陣亡,我等也不獨活!力拔山兮——」

    「氣蓋——世!」

    敵人的拐子馬來了。超過一千人馬風一樣殺來,從捧日軍陣前掠過。

    「起矛!」楊再興興奮地大叫起來,剛才陌刀軍的瘋狂殺戮已讓他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一聲領下,長槍方陣如森林般舉起。

    「啪嗒啪嗒!」金人長矛、大斧、狼牙棒藉著馬力不斷砸在在陣前那一排盾牌上。

    捧日軍牌子手們渾身劇震,不斷發出長長的吼叫,許多人都被震得口鼻出血。

    「長矛,刺!」

    幾百條三米多長的長槍從牌子手頭頂伸出去,奮力向前戳刺。根本不需要瞄準,訓練中,楊華從不要求士兵尋找目標,他們只需要不停前刺就是了,即便是刺在空氣中。實際上,冷兵器戰爭也不需要精確打擊,整齊劃一就是最強大的招式。

    不斷有騎兵被直接捅下馬來,一千人馬很快就從步兵陣前衝過,轉到陌刀陣前。這個時候,捧日軍已經倒下了一大片。畢竟是鄉軍,戰鬥力比起金人弱了許多。

    「陌刀隊,向右轉!」

    「舉刀!」

    「砍!」趙明堂大吼,一片刀光風車一樣轉動,馬頭、人體撒落一地。相比起重騎而言,要對付拐子馬實在是太輕鬆了。

    一千輕騎兵撒了一路鮮血,很快跑回本陣。

    又是一千騎兵銜尾而來。

    後面還跟著一個千人隊。

    捧日軍亂了。

    楊再興大怒,抽出橫刀,一口氣砍死四個試圖逃跑的士兵才將隊伍穩住。環視四周,八百捧日軍是余五百來人。

    「我日北奴的仙人啊!」曹亮滿眼淚光,從相州出發時,他和大哥帶了兩千多鄉軍。後來走了一千多人,剩餘的八百來人都是他一手帶出的精銳,這仗下來估計剩不了幾個。這可都是相州的族人啊!

    「起矛!」楊再興還在亢奮地大叫,暴風雨般的馬蹄夾帶著沙土撲面而來。

    ……

    楊華回到中軍大旗下,王稟滿面震撼地大喊:「楊將軍,我服了,這才是真正的天威啊!」敵人用騎兵反覆衝擊,不但撼不動楊華的步兵,反付出巨大代價。這樣的軍隊已經超越他的認知,恍惚中,那些渾身鮮血,正在戰場長瘋狂揮動武器的士兵已經幻化成千年前,氣吞四海的暴秦鐵軍。這是一部永不停歇的殺人機器。

    楊華一笑,沾血的牙齒如刀子一般讓人心生畏懼:「我要出擊了,王將軍,且看我去獵取銀術可的人頭。張大人,請擂鼓,以壯行色!」

    「好!」張孝純激動得渾身顫抖,提起鼓錘往羊皮大鼓上猛地一擊:「為楊將軍壯行!」

    四百游奕騎翻身上馬,同時抽出馬刀。

    「我也去!」王稟騎馬衝進隊伍。

    「好。」楊華一點頭,陌刀前指:「騎兵的任務是進攻,進攻,進攻,直到最後一刻。游奕軍,出擊!」

    「殺!」

    這個時候,敵人的拐子馬剛好從陌到陣前通過,兩隊騎兵被趙明堂一阻,正好露出一條縫隙。四百游奕騎恰好從這道不寬的通道中楔了進去。

    眼前一片開闊,對面不遠處就是銀術可的中軍大旗。

    風呼呼從身邊刮過,五百米距離瞬間就到。

    對面的金人視線剛好被戰場上來回穿梭的拐子馬擋住,到楊華衝到面前時,這才回過神來,頓時亂作一團。

    「保護大帥!」一片驚慌的大喊,四個騎兵衝了上來,手中長矛同時刺來。楊華奮起神威,手中陌刀在身前劃出一個雪亮的扇面,將那四條長矛從中砍斷。

    敵我雙方都在高速衝鋒,根本就沒回頭的機會。楊華也沒興趣理睬那四個女真騎兵,一頭衝進敵人陣中。

    後面傳來一連串慘叫,想來是那四個倒霉的女真人吧。被自己砍短了長矛,空中雙手面隊四百游奕騎,應該沒有活命的機會。

    又一個女真騎兵攔了過來,楊華高高揚起陌刀,用盡全身力氣劈下去:「阻我者死!」

    這一刀下去,那個騎兵看到楊華猙獰的面孔,心中一顫,下意識地舉起長矛招架。這恰好犯了騎兵的大忌,現在的楊華已經精神恍惚,胸口疼得像是要爆炸了,十成的武藝只剩七成。若他就這麼徑直一槍捅去,沒準能搶先一步把楊華刺下馬去。

    但他恰恰做出了最錯誤的抉擇。

    鋒利的陌刀砍斷槍桿子,直接劈進他的肩膀。

    兩匹戰馬交錯而過,「嘩啦!」一聲,那個金人的身體被撕成了兩半,花花綠綠的腸子落了一路。

    劇烈的震盪從手上傳來,「劈啪!」,陌刀斷成兩截。

    楊華感覺胸口有一股熱氣上湧:「哇!」一聲將一口熱血噴了出去。連先前在金人老營中吃的乾糧也全吐了個精光。

    對面有兩個女真騎兵想衝上了揀便宜,一看到這滿天飛血,無不被這驚人的威勢嚇得一勒韁繩。

    意外就在這一瞬間發生,女真人兩匹早就跑脫力的戰馬嗚咽一聲倒了下去,瞬間被奔騰而來的鐵蹄覆蓋。

    隨著那兩個騎兵的倒下,一個金人將領面色灰白地坐在馬背上,手指著楊華,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扔掉陌刀柄,楊華試圖去抽橫刀,可手剛一抬,卻又軟軟地垂了下去。他嘿嘿一笑:「你是誰?」

    更奇怪的事出現了,那個女真將軍見楊華手一緩,如夢方醒,大叫:「媽呀,楊華,是楊華,快逃!」然後拔轉馬頭,不要命地向後逃去。

    女真人的中軍大旗搖搖欲墜。旗下,一個瘦長的金人悲憤地大叫:「活女,兔子活女,你這個膽小鬼,回去!」

    看來,大旗下面的這瘦子就是女真人的統帥完顏銀術可了,殺死他,戰鬥就結束了。

    發現這一點的楊華大喜過望,回過頭來剛要招呼李鷂子他們動手。

    可轉身一看,嚇得他毛骨悚然。原來,剛才因為活女逃跑,他跟著他一追,居然衝進女真人的中軍大陣之中,身邊都是驚慌的女真士兵。而游奕騎則還在遠處瘋狂地揮舞著馬刀,試圖衝進來。

    無奈,金人實在太多,中軍大陣到處都是人。游奕騎只能在陣外來回奔突,一時還無法接應楊華出陣。

    發現楊華已身陷重圍的銀術可大為驚喜,「殺了他,殺了他!」

    一個步兵一矛戳來,正中楊華的大腿,槍尖直接釘在大腿骨上。因為這一槍刺得實在太快,快得感覺不到疼痛。楊華一探手,抽那傢伙背上抽出弓匣裡的大弓,左手一鉤,從箭壺裡鉤出一支長矢。

    現在,他離銀術可還有三十來米。那傢伙一身重鎧,楊華若用自己隨身的騎弓,就算順利命中目標,也沒什麼效果。要想狙殺敵軍主帥,只能用九斗步兵弓。

    可剛將箭搭在弓脊上,楊華突然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自己的的雙臂軟軟地提不起勁來,更別說開這種復合硬弓了。

    這個時候大腿上劇烈的疼痛潮水一樣襲來,幾乎讓他昏死過去。

    楊華大喝一聲:「完顏銀術可!」左腳一伸,踏在弓背上,雙手合力在弓弦上一拉,直接拉了個滿月。

    「完顏銀術可!」劇烈的痛苦讓楊華面孔扭曲,汗水如雨灑落。

    左腳猛地抬起,指向中軍大旗下那張驚慌的面孔。

    「嗡!」

    箭如流星。

    「啊!」慘烈的叫聲傳來,卻見,銀術可被這一箭射中小腹,這一箭是如此的威猛,在射穿他身上的鎧甲後,深深地陷進腹中,只留一寸長的箭尾露在外面。

    銀術可呆呆地看了自己小腹一眼,身體一軟,從馬掉了下去。

    「保護大帥!」金人亂糟糟的叫著,中軍大旗倒下了。

    斬首行動總算成功了。楊華出了一口長氣。

    這個時候,那個女真步兵還在拚命地抽著釘在楊華腿上的長矛。

    楊華痛不可忍,大喝:「你刺夠了沒有。」低下頭,朝他腦袋上一頭撞去,將他直接轟翻在地。

    見主帥生死不明,又見楊華如此猛惡,女真人嚇得魂飛魄散,從地上拉起銀術可,四下奔逃。

    不斷有耗盡體力的戰馬悲鳴著倒地而亡。

    兩軍都的體力都到了極限,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事實證明,龍衛軍咬牙挺過來了。

    楊華腦子裡已經變成了一團糨糊,即便是盛夏,他已經能夠感覺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涼意從脊柱下升起。

    再顧不得那許多,他空著雙手騎馬向前衝去,「咯咯」尖笑:「來呀,來呀,我是楊華,有種就來殺我!」

    這就是亂世,亂世已經來臨,要麼殺人,要麼被人殺,這就是戰士命定的結局。人命如草,刀落無聲。

    前面的道路屍山血海,即便就此死去,亦無恨也!

    到處都是奔逃的金兵,首先是活女,然後是銀術可的倒下,失去的統帥的女真人也不過是**凡胎,他們也會害怕,也會死。

    追擊吧,追上去,抓住風的尾巴,將鼻子狠狠湊上去,猛嗅那撲鼻的血腥。

    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前的迷霧消失了,再看腳邊,那把長矛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熱血流滿靴子。

    遍地都是累死的戰馬,海潮一樣喊殺聲來了又去——「力拔山兮——氣蓋——世……」

    大風起兮!

    獵獵西風,紅旗漫卷。

    抬頭一看,滿天星斗,映照北宋原野。

    岳飛猛地將手中的一把小棍扔在地上,腳一踢,將地上的陣型撥亂。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但那種麻癢卻像是附在骨子裡,如影隨行,揮之不去。

    第三次太原之戰簡直是一場噩夢,作為劉頜軍中的一個什將,當時他正在平定軍徵調軍糧。還沒等湊夠數量,前線就敗了。滿世界都是潰兵,一個個神情沮喪,狀若厲鬼。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劉頜將軍怎麼就會敗了呢?要知道,劉頜生性謹慎,用兵極其老道,習慣步步為營地打呆仗。也因為如此,在幾年前的滅遼之戰中,這支軍隊損失最小。

    可恰恰是因為太謹慎,自出山西以來,一直呆在遼州不動,等著敵人來攻。如此一來,戰略上就被動了。

    看來,戰爭這種東西,光靠守是守不到勝利的。必要的時候,需要主動進攻。可是,就連精銳的西軍也不敢在戰場上同女真人正面較量,沒有戰馬,沒有合格的士兵,我大宋又靠什麼進攻呢?

    老實說,西軍已經暮氣深重,自從童貫被清理後,軍隊缺少一個有足夠威望的統帥,加上年年大敗,早就沒有敢戰的勇氣。

    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想到這些,岳飛心中一陣發悶,從地上站起來。

    身邊是悠長的鼾聲,草叢中,渾身破爛的王貴正愜意地酣睡。

    自從平定軍大潰之後,這個小老鄉就跟著自己一起跑了兩百多里,總算翻過了太行山,進入河北境內,再花上幾天,就可以回湯陰老家了。

    一想到又可以回家了,岳飛心中一陣激動。他伸手拍了拍草叢中的王貴,「起來趕路了?」

    「又要走……」王貴睜開滿是眼屎的眼睛,嘟囔了一句:「太累了……對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回家。」岳飛微微一笑。

    「回家……哦,當然好了。你家裡還有老婆孩子,也有個盼頭,我光棍一條,去哪裡都一樣。」王貴一翻身坐起來:「不回部隊了,你不是老說要盡忠報國嗎?」

    「回部隊,部隊都打光了!」岳飛心中一片苦澀。他從小不愛讀書,只對兵法和武藝有狂熱的愛好。到十九歲那年,一身武藝已號稱全縣第一。那一年,真定宣撫劉韐招募「敢戰士」,憑藉著一身過人武藝,他做了劉大人的親兵,本打算靠軍功一展胸中壯志。

    可就在這個時候,因父親岳和病故,他只能回到家鄉湯陰縣守孝三年。

    等三年期一滿,他又投入劉頜軍中。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個什將,卻又遇到這麼一場空前慘敗。

    真是造化弄人啊!

    「嗯,這麼回老家,我總覺得有些丟人。」王貴抓了抓腦袋,說:「鵬舉,你的武藝我是清楚的,那可是打遍湯陰無敵手啊!就連楊家人,見了你也是恭恭敬敬,嘿嘿,楊家那小兔崽子,可是狂妄得緊啊,那次遇到你不也束手就擒?」

    一聽王貴提起楊再興,岳飛搖搖頭,說:「楊再興才幾歲?身體骨骼還沒長成,等再過幾年,我要勝他未必那麼輕鬆。」

    「對了。」王貴興奮地站起身來:「我聽人說,楊再興同曹成兄弟投了楊華,好像已經單獨領軍了。要不,我們去找曹成,讓他引見一下。以大哥你的武藝和才學,他那邊又缺人,怎麼說也能混個指揮當當。」

    聽王貴提起楊華,岳飛點點頭,「楊華這人的確有些門道,我也聽軍中將士說過一些他的故事。這人訓練士兵很有一套,屢屢以弱勝強,讓人頗覺得不可思議。按說,在那種惡劣的戰況下,換成一般部隊早就崩潰了,偏偏他能挺過去,倒讓人不得不佩服。」

    「這麼說來,楊華也算是個兵法大家了。」

    「不然,依我看來,他還是個門外漢呢!」岳飛傲然道:「譬如這次五路齊攻太原之策就是一個道道地地的昏招。五路齊發固然可使金人應接不暇,卻也利於他們各個擊破。女真擅使騎兵,來去如風,一快破十巧,休要說五路,就算是十路也被他們從容破了。

    其次,所謂兵法就是算計,不但要算計敵人,也要正確估量自己手中的究竟能夠掌握多少力量。五路大軍雖多,但各不統轄,軍中大將直接受命於皇帝,未必肯聽河北宣撫司行轅的話。

    心思不一,各家有各家的算盤。臨敵畏縮,躊躇雁行,不敗,沒有天理。楊華對人心的把握還欠火候啊!」

    說到這裡,岳飛神色黯然:「這樣的將軍還不值得我岳飛投效。而我大宋軍制已經到了不得不變革的時候了。」

    王貴突然來了興致:「那麼說來,楊華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當然。」岳飛眉毛一揚:「依我看來,楊華在戰場上完全是一條瘋狗。一遇到敵人就惡狠狠地撲上去,你一口我一口地對咬,直到有一方倒下去為止。這傢伙同劉頜一樣,也是個打呆仗的典型。」

    王貴歎息一聲:「話雖然是這個道理,可人家就是運氣好,區區弱冠就做了一方諸侯,你我雖然志比天高,此刻也成喪家之犬。罷了,還是回家種地要緊。」

    聽王貴說得頹喪,岳飛搖搖頭:「見你如此模樣,我倒不想回去了。若就此回家,反讓楊家笑話。」

    「哦,你還有什麼打算,部隊都打散了,沒地方去呀!」

    「我聽說宗澤宗大人正在招募義勇,準備對真定用兵,你我乾脆也別回家,去他那裡。只要要仗打,以你我之才,總有撥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

    岳飛長嘯一聲:「若能給我岳飛一千人馬,不出一年,一樣煉出一支無敵強軍。看著吧,女真人還會南下的,他們就是一群餵不飽的惡狼。精忠報國,精忠報國,不上戰場,怎麼報國?」

    「真的不回家了?」王貴有些口吃。

    岳飛好像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他的目光越過重重山巒,投向磁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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