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古龍水()
晨曦不知道程秭歸為何突然掉出窗外,頓時腦子一片空白,立即撲到窗台上向外望去,可她什麼也看不見,煙塵彌天。程姐到底是自己跳出去的,還是不小心翻出去了?
她非常惶惑,但無暇也無力思考,只能靠火災求生的一些常識,重新俯下身體,盡量靠近地面。此時她已經聽見消防車的呼嘯聲,但黑煙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越來越熱的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焦臭味,拉起衣襟摀住口鼻,但毫無作用。眼睛痛得厲害,只能緊緊閉著,眼淚似乎被烤乾了,再也流不出來。她急促地喘息著,咳也咳不動了,肺部也開始劇痛起來,她想:自己可能活不成了……哥哥、凌一彬快來啊……
暈眩、噁心變本加厲地襲來,晨曦的神志逐漸變得模糊。突然,她感覺兩臂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已經衰竭的求生之火如同被潑上了一瓢油,彭的一聲有猝然熾烈燃燒起來。
她抬頭忍痛睜開雙眼,但什麼也沒看到,或者嚴格說她還是看到什麼,卻不是她以為應該看到的。
她懷疑自己的眼睛已經被熏壞了,她所看到的是一個透明的人體,煙塵從人體旁邊流過,界定出那人體的輪廓,影影綽綽、似有似無。
晨曦頭皮一炸,像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本能地向後彈出,撞倒了牆壁上,這時她看到透明的人體右手戴著一隻白手套。
「你……你要幹什麼?!」晨曦緊靠著牆壁,瑟縮在牆角,驚懼萬分。
在煙塵中若隱若現的人體如同一個玻璃人,通體透明,卻絕無玻璃的反光。很明顯,那是個男人,寬肩窄胯,雖然是半蹲在地上,卻也顯得很高大。他沒有說話,起身又將雙手伸向晨曦。
晨曦驚恐地閃避,但無處躲閃,大喊著:「走開,別過來!」
她用雙腳拚命踢打,試圖阻止「白手套」靠近。「白手套」停止了動作,突然說:「別怕,我是來救你的。」聲音沉著溫和,充滿磁性,竟彷彿是哥哥晨光的聲音,給她極大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晨曦呆住了,木然不知所措,是哥哥嗎?哥哥是「白手套」?「白手套」就是哥哥?!
又一陣濃煙撲來,晨曦和「白手套」都咳喘起來,只見透明人一把拉住晨曦的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將她橫抱在胸前,縱身躍出窗外。
晨曦被他抱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在滾滾煙塵中飛行。她感覺到「白手套」的肌膚結實又溫暖,甚至隱約聞到一股古龍水的味道,淡淡的。她昏沉沉的大腦裡立即閃過一個念頭:不對!哥哥好像從不用香水,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幻聽了。
大約只過了幾秒鐘,他們就穿雲破霧而出,來到透明的空氣中,「白手套」的身影也立即化於無形,晨曦只能感覺到兩支有力的臂膀托著她的身體,只能看見抱著她腿側的那只白手套。她就如同獨自在空中飛行,以奇怪的半躺的姿勢,橫著飛行。她能毫無阻礙地看到不足百米的下方是街道、消防車、人群、綠樹,她突然不能確定剛才發生和正在經歷的事情是否真實,彷彿在做夢。
他們在附近一棟七層住宅樓的樓頂降落了,晨曦被平穩地放到了天台上。程秭歸也在這裡,她余驚未消,立即跑過來把晨曦拉到一邊,警惕地看著「白手套」。
那只白手套漂浮在空中,向她們揮了揮,就箭一般筆直地射向高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一架巨大的空客340飛機正從城市上空掠過,準備降落在重溪國際機場。
趙老大趙恆坐在頭等艙寬大的座椅上,盯著舷窗外出神,下面鱗次櫛比的水泥森林就是他逃離已久的城市,他的老巢。遠處冒起的黑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能是失火了,這讓他不免有一絲不詳的預感。兩個多月以前,他請來職業殺手小馬哥暗殺景紅雲,隨後就去了昆明。在昆明他等到的消息是小馬哥死於「白手套」之手,讓他冷汗涔涔,之後又聽說黃承明副市長被雙規、錢大頭集團頭領幾乎全部死於離奇車禍,嚇得他不敢回來,並慶幸自己逃脫了「白色恐怖」。但長時間離開自己的勢力範圍也讓他坐臥不安,集團內部的暗流湧動,加之武成峰、錢達兩大勢力瓦解,原有相對穩定的江湖體系也隨之崩潰,很多新興勢力蠢蠢欲動。自己這個三足鼎立中唯一倖存的舊勢力集團,非但沒有一統江湖,反而由於自己的缺位而變得岌岌可危,自己的江湖地位乃至在集團內部的地位都搖搖欲墜。忍耐多時的他,通過官方關係得知中央政府插手「白手套」案,由國安部接管了,認為「白手套」應該不足為患,終於下決心返回本市,穩定局勢。
坐在趙恆身邊的是他的女秘書小秋,所謂秘書,其實只負責照料他的私人事務,也是他隨員中唯一可以跟他同吃同寢並坐在頭等艙的人,其他隨員要麼已提前趕回本市,要麼坐在後面的經濟艙裡。小秋見上飛機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趙恆此時面有憂色,便將一隻手放到他的大腿上,摩挲著,溫柔地問:「這裡會比昆明熱得多,你怕熱,要不要去換件短袖啊?」
趙恆挪動了一下肥胖的身體,微微一笑,說:「不用了,下飛機就上車,都有空調。」
五分鐘後飛機平穩降落,趙恆一行人走出機場,已有趙恆的親信司機老侯迎候多時。集團內的要員並不知道他悄然返回,此行是何止低調,簡直就是秘密潛回。
轎車從機場直奔趙恆的東湖別墅而去。
——
《漫世界》雜誌社所在大樓的火已被撲滅,現場報告無人員傷亡,但並不確切,唯一受傷的人員被送到了相鄰街區的市第三人民醫院,她就是晨曦。由於在火場滯留過久,煙塵中的有毒氣體已造成她噁心、暈眩、四肢無力。晨光和夕陽聞訊趕來,他們在急診中心觀察室裡看到了晨曦。
晨曦正在輸液,口鼻上戴著氧氣面罩,神志清醒。夕陽向醫生詢問了病情,聽說沒有燒傷,只是輕微中毒,無甚大礙,這才鬆了口氣,坐到病床前晨光的身邊。
晨曦一直用眼睛看著哥哥晨光,還佈滿血絲的眼睛裡似乎有話要說,用手想去摘掉臉上的氧氣面罩,晨光見狀忙握住妹妹的手,說:「先安心治療,有話好了再說。」
晨曦就用手指了指坐在病床另一邊的程秭歸,晨光會意,便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程秭歸。此時程秭歸手臉都已洗乾淨了,但原本漂亮性感的衣服仍舊一塌糊塗,她的眼睛也有些紅腫。
程秭歸略一點頭說:「我是程秭歸,是《漫世界》的編輯。」
夕陽說:「你就是程責編啊,曦曦經常提到你,是你在負責她的漫畫作品。」
晨光接口問道:「你就是上次在家門口看到『白手套』的?」
程秭歸再次點頭,說:「晨隊長,我剛才又看到他了,你妹妹晨曦也看到了……」
晨光和夕陽聽了大驚失色,異口同聲說:「白手套?!」
「嗯,我和晨曦被困在了頂樓,『白手套』突然出現,把我們從那裡救了出來。」
晨光環顧了一下病房,只有他們四個人,便問:「你告訴現場的警察沒?」
程秭歸搖頭:「沒有,『白手套』把我們一個一個從火場頂樓抱起,飛到了旁邊的居民樓頂上,我們根本沒有遇到警察,當時晨曦神志昏迷,我就立即送她到這裡來了。」
晨光又問:「那你看得見他嗎?能描述一下他的體貌特徵嗎?」
程秭歸回憶著,慢慢說:「在煙霧中能看到他的身影,像個玻璃人,透明的,只戴著一隻白手套。明顯是個男人的體形,很高大,可能跟晨隊長差不多高,也很結實,他抱著我時感覺很有力……」
晨光又問:「白手套戴在哪只手?」
「呃……右手!」
晨光轉頭看看病床上的晨曦,晨曦微微點頭。
程秭歸接著說:「他先救了我,我見他又翻身飛回了火場煙塵中,過來一會就見他抱著晨曦飛了過來。他放下晨曦,向我們揮了揮手,就騰空飛走了。」
晨光想了想,問:「他說過話沒?」
程秭歸搖頭:「沒有,一直無聲無息。」
這時,晨光突然感覺到手中晨曦的小手使勁捏了捏自己,便轉頭看晨曦,見晨曦隔著面罩含混地說了句什麼。晨光就站起來俯身到晨曦近前,將氧氣面罩微微提起,然後將耳朵湊到妹妹嘴邊。
晨曦輕輕說:「他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別怕,我是來救你的。』……」本來她還想繼續說「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你在說話」,但她猝然住口。
因為她從哥哥身上的煙味中聞到了一股古龍水的味道,也是淡淡的,和她剛才在「白手套」身上聞到的氣味一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