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真沖宵漢
龐莫雲這邊正要帥群豪去許家集聚賢莊尋人晦氣,便聽得莊外有人說道:「在下喬峰,有急事相求薛神醫,來得冒昧,還望怨罪。」聲音朗朗傳入莊內。
龐莫雲聞聲大喜,心道,喬大哥來的好快。便帥先迎出,群豪俱都久聞『南慕容,北喬峰』之大名,剛又聽尊主把喬峰喚做大哥,這時又見尊主面帶喜色迎出莊外,知道自家尊主對其定然情逾骨肉,便都唯恐落在人後,都一呼聲地擁上前去,也多虧薛慕華的莊子獨處野外,院裡院外都足夠闊綽,這百多位洞主湧出也不見擁擠。
龐莫雲站定在莊子院落之外,只聽得蹄聲答答,車輪在石板上隆隆滾動,一輛騾車緩緩的駛到了大門之前,一條大漢手執鞭子,坐在車伕位上。騾車帷子低垂,不知車中藏的是什麼。群豪不約而同的都瞧著那趕車大漢,但見他方面長身,寬胸粗膀,眉目間不怒自威,便有認識的,知其正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心中暗想,怎地堂堂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竟然會為誰執鞭駕車?
喬峰眼見前面一個俊俏的後生,文致彬彬地往那一站,眼睛裡卻有說不說的傲視群雄地意味,身後一干人等,個個太陽穴都高高隆起,眼中精光畢露,顯然皆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眼神略微一掃,便認出幾個江湖名宿,門派之長來,心中不由一驚,這些人聚在這裡,也是來對付我的嗎?他早就聽聞聚賢莊上有一大群武林好手齊聚一堂,準備對付自己,卻沒料到薛神醫這裡也有一院子人馬。只是喬峰眼見對方人多勢眾,不僅不懼,反而更激起了一身英雄肝膽,豪氣干雲,真沖宵漢。
龐莫雲見到喬峰到來,心中大喜,卻見喬峰眼神從自己身上越過,並未相認,突地想起自己以經變了模樣,不由苦笑,正不知怎麼開口才好。卻見喬峰環視一圈,便將鞭子往座位上一擱,躍下車來,抱拳向龐莫雲身邊的薛慕華說道:「久仰薛神醫大名,今日喬峰來得冒昧,還望怨罪。」說著深深一揖,神態甚是恭謹。
薛慕華連忙把身子向邊上側了側,拱手還禮,恭聲說道:「喬大爺莫要多禮,晚輩可不敢當,有什麼事要在下效勞,儘管吩咐!」旁邊群豪也都附和道:「是啊,喬大爺有事儘管吩咐就是!」
如果對方冷言相加,又或直接拔刀相向,喬峰還不會驚疑,只是聽了薛慕華的話,卻把喬峰驚得倒退了兩步,心中暗道,這又是什麼陰謀不成?剛要喝問,便見群豪中間那俊俏的小哥兒,如眾星拱月也似,緩步行來,輕輕說道:「大哥,別來無恙!小弟龐莫雲是也!」龐莫雲不等喬峰來問,便把自家容貌變化的來龍去脈用傳音入密之法對其講明。
喬峰聽他傳音入密,便仔細向他看去,只覺得他眉目間隱隱還是龐賢弟以前那種奇特的氣質,神情裡依稀還是當初在孫羊正店相遇時便有的淡淡從容,只是眼神不經意流轉,才顯露出比以前多了的那一絲霸氣與傲然,不由得暗暗稱奇。兩廂相認,喬峰自和龐莫雲在孫羊正店中飲酒結拜,後又一起萬里奔襲遼軍統帥,雖然相聚時短,卻是傾蓋如故,肝膽相照,意氣相投,當即上前握住他雙手,說道:「賢弟,前幾年曾聽聞賢弟身受重傷,昏睡不醒,為兄有心前去探病,卻不知賢弟在何處將養,後來為兄身逢巨變,許多事情一言難盡,所幸你我俱都安好。」
龐莫雲知道騾車內是病重的阿朱,也無多餘廢話,便把喬峰連人帶車都讓入莊中。
喬峰進得院落,便揭起騾車的帷幕,伸手將阿朱扶了出來,說道:「只因為兄行事魯莽,累得這個小姑娘中了別人的掌力,身受重傷。當今之世,除了薛神醫外,無人再能醫得,是以不揣冒昧,趕來請薛神醫救命。」
群豪剛一見騾車之時,早就在疑神疑鬼,猜想是何樣人物竟要喬峰這樣的人物執鞭駕車,卻沒料得到車中出來的,竟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且長得顴骨高聳,著實難看。又聽喬峰說是來求醫的,才都恍然,原來是病得不能自行,才坐車前來。龐莫雲一見到阿朱的模樣,也是吃了一驚,書上不是說阿朱長的嬌小可愛,俊美無比嗎,怎麼是這個模樣?
原來阿朱想起姑蘇慕容氏在江湖上怨家太多,那薛神醫倘若得知自己的來歷,說不定不肯醫治,因此在許家集鎮上買了衣衫,在大車之中改了容貌,但醫生要搭脈看傷,要裝成男子或老年婆婆,卻是不成,只好把容貌修得難看些個。龐莫雲一時之間倒忘了這個阿朱姑娘最拿手的絕學卻正是易容之術。
薛慕華自被蘇星河遣出門派,便在柳宗鎮西這塊荒地上立戶,闖下薛神醫的名號,江湖之上可謂人人知曉,個個敬服,這一生之中,千里迢迢的趕來求他治病救命之人幾乎日日都有,那也是尋常之極,聞聽喬峰之言,不敢怠慢,上上下下打量阿朱,行那望聞問切之法,龐莫雲也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脈,只覺她脈息極是微弱,體內卻真氣鼓蕩,兩者極不相稱,再搭她左手脈搏,已知其理,與薛慕華對望一眼,便向喬峰道:「大哥,這位阿朱姑娘若不是你以內力替她續命,便早……」
薛慕華接口道:「這位小姑娘,可是傷在玄慈大師的大金剛掌力之下?」
群豪一聽,都群相聳動,心道剛才見那游氏兄弟的英雄帖上說喬峰夜刺恩師,大鬧少林,盜得易筋經而走,竟然是和這個小姑娘聯手施為嗎?這個小姑娘武功竟如此高強,能與少林寺玄慈大師動手過招,而能在其大金剛掌力之下不死,也不失為一個人物!須知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餘年,才能有一個特出的奇才能練成這門大金剛掌法,端地是剛猛之極的武功。
喬峰還不知前天夜裡之事已然轟動武林,別的不說,單是少林寺至寶『易筋經』便讓不少江湖人士垂涎欲滴。這一次江湖上傳言,喬峰把『易筋經』盜了出來,自然便會有人惦記。
要知道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各有精妙之處,但克敵制勝,只須一門絕技便已足夠,倒也用不著七十二項。但少林派屹立千年被武林各大門派公推為首卻非七十二絕技之功,要說那七十二門絕技,不能說不厲害,但要說憑此而領袖群倫,為天下武學之首,卻還談不上。以武學之道推測,少林所以得享大名,所倚仗的真正絕學,便乃是由這部《易筋經》而來。只要將這部經書練通了,什麼平庸之極的武功,到了手裡,都能化腐朽為神奇。其實這倒是很淺顯的道理,便是只要根基打得好,內力雄強,則一切平庸招數使將出來都能發揮極大威力,但凡武功達到一定高度,都能悟通這層道理來。
說話工夫,薛慕華已仔細診過了阿朱的腕脈,心中自有把握醫治,但卻不敢擅專,便把心中醫治方案,包括如何用藥,用針,如何調理都在龐莫雲面前細細講了一遍,龐莫雲雖然醫術也自了得,卻也沒有把握說自家比薛慕華診治的更好,更心知這個師侄的本事,便全權交由薛慕華來治療阿朱的傷勢。自已卻把喬峰讓到上座,與群豪一同飲酒,同時把聚賢莊大發英雄帖的事情細細與他說來,喬峰這才知道原來少林寺中易筋經被盜了,心中便猜出可能是阿朱做下此事,但他內心之中對任何一種武功秘笈都看得極淡,聽過之後卻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是此時與群豪飲酒,見眾人一窩蜂般湧過來。有的道:「這位便是『南慕容,北喬峰』中的喬大爺嗎?我們乾一杯!」有的道:「早就聽聞喬大爺降龍十八掌,掌中第一,今日一見果然是好漢子」有的道:「要我看哪,什麼破『南慕容』哪配與喬大爺齊名,應是喬大爺與我家尊主並稱才是!」便有人接著道:「是……是,……是極,是……極,應……應……稱」口吃之人不等說完,便又有人接道:「便應稱為『西莫雲,北喬峰』」這人倒是認定了龐莫雲是天山之人,硬是給安到西方去也。
喬峰見這些人大都裝束奇特,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既有僧人,亦有道士,有的大袖飄飄,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長鬚飛舞的老翁,有的是雲髻高聳的女子,服飾多數奇形怪狀,與中土人士大不相同,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古怪,說不出名目,卻個個神情悍惡。但全因自家結拜義弟之情,便對自己也顯是一片摯誠,絕無可疑,不由得大是感激。他近來迭遭挫折,身世迷離,更是易受感觸,胸口一熱,當即在桌上取了大壇烈酒在右手,左手一拍,震開泥封,朗聲說道:「眾位朋友,喬某人和各位初見,須當共飲結交。咱們此後便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請了」說罷將酒罈高舉過頂,微微傾側,一股白酒激瀉而下。他仰起頭來,骨嘟骨嘟的喝之不已。這大酒罈子裝滿酒水,少說也有二十來斤,但喬峰一口氣不停,將一壇白酒喝得涓滴無存。只見他肚子微微脹起,臉色卻黑黝黝的一如平時,毫無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