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玄苦門下
卻見他身邊那個中年美婦,不知從何處拿出兩個瓷瓶,都不太大,打開了蓋,滿滿斟了兩大杯,立刻一陣淡淡的花香瀰漫整個酒店。
喬峰聽他二人談話,說的正是自己這桌,不由看向他們,只覺這花香中有酒氣襲來,聞之卻使頭腦清爽了許多,心中稱奇。但見先前說話的那儒生身邊的老者大袖一揚,拂向桌前瑤琴,忽聽得錚錚兩聲琴響,雖近在眼前卻像是從遠遠的地方傳了過來。這兩下琴音一傳入耳鼓,眾人登時一顆心劇烈的跳了兩下。喬峰一愕之際,只聽得那琴聲又錚錚的響了兩下,各人心跳更是厲害。店內其他酒客只覺心中煩惡,手一鬆,噹噹的幾聲響,卻是酒杯掉在桌上。就聽先頭那人叫道:「乖乖不得了!大哥彈什麼鬼琴?不如先去敬那位英雄一杯!」
卻聽琴聲又連響幾下,只見老者大袖飄飄一揚,那兩個斟滿了酒的杯子便平平向喬峰這邊緩緩飛來。酒杯橫飛,卻沒半滴酒水濺出。老者人也緩步走向喬峰,高額凸顙,容貌奇古,笑瞇瞇的臉色極為和謨,左手中抱著一具瑤琴,右手虛按,只聽瑤琴叮咚做響,曲樂正是「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宮調起,商調隱,酒杯剛好飛到喬峰面前,老者卻已坐到喬峰對面。司空玉畢竟內力高深,雖有點醉卻是不深,迷糊間見個老者彈琴舉輕若重,不由叫了一聲好,便又趴在桌上迷糊,喬峰心道,不知這幾人是什麼來歷,這酒中香味特異,怕是用來掩飾毒藥的氣味的,自持內力雄厚,也不怕他,口中讚道:「好香!」說著呼一口氣,吹得那兩個酒杯都突然停在空中,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為兩條碧綠的水線落入喬峰口中。酒一入口,喬峰便知沒有下毒,剛才的擔心略略放下,口中哈哈大笑,「哈哈,果然好酒,不若都給了我吧!」一句話甫畢,虛空一抓,一股氣流激動鄰桌上的兩個酒瓶,那酒瓶竟然跳了起來,躍入了他手中,喬峰手指一撥,把另一瓶蓋也自打開,兩瓶一齊舉起,仰起頭咕嚕嚕的直灌入肚,喝了個涓滴不存。
那儒生見喬峰隔空取物,不由驚呼:「擒龍功」折扇急搖兩下,便接著喝道:「喂,這位英雄。子曰:『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淵問仁,子曰:『克已復禮為仁。一日克已復禮,天下尋仁焉』。夫子又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七妹尚未答應,你便取了去喝,這等行動,毫不『克已』,『非禮』勿動,『非禮』之極。」
那儒生一頓胡攪蠻纏把公孫小怡逗的撲哧一聲開顏歡笑,接口道:「酒是你七妹拿出來的,你七妹斟滿的,又是這老先生敬來的,分明是要給我大哥喝的,豈算非禮勿動!」喬峰聽那人滿嘴之乎者也,似有些夾纏不清,也不理他,只自細細回味剛才的美酒,果然與眾不同,霸道非常。
卻聽那中年美婦溫柔地道:「這位小兄弟真厲害,一口氣喝了我兩瓶百花釀,竟然還是精神弈弈,三哥,你偏激我拿出百花釀,這下全沒了,你要幫我再去採來一百種花草,我才和你罷休!」
那儒生立時大窘,道「七妹,我們幾人,每兩年才能一聚,我都幫你連采四年的花了,這回不要再讓我採了吧!」說罷竟向那老者望去,滿臉求救之態。
那老者卻是沉思半響,突然間又拔動幾下瑤琴道:「擒龍功?你可是玄苦門下?」
喬峰道:「在下喬峰,家師正是玄苦!」
那老者道:「哈哈,你師父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我叫康廣陵!呵呵,你是他的弟子,你也聽聽這一曲」『梵音普安泰』,許多人聽過都不懂其中道理,你師父卻說此曲之中,含禪意,聽了一遍,又是一遍。你雖是他的徒弟,卻未必有他這麼多悟性,不過,也比他人強的多了」說罷轉軸彈弦!叮咚之際,梵音立起。聞之如置身於古寺當中,說不出的古雅恰意。
卻聽醉意盎然的司空玉突然插口道:「大哥,我想起來了,擒走龐大哥的那女子用的好像是凌波微步,嗯,絕對是凌波微步!當時龐大哥要教我和小怡,結果我們卻是練不了,每按那步法走一步都內息翻騰,極其難受。後來龐大哥和沈大哥說,怕是因「凌波微步」這套絕世輕功必須有「北冥神功」為根基,方可習練。要不然運氣法門沮然有別,調息運氣之法門便大相逕庭,是以極容易內氣岔入別的經脈,便有走火入魔之弊!所以我們就沒練那輕功!這樣說來,那女子定是龐大哥師門的長輩了!呵呵,龐大哥一定會沒事的。」
公孫小怡喜道:「如此說來,那女子倒是龐大哥師門中人,也就是說,不會傷害龐大哥了唄!」
司空玉和公孫小怡說話極快,如爆豆一般,喬峰於這幾種神功聞所未聞,但聽司空玉道來,仔細一想,那女子用的步法果然和龐莫雲所用一模一樣,只是兩個人使出來效果頗為不同罷了,從那女子使出便多了許多變化在內,也更加的恬然自在,說不出的逍遙意味在裡面。不達如此看來,那女子卻是當真不會傷害龐莫雲了,要不然也不會出手相救了。正想再安慰二女幾句,對面琴聲嘎然而止,卻聽那三人同時驚叫,「凌波微步!你們看到哪個會凌波微步?」
喬峰見他三人驚呼,出聲詢問,聲音雖大,但神情激盪,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不似含有敵意,當下淡淡一笑,「不知幾位是何門派,恕在下眼拙!」適才喬峰見那自稱康廣陵的老者出手敬酒之時,大袖盤旋飛舞,形態蕭灑,身法輕靈飄逸,閑雅清雋。雖自問闖蕩江湖多年,見識已然不凡,卻也當真不知他用的是哪一門功夫?叫什麼名字!
康廣陵急道:「我們兄弟本是八人,合稱『函谷八友』,嗯,這師門嘛,不足於外人道哉!你先告訴我,你們剛才說的那個會凌波微步的人在哪?」說罷一臉希翼,想了一想又道:「我和你師父是至交,你快告訴我吧!」這康廣陵雖於諸師兄弟中居長,武功也遠遠高出儕輩,為人卻十分天真爛漫,說好聽點的叫一派質樸,說的不好聽就是幼稚,他只道與玄苦大師有故,眼前這玄苦的徒弟就會老老實實地告訴他,這時說出此話來,腰板挺的流兒直!眼中神色大是得意。
公孫小怡見這老者甚是有趣,不由打趣笑道:「那個會凌波微步的女子奔北邊去了,啊,不對,不對,是奔南邊去了!啊,不對,好像是奔東邊去了呢!咯咯」
司空玉這時已然醒酒,聽了不由撲哧一笑。剛才的煩惱卻在此刻暫時拋了開去。
卻聽開始那儒生文鄒鄒地道:「『奇葩逸麗,淑質艷光』。大哥快拂《幽蘭》《白雪》之曲!唉!美人一笑兮,斷人腸!」這儒生前兩句卻正是漢朝司馬相如所做《美人賦》中的句子,說的是美人太過於美,引人暇思,司馬相如卻能安然撫弦,為《幽蘭》《白雪》之曲,自是坐懷不亂之極!後一句說的卻不倫不類,想是被司空玉展然一笑,迷的不知身為何物了。
就聽那中年美婦道:「三哥好沒出息!哼~~~」
那儒生卻接著搖頭晃腦道:「巧笑倩兮,美若盼兮。翟怫以朝,大夫夙退。」
司空玉飽讀詩書,知他這幾句詩說的是衛莊公夫人莊姜初嫁時的模樣,更盛讚夫人美麗絕倫。此時聽那儒生咬文嚼字的讀將出來,顯是稱讚自已的美麗,雖是害羞不已,卻也暗自歡喜。
康廣陵怒道:「老三,別在那竟打岔,聽我問大事要緊!」說完竟自喃喃道:「還好,沒有去西邊,要不然真的不好去追尋!」
公孫小怡聽他說話顛三倒四,人也頗為幼稚,覺的甚是有趣,當下童心大起,哈哈一笑,接著逗弄他道:「這位前輩,那人走了三個多時辰了,再不去追,怕是追不上了!」
康廣陵道:「哎呀,甚對,三弟,七妹,我們分頭去找,我去北方,三弟去南方,七妹去東方,快,不然真的追不上了!」說罷,人已飄然離去,人在數丈之外才又傳來幾聲琴響,不知何曲,但讓人一聽便知內有答謝之意!公孫小怡自幼精通音律,這時聽他曲中真摯,不由一陣慚愧,向了喬峰和司空玉大吐香舌,模樣極端可愛。
那儒生也自起身,望了望司空玉,竟無半點不捨之意,出門向南方去了,口中猶自吟道:「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哈哈哈哈,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正是李白的一首《長相思》中的句子,端地是相思也豪邁。想是這儒生只有賞美之意,並不半點唐突之情。那中年美婦見他兩人都走了,掏了銀子扔在桌上,也不說話,起身就走。
喬峰見這三人雖瘋瘋顛顛,但為人做事,不拘形骸,說去就去,倒也不失灑脫。只是不知這幾人和龐莫雲的師門有什麼關係,剛才卻是忘記問了。
司空玉卻因剛才那儒生所讀之詩想得癡了,口中喃喃念道:上言長相思,下言久別離,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不知現下龐大哥卻是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