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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2日
今天,張大富半夜裡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好,天濛濛亮的時候,就起床了。他在院子裡呆了會兒,覺得心中煩悶,就準備出去轉轉。
正要走到門前,就聽見門砰砰砰砰響了起來,管家從身後跑過來,打開門一看,叫道:「少爺?」
張彪沒有理他,大聲叫道:「朱雀軍查封賬目倉庫,這家的主人聽了,全家留在屋內,不得完,嘩的一聲把門給帶上了。
「小兔崽子,你……」張大富罵道,悶悶的轉回房去,楚劍功前天拉攏過自己,自己的兒子又在朱雀軍中,讓他並不是那麼擔心。不知道五大家現在怎麼樣了。
五大家的房子,現在已經被楚劍功封了。每家數百丁口,都被勒令呆在屋子裡,不得外出。雖然在每家院子裡的只是一個排,但明晃晃的刺刀,還是讓人不敢造次。
這時候,一個傳令兵跑進了張大富的院子,遞上一張帖子,說道:「張老爺,李道台請您現在去吃飯。不遠,就在李氏船行。」
「現在,吃飯?」天濛濛發亮,正好去喝早茶,吃飯卻是太早了。
張大富有些不想去,那傳令兵說:「您是張彪兄弟的父親,我還要往下送帖子,就不陪著您了,您趕快吧。」
張大富覺得意思不對,便問道:「別人家,沒人在朱雀軍中的,會怎樣?」
「那就要軍中兄弟陪著去了。」那傳令兵一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真動手了。」張大富想。他趕緊回屋裡換了身衣服,乘了自家的小轎,趕到李氏船行。
他一到,進了大堂,見到十三行的有些行商已經到了。眾人的臉上都是愁雲慘淡。見到他來了,也不說話,互相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這時候,聽見外面有些喧鬧,張大富抬頭一看,見到五大家中的潘振辰、潘有度。兩人都冷著臉。張大富本想跟他們打探一下,一見兩人的臉色,便打消了主意。
張大富發現,潘有度兄弟二人被安排在自己的對面坐下,而其他的中級行商們都是和自己坐在一邊。
不一會,二十七家行商都到齊了。五大家坐在左邊,而其他二十二家行商坐在右邊。傳令兵喊道:「二位道台到。」楚劍功和李穎修並肩而入,站在堂上的案幾前面,向大家一拱手,李穎修說:「有些事拖了好多天了,今天特地把大家請來,當面鑼對面鼓,做個了斷。來呀,給各位老闆上茶,上點心。」
眾人大清早的被叫出來,早飯還沒吃,早就餓了,可見到上來的點心,儘是些開胃的東西,便都像征性的吃了點。
李穎修說:「都吃好了吧,那我們就開正題。此次在江寧和英夷談判,訂下《辛丑和約》。簡單點說,其中有幾項是和十三行有關的。一是賠償商欠,二是停止進口壟斷。」
李穎修頓了一頓,看了看眾人的反應,接著說道:「商欠連本帶利共60萬英鎊,大約兩百萬兩白銀。原本的欠賬大約一百六十萬兩,剩下的是利息。」
「兩成半的利息,哪有這麼高的?」
「這一仗打完,沒賠款,沒贖城費,英夷在錢財上的好處也就這點利息了。各家原本的欠賬,按原帳照給,利息嘛……就由五大家分擔了。」
「哪有這種道理,利息也應該是二十七家分擔。」
「五大家往日做總商,多得的好處豈止四十萬兩?這一次你們就吃些虧。」
葉上林說道:「五大家這一次多擔些也沒什麼,只是下次……」
「沒有下次了。」李穎修打斷他,「本道台已經和英夷達成合約,十三行的進口壟斷將會取消。前些日子,已經和各位老闆打過招呼了。出路本道台也給大家找好了,就是——公私合營。」
「不行!」盧文錦大叫起來,「五大家……十三行專營海貿,已經二百餘年,怎麼能你說合營就合營?」
「我是通商洋務善後使,五大家專營海貿,本來就是朝廷給你們的專營權,現在朝廷要把專營權收回來,誰能說不對。」
「廣東海貿,一向是往布政司報賬,海稅也是交給藩庫。你一個小小的道台,連府衙都沒有。你問過徐藩台了嗎?」
「廣東布政使徐一帆,虧空商欠,激變番邦,勾結英夷,縱容走私鴉片。總之,這場戰爭就是徐一帆挑起來的。本道台已經上了條陳,彈劾他。他現在自顧不暇,哪有精力管十三行?」
伍秉鑒微微冷笑。
「伍老闆,你笑什麼?」
「我沒笑,話說開吧,李道台,您這個位置呢,大清本來沒有,是為了應付洋人,臨時設的一個。您彈劾徐藩台,也要條陳遞得上去才行。」
啪!楚劍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那我這個道台在大清原本也沒有,你看不起我嗎?」
伍秉鑒沒想到楚劍功當庭耍無賴,一下子噎住了。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張大富突然在一邊打圓場。
「各位行商,麻煩現在給個話,公私合營,到底願不願意?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們也不強求,直接官營,也可以。」
「直接官營?」
「是啊,海貿專營權本來就是官服許給你們的,你們既然不願意公私合營,那我們就乾脆全部收回來,直接由通商洋務衙門——也就是我,自己經營好了。」
「放心,我們絕不強求,不願公私合營的老闆,現在放個話,就可以走了。」
「此話當真?」
「當真,不過——」李穎修拉長了音調,「走出這個門,他就是自己放棄了海貿專營權,他以前從海貿中得的好處,就要全部吐出來。朱雀軍會馬上查封他的家,他的店舖,他的庫房。他攢下的房子、地契、銀子,等等一切,都要交出來,一個線頭,都不能留下。」
「各位也許要問了,朝廷會坐視不理嗎?」楚劍功補充說,「我明話告訴大家,在江蘇,十萬大軍,土崩瓦解,朝廷現在急著送瘟神。和英夷簽的和約,朝廷一定照單全收,只求快點把英夷送走。所以封十三行這件事,朝廷一定會同意的。」
沉默,沉默良久,葉上林問道:「敢問李道台,公私合營是怎麼個章程?李道台能否再說一遍?」
「十三行整合成西方意義上的股份公司,分作一百股,五大家每家各佔兩股,其餘二十二家各佔一股,剩下的六十八股,就是朝廷的。每年按股份分紅利。你們願意在公司中擔任職事的,工錢另算。」
「李道台,朝廷佔六十?我們二十七家和朝廷,五五分吧。」
「你們想和朝廷平起平坐?」李穎修笑吟吟的問。
這種誅心之論,一下子就把問話的人嚇了回去。
「還有要和朝廷五五分賬的沒有?我們坦誠相見,今日有什麼話,就都說開了。還有誰對股份有意見的,站起來,挑明了說。……呃,都不做聲啊,不要說我沒問你們意見啊。楚道台,你看呢?」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我看,今天就把合營的合同簽了吧。」
「楚道台說得好,來呀,筆墨伺候,這裡有合營章程一共二十八份,我和各位都有一份,誰也不吃虧。勞煩各位,在每一份上都簽個字。」
楚劍功站起來說:「你們忙,我就去跑個腿,去封了倉庫,賬目,以後都是一家公司,要統一做賬了。我現在出去,等我回來,還沒有在合營協議上簽字的,就是不願意了。我絕不勉強,立馬去封了他家。」
楚劍功客客氣氣的團團作了個揖,大步流星走出大堂去。不一會,外面傳來朱雀軍的口令聲,人喊馬嘶。
各位行商如做針氈。李穎修在堂上悠閒的喝著茶,看著他們。
張大富低著頭,百分之一的紅利,對他這樣的中級行商來說已經很不錯了,收益不比以前少。他覺得這樣的協議簽簽也無妨。但他並不想挑頭站出來,得罪五大家。他心想,只要有一家帶頭簽了,他就跟著簽。
突然,張大富覺得李穎修在瞪著自己,他抬頭一看,果然,李穎修直盯著他。他慌忙躲開,卻聽見李穎修問道:「張大富,張大老闆,你簽是不簽。」
「簽……不簽?」張大富含含糊糊的應付著。
「張老闆,您就簽了吧。嫌寫字麻煩,按手印也成。」
「伍秉鑒,你使什麼眼色?成何體統。你不簽不要緊,我不逼你,但你攔著別人簽字,分明是不把本官放眼裡,施策——」
施策應聲而出。
「把伍老闆按在地上,先打十大板。」
「道台,要不要往死裡打?」
「隨便?打死了,伍老闆的公子來簽字好了。」
施策轉身下堂去,一會兒領了四個差人上來,一看就是衙門裡的老差役,打慣了人的那種。
「來呀,把伍老闆扒了褲子,就在這堂上打,你們仔細了,伍老闆家裡可有錢了。」
「李穎修,你真是黑心了。」
「伍老闆,你別罵我,你要不簽,就得封了你家。你家幾位公子可都脫不了身。你家銀子埋在哪,我可得問出來。」
幾個差役不由分說,把伍秉鑒按在地上,掄開水火棍就打了下來。
哎呦,哎呦。十棍打完,伍秉鑒已經攤在地上了。
「張大富,簽了!」李穎修突然喝道。
張大富剛才都看傻了,被李穎修一呵斥,身上一抖,趕緊簽了字。
「大家簽字一定要自願啊,我是絕不強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