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長沙()
一行人馬不停蹄,幾日之內,就到了湖南長沙。兵部行文說得清楚,湖廣四省布政使為會辦大臣,說是會辦,卻掌著勇營的錢糧命脈。練兵的寶慶府又是湖南布政使當管。
在布政使衙門遞交的行文,藩台大人讓他們直接去寶慶,等京師幫辦大臣到來再作計較。只給了三萬兩銀子的開辦費,這點銀子,只能養1000兵10個月,還沒計算火器,兵器,騾馬的消耗。
楚劍功也是無話,只是給張興培和傑肯斯凱要了兩個教練的頭銜,方便行事。既然已經到了長沙,頂頭上司幫辦大人又還沒到,便先在這名城之中轉轉也是無妨。
長沙不比廣州通商萬國那般繁華,卻有安靜恬雅的去處,茶館之中,一個女孩子咿咿呀呀的唱著《吊金蘭》。傑肯斯凱褐髮灰目,甚是引人注目,人人都往他們這邊張望。
「傑肯」楚劍功親切的叫著傑肯斯凱,「你不是要練習中文嗎?我教你,你上去拉住那個女孩子的手,說,小娘子,你是哪裡人啊?」
傑肯斯凱往四周望了望,說:「握的重文不好,但握不是沙子。」
「什麼啊,那女子喜歡你,偷偷看你那。你們法國人不是浪漫嗎?」
張興培端坐一旁,裝做沒有聽見。正在幾人談談講講的時候,門口進來了兩個人,為首的一個頭剃光了,烏卓卓的一頭發根,身著黑色的短袍,右手拿著一把團扇。身後一人十一二歲,背著行禳,看來是個書僮,頭上也沒有留辮,向後梳著一種奇怪的髮髻。那黑衣人站在茶館門口,舉目一望,就看見了楚劍功等三人。也是,帶著傑肯斯凱,到哪都這麼顯眼。
那人大步走了過來,小童跟在他身後。黑衣人合手施了個禮:「各位施主,小僧有禮了。」一口官話,倒也標準
楚劍功看他的年紀,30歲上下,便手一伸:「大師請坐。」
那僧人坐下,楚劍功問道:「不知大師法號,出自哪座山門?」
那僧人道:「小僧三千衛門,來自比睿山。」又用手一指小童,「這是我的徒兒西鄉隆盛」
張興培奇道:「天下的佛寺道觀,我沒有聽過的,真是少有了,相必大師是深山中的高人吧。」
那三千衛門含笑不語,看著楚劍功。
楚劍功卻道:「比睿山那班禿……和尚,不是被織田信長一把火燒光了嗎。」
三千衛門肅穆道:「織田不尊佛法,果然有本能寺之劫,為豐臣秀吉所篡,乃是天數。小僧的師承,僥倖大難不死,傳下小僧這一脈,在日本各藩之間,頒行佛法,到了小僧這一世,特來中土遊歷。」
「原來是日本和尚啊。」張興培又看了小童一眼,「然怪沒有留辮。」
三千衛門又道:「施主見識廣博,看這兩位也是氣宇不凡,敢問尊名,在那裡高就?」
楚劍功道:「什麼高就,閒人一個,出來隨便走走,小姓楚,名武,字劍功,以字行。」
「施主過謙了,能帶著這位施主隨處走動,能是一般人嗎?何況,您有精通日本的史事。」
「精通?」楚劍功暗笑,說道:「您過獎了,我只是一個通譯,經了官府的允許,讓這位先生幫我譯點書而已。」
「譯書?不知道這位先生來自哪國啊?」
「握是發爛系人,請剁剁執教。」傑肯斯凱也不害羞,直接搭上話了。
「啊,法蘭西,拿破侖的故鄉啊。」
「線繩,你夜直到那破論?」
「只是聽說過一點,先生有沒有興趣和我講講啊。」
「哎呦!」傑肯斯凱怪叫一聲,卻是被楚劍功踢了一腳,他馬上反應過來,「握仲文不好,你還是燃他將吧。」
三千衛門正準備再探探傑肯斯凱的口風,楚劍功接過話茬:「大師遊歷天下,沒有去過法國麼?」
三千衛門說:「若是無事,我還要去看看,只是現在,我就要返回日本啦。」
「何事?」楚劍功有心再刺探一下對方的底。
「你說何事?」三千衛門眉頭一挑,反問楚劍功:「英吉利人就要動手了吧。」
楚劍功對三千衛門的判斷一點也不奇怪,這個日本和尚,到中國遊歷,便是個志在千里的人物。官話講得這麼溜,從進茶館的姿態看,對中土風物一點都不陌生,在加上帶著西鄉隆盛這麼個學生,那他和月照上人是什麼關係?日本最早的維新志士?……林則徐禁煙天下風聞,他有所分析一點都不奇怪。
楚劍功也不做聲,靜靜的聽三千衛門說下去:「這西人的火槍物事,甚是厲害,話說天朝軍威,兵臨萬國,但只怕也要吃些虧。我們日本南部諸藩,雖有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倒也和南洋有些來往,南洋紅毛番,佛朗機等洋夷,十分不好相與,卻對這英吉利十分畏懼,又十分憎恨。」
楚劍功道:「懼且恨,想來這英吉利人十分霸道了。我朝聖天子素來以德服人,這德與霸,乃是以水克火,我大清又是水德,對上英吉利這暴戾之輩,正是五行相剋。」
三千衛門彷彿喝醉了一般,用手指點著楚劍功,「你不老實,太不老實。你和這法蘭西人呆在一起,怎不知英吉利人雄霸七海。閃爍其詞,定有所謀。」
被人看穿了,楚劍功面子上有些放不下來,這時候,就聽見張興培一拍桌子:「有話直說,出家人嬉皮笑臉,成何體統?」
三千衛門道:「好,我就直說,這天下將有大變。清朝一潭死水,任你九天蛟龍,也翻不出大浪來。我們日本諸藩分立,有些大名,倒還懂得天下大勢。兄台不妨隨我去日本,作出一番事業來。」
「我就算有心做事,自然也要在大清,幫著自家。」
「漢家正統,元代已絕,崖山之後無中國是也。漢家正統在日本。連前明都是白蓮偽教的餘孽,何況這剃髮易服的滿清。」
張興培正要說話,楚劍功攔住他,讓三千衛門繼續說下去。
「你到了日本,勵精圖治,幫我一統日本。然後借了我們日本的力量,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中原大地,豈不任你施為。到時我們日本借兵於你,助你恢復漢家江山,你便是大英雄大豪傑。我們日本不取中原寸土,只為你漢人報仇,奪了滿洲根本之地,把遼西之地還給你們。你我兩國,以遼河為界,永為盟好。」
楚劍功心中暗笑,說道:「如何永為盟好啊?」
「漢日提攜,共存共榮,東亞一體,共抗白夷。」
噗,楚劍功一口茶噴了出來。趕緊理了理身上,一邊擦拭一邊說道:「這等大逆不道,不怕我送你見官。」
「怕見官我就不說了,我見過你們皇帝,御封『瘋僧』。要任我瘋言瘋語,傳下一段佳話。」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見官,留下一段佳話。」張興培道。說完站了起來
楚劍功看那對師徒一點也不驚慌,便道:「興培,放了他們,送他們見官,反讓他們得意,如此無聊小人,不值一哂。」
三千衛門站起來,合十道:「多說無益,施主,我們後會有期。」說完帶著西鄉隆盛掉頭而去。
三千衛門和西鄉隆盛出了門來,順著道邊,慢慢溜躂。
「本以為這楚劍功還能比常人多點見識,見面一試,卻是不過爾爾。老師,這清國真是無人。」
「清國無人才好,我神武天皇兩千五百年傳承,現下方有西渡唐土,寢取中原的機會。」
「想當年大化改新,我們日本處處模仿唐國,轉眼已過可千餘年。這中原還是中原,卻不再是大唐了。滄海桑田,造化弄人,如我們日本不奮發維新,遲早落得和這清國一樣,死氣沉沉。」
「隆盛郎,你能有此見識,為師很欣慰。」
「老師,不如你帶著弟子,前往西洋遊學。」
「若是為師有時間,早就去了,又何須你來說。」
「弟子不懂。」
「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清國大變將起。」
「這個……弟子以為,清國腐朽僵化,即使遭遇大敗,仍舊會抱殘守缺,談不上什麼大變,只會將變革維新的時機白白浪費。我等在這清國,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隆盛郎,你錯了。即使是將死之人,也會奮力自救,何況清國元氣還在,兩百年的財富,讓它還有喘息的餘地,我們可以看著它,如何掙扎圖存。此番西洋東侵,乃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們日本要想渡過這番劫難,定要好好參照清國的教訓得失。」
「是,老師。」西鄉隆盛恭敬的回答,接著說:「癡仁親王又來信了。」癡仁,是現在日本仁孝天皇的三子。
「親王在信裡說了什麼?」
「仁孝天皇病重,四子統仁被立為皇太子。」
「為什麼不立癡仁呢?統仁一向親近幕府,甚至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給德川家茂,他又一直號召尊皇、攘夷、鎖國,簡直食古不化。」
西鄉隆盛咧了咧嘴:「這就不是學生能說的了。」
「那怎麼安排癡仁?」三千衛門問。
「他在信中說,名份已定,他會被封為萌釘宮親王。」
「哎——」三千衛門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