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早晨開始,各家各戶自己的年都差不多過完,該要彼此串門拜年,人情往來。
小門小戶的人家不去說,可官宦勳貴人家之間的走動卻不能這麼簡單,這等大節日,平日裡不敢送的禮品,不敢說的人情,都可以通融一二。
內閣首輔張居正家裡自然不必說,其餘各家也都是熱鬧猶如集市,吏部尚書王國光家尤其如此。
禮部是名義上的六部之首,吏部可就是實際上的第一了,負責天下官員陞遷考核,這可是關係到大家前程的,天下第一等的人乃是官,這吏部就是管著這官的,雖說只能決定五品以下,再之上的就需要廷樁,可五品就是能做小府知府以及很多要害差事的官佐,這實際上已經能決定人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當然,五品及以下的陞遷考核也需要皇帝那邊核准,可畢竟只是個過場,天下那麼多官,皇帝怎麼管得過來,縣官不如現管,還是吏部尚書做主。
所以除卻內閣張閣老之外,京師官員第二熱鬧的就是這吏部尚書王國光府上,那真真是人聲鼎沸。
送禮的,替人送禮的,天還沒亮就在門外排隊,王尚書那是嘉靖朝的臣子,三朝元老,又是士林領袖,歷次站隊不是中立就是站到了對的一方,結果大明政壇風雲變幻,他老人家就是赫然不倒。
即便每年都有一兩次科道官彈劾參奏他任用私人,收受賄賂,可大家也知道,那不過是張閣老敲打王尚書的手段罷了。
大家都看的明白,所以這送禮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禮物也一年比一年重,王尚書儘管講究聖賢的學問,可對財帛卻也沒什麼反感。
一名穿著黑底紅花紋袍子的中年人駁馬緩緩靠近了這片區域,時候尚早,尚書府的管家剛出正門。
後面來的人誰也不願意讓位置給這個中年人,不過那中年人卻沒帶什麼禮品,就是單人駁馬,走了不遠就拐進了邊上的胡同。
這邊應該是尚書宅邸的側門,沒錯,送禮的人已經排到了一街之外。
那中年人把馬停在側門,看側門的尚書宅下人卻是隊得他,笑著寒暄幾句,就讓這中年人走了進去。
王國光的宅邸頗為廣大,那中年人進的是側門,七拐八拐的也不是朝正中走去,反倒走進了後面的一個別院。
在這個小院子之外就能聽到年輕女子的嬉笑聲,在一向被認為道學先生的王國光府中居然有這樣的聲音,那可真是異數。
中年人不以為怪,抬手拍了拍門,一名美貌的丫鬟打開了門,見到是這個中年人,卻立刻臉色恭謹的彎腰施禮,領著他走進屋子。
這別院的房屋已經不是尋常官宦人家能有的了,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熱氣從地面升起,顯然還燒著地龍。
空氣中彌沒著一股脂粉香氣,曖昧的呻典聲不時的從邊上傳出來,那名丫鬟臉色如常的走進臥房通報,顯然已經習慣。
不多時,一個僅僅穿著絲袍的年輕人樓著那丫鬟走了出來,這年輕人初看倒也有幾分文氣,可細看就發現臉色青白,舉止形容極為的隨意,標準的紈褲公子哥捎樣。
見到這人,中年人連忙站起,躬身問好道:
「王公子,這年過得可好,送來的兩個鼎爐可還合用。」
那公子哥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巾在臉上胸口棕拭了幾把,拐拐手說道:
「老林,隨便坐,來我這裡還這麼客氣做什麼。」
說完之後自己先朝著太師椅上一歪,撇嘴笑著說道:
「這兩個鼎爐居然是大同出身的,真想不到這樣好的北夫居然還是黃花同女,老林你找到這個花了不少力氣吧!」
那林姓中年人欠身笑笑,溫和的說道:
「王公子用的高興就好,再過幾個月,還有新貨送來,到時候還要請王公子品鑒一二。」
聽到這話,王公子嘿嘿笑了出來,林姓中年人停頓了下,沉聲說道:
「今日來,卻是有件事要麻煩公子爺,這過年的時候,實在是對不住。」
王公子心情正好,拍了下那丫鬟的屁股打發去端湯水過來,大大咧咧的擺手說道:
「你我朋友,有話說是,但今後要安排人的話最好不要在順天府,大興和宛平兩個縣進個八品官都難的,要是去其他府縣,就算縣今本公子也敢許給你!」
「公子爺的恩情,林某銘記在心,這次來,是因為一個朋友在年初二的時候被錦衣親軍的人抓了…,」
說到這裡,那位王公子神色變了下,開口冷聲說道:
「老林,詔獄的事情就算我家老子也不敢桔手亂說,求到本公子那更是白費,還是不要講的好!」
那老林臉上始終有淡淡的笑容,絲毫不動情待,欠身客氣的笑道:
「詔獄辦的是欽案,遇到那種事林某怎麼白敢度來錦衣當國勞貼煩吧公手打子,現在人關在順天府的大獄裡,我那朋友是個開賭坊的,週二被當值的錦衣衛夥同順天府的衙役抓了進去!」
王公子用手輕拍了下邊上的茶几,笑著說道:
「無非是要敲點銀子,老林你給他們不就走了,賭坊可是個聚寶盆啊!」
「公子爺說笑了,要是要錢,我那朋友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不過大過年的下手這麼狠,怕是要謀奪這產業啊!」
老林說完,那王公子臉上已經變得頗有把握,又笑道:
小事情,等下我就叫人去找順天府的黃森,他啡日才來我家拜年問候,又想著放到外地做個布政,正使喚的著。」
林姓中年人連忙站起,抱拳致謝,然後又從懷裡柏出個小鋅盒,遞過去說道:
「王公子,新配的三陽聚頂丹,用法什麼的公子都知道,配著那三陽法來用,強身健體,盞壽延年,極樂無起……,…」
「好,這丹藥好,偏偏這麼難弄,老林帶話給你那朋友,預備五百兩上下打點的銀子,把嘴閉嚴實了,也好撈出來。」
說完打開鋅盒,裡面露出三顆紅亮的藥丸,王公子看著這個,嘿嘿的笑起來……,…
正月初七這天,早上就開始下雪,順天府尹黃森卻來到了東坑的順天府衙門,按照規矩,無事的話,正月十八來也是允許,何況是這個大雪天。
在大堂上烤著炭火打盹的幾個差役看到順天府尹黃森過來,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忙跪下問安,府尹黃森卻根本不理會這些,只是煩躁著催促說道:
去把陳府丞和呂萬才給本府叫過來,事情十萬火急!」
順天府尹黃森在京師處處受氣,有個綽號叫「兒媳婦」,可在這順天府衙門的一畝三分地裡,他這個三品大員可是實實在在的天。
命令一下,幾名捕快帳忙向外跑了出去,一名家丁正用布巾給毒森撣去雪跡,卻被順天府尹一把推開,衝著外面大聲喊道:
「人一定要給我找到,派馬快去!!」
馬快就是駁馬的捕快,算是衙門中最拿得出的武裝力量了,黃森這麼大的火氣,那些來當值的差役官吏都跟屁股被燒一樣動了起來。
沒過太久,府永陳致中和推官呂萬才坐轎駁馬,匆匆趕了過來,外面的差役連聲說道:
「兩位大人快向內堂去,太尊等的著急了。」
順天府尹黃森穿著官服,沉著臉坐在正中,看到兩個人棟著下拐跑進來,當即指著呂萬才喝道:
「呂萬才,到本府跟前來!」
推官呂萬才平穩了呼吸,連忙躬身小步走到黃森跟前,剛要笑著說句吉祥話,順天府尹黃森站起來,擄袖子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呂萬才梧著臉退後幾步,府丞陳致中也愕然抬頭,兩個人盯著黃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武將打罵下屬乃是常情,文官之間可就要講究個體面了,罵兩句已經走了不得的呵斥,再鬧得大了,無非撤職罷官,這一巴掌,斯文體兢可什麼也不講究了。
「混賬東西,大過年的去查什麼臍場,每年幾千兩孝敬銀子你還撈的不夠,去和錦衣衛那幫人胡混,你知道給本府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呂萬才剛要上前說話,順天府尹黃森卻又指著他罵道:
你個舉人出身,要不是你家武清縣的豪強,你怎麼能有今天,破格在這個位置上你不知道安分,居然還惹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這等話已經不是文官之間的話語,等同於旗潑罵嶄,儘管對方是自己的上官,可呂萬才依舊氣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忍住了,委屈的解釋說道:
「太尊,那邊可……」
「還什麼那邊這邊,快把牢裡的那個什麼什麼何金銀放出來,賠個不是,拿了對方什麼東西都原封不動的還回去!!」
推官呂萬才這時候反倒是冷靜下來了,等府尹黃森說完,抱拳作揖,低聲說道:
「太尊,那個和卑職一起查紊的總旗開了個飯的……,…」
哪來這麼多混賬話,一個總旗,在京師螞蟻都不如的角色,你個七品官居然和他混在一起,丟不丟臉啊!」
「……那飯棺掛著個窄幅,落款是太監雙林馮保……」
「……」
順天府尹黃森剛要出口的怒罵嘎然而止,內堂中一片寂靜,一直是低頭事不關己的府永陳致中用比剛才更驚愕的眼神看著呂萬才。
錦衣衛的總旗什麼都不是,可認識馮保馮公公的錦衣衛總旗,那就是實實在在的算什麼了,認識這樣的人物,那可是今後自己的貨源,推官呂萬才知道這事情之後,壓根誰也沒說,準備自己去交好。
府永陳致中也是現在才知道那總旗居然還有這等背景,本來這內官監左少監部義遞帖子派人責問的事情他也是在保密之中。
可此時卻不能不說了,他也跟著上前一步說道:
「黃大人,下官在初一的時候也接過內官監左少監的帖子,也是為這個總旗說話的。」
府尹黃森抬頭看看陳致中,又看看呂萬才,兩個人一個委屈一個愕然,可卻都不是說假話的樣子。
又安靜了半響,黃森突然躬身沖呂萬才抱了抱拳,低聲說道:
「呂推官,你今年在順天府的考績是上上,明年是上中,後年也是上上。」
三年優等考績,報到吏部去,那陞遷的希望大增,最起碼也是留任無憂,黃森此舉大家心裡明白,這是為方纔的舉動補償。
呂萬才悶著臉抱拳一揖,也不致謝,此事卻也就揭過去了。
一時間內堂的三人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還是順天府尹黃森先開的口,他低聲說道:
「這何金銀不知道什麼來頭,吏部王天官的公子丄,宮裡二十四衙門的幾個公公,甚至還有勳貴遞過話來,讓咱們放人……」
「可馮公公那邊…」
說起馮保,眾人又是鴉雀無聲,馮保何許人也,當今內閣首輔,號稱空前絕後的大明第一權臣內閣首輔張居正,如果不是得到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支持,也不會有如此煊赫威風的今天。
順天府尹黃森今日進退失耕的事情太多,遇到這個沒有先表態,而是沉典半響才抬起頭來,悶聲說道:
不放,有馮公公這尊神仙在,足夠壓住其他人了。」
說完這句話,眾人一起輕笑,黃森站起來笑著說道:
「本官家裡還有客人,致中和萬才也有不少人情還沒往來吧,咱們都回去過年。」
事情定下,無話可說,大家一同出門。
只走到了正月十一那天,府永陳致中和推官呂萬才又被叫到了衙門,還是府尹黃森派人叫過來的。
「把那何金銀抓回府裡之後,那個內官監少監可來問詢過?」
「回大人的話,並無問訊!」
「司禮監的馮公公派人問過此事嗎?」
「回太尊,沒什麼動靜。」
「唉,宮裡的人不搭理,可又有一個侯爺派人打了招呼過來,給那何金銀關說……,…」
幾句問答之後,呂萬才低頭不語,陳致中眼珠轉了轉卻明白了府尹黃森的暗示,琢磨了下上前說道:
「大人,下官看了下紊卷,這逼人致死的罪名證據有些不足,但苦主的錢財也的確說不明白,下官覺得,大人不妨和說情的許個晚些的日子,要是馮公公和那位鄒公公沒什麼關注,咱們把人放出去就走了。
順天府尹黃森沉默了一會,才點頭說道:
「致中,你這是老成的法子,就按照你說的辦吧。」
等到黃森和陳致中離開府衙,推官呂萬才陰著臉叫來了王四,冷聲對王四說道:
「快去王通王大人那邊報個信,何金銀快要被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