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整整飄了一天,染白了樹木,染白了屋頂,染白了馬路,染白了整個世界。
一身雪白色孝衣的陳素青跪坐在靈堂中,就像一個破碎的,被主人遺棄的布娃娃。紅腫的眼睛裡沒有一絲以往的光彩,愣愣的,彷彿失去了靈魂。[.]
沒有人能明白陳素青這一刻的感受,沒有人能理解陳素青這一刻的悲慟,奶奶突然辭世,就像在陳素青的心底捅了一個巨大窟窿,裡面淌著淚水、淌著鮮血、也淌著著遺憾。
所有認識陳奶奶的人,都對她敬佩有加。她從容、優雅、知性,在讀書的時候,她的最美麗的花朵,讓所有人砰然心動卻不忍褻瀆;在教學時,她是最勤奮的園丁,她會用溫柔的笑容,面對所有的學生,盡全力為他們排除學業、生活上的所有困擾。
她的笑容永遠是那麼溫柔,她的笑容永遠是那麼清澈,哪怕是在文革那個最苦難的時期;哪怕是在丈夫去世,她要一個人承擔起撫養一兒一女的全部責任時,她的笑容裡依然沒有半分雜質。
陳奶奶生活在一個能承受苦難的民族,這個民族中每個人都有一棵壓不彎的脊樑,陳奶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寡居的陳她用她纖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所有擔子,她養大了兒女,供他們《》著他們步入婚姻的殿堂,這十多年,她沒有一次叫過苦叫過累,更沒有想到過放棄。
陳奶奶的人生是成功的,雖然沒有偉業,但她進到了她所有該進到的責任,她被所有認識她的人尊重,如果非要找到陳奶奶人生中的失敗之處,那只有一點,她沒有教育好她的兒子。
陳奶奶是一個失敗的母親,她雖然把兒子養大,看到他成家,但她沒有讓她的兒子真正知道到底該如何做事,如何做人。
作為一個失敗的母親,陳奶奶卻是一個合格的祖母。或許是心疼可憐的孫女,也或許是為了彌補兒子的過錯,陳奶奶對陳素青的關懷是無微不至的。
她是一個奶奶,但在陳素青眼裡,她是奶奶也是父親母親。
陳素青在得知奶奶在北京身體不舒服後,就一直在擔心。他和胖子都已經說好,在賽季結束後,就去北京探望奶奶。她已經在大伯手裡拿到了新房子的鑰匙,她早就在心裡盤算,等開春房子裝修好搬進去後,就把奶奶接來頤養天年。陳素青有一次還夢到,她守著奶奶,奶奶抱著大富,在夕陽下的躺椅中,輕輕搖弋的場景。
這並不是一個多麼難以實現的願望,但現在這個場景,卻只能出現在陳素青的夢境之中。
美夢如泡沫,一觸即碎,陳素青呆滯的眼中又淌下一滴淚珠。同樣一身孝服的胖子在旁邊輕輕歎了一口氣,幫陳素青披上一件衣服。
……
深紫競技館訓練室,馬義軍、田一一、許浩、劉連濤、小小還有老張一行人在這裡齊聚。
每個人都苦著一張臉,田一一更是拿著賽程表唉聲歎氣。
在昨天深紫俱樂部迎來的建隊以來最大的喜訊,馬義軍當時也在場,當他看到晴空戰隊打出gg,乙級聯賽冠軍新鮮出爐後,直接在天都最好的飯店定好了一桌酒席,準備犒勞有功之臣。
誰也沒想到,在得到喜訊過後不到三分鐘後,就迎來的一個驚天噩耗,對陳素青來說是驚天噩耗,對田一一乃至整個深紫也是驚天噩耗。
原因就在深紫賽程安排上,d協杯決賽的開賽時間是十二月七日,在深紫vs紅辣椒的三天後開戰,也就是說,明天深紫就要全隊趕往上海,準備後天的比賽。
深紫戰隊拼到了d協杯決賽,自然不會在最後關頭放棄。為了這場比賽,深紫全員已經準備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對手奇異的比賽看了不下百場,戰術、陣容分析更是寫滿了多少張紙。
勝利是給有準備的人,深紫和奇異在實力上雖然還有不小的差距,但總歸有個拼頭,拼好了,運氣來了,未必不能贏。但現在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腦溢血讓陳素青的美夢破滅,也讓深紫的美夢破滅。
作為朋友,田一一知道陳奶奶對陳素青的重要性,他自然不希望聽到陳奶奶去世的消息。作為深紫戰隊的教練,田一一就更不希望在這個關鍵時刻聽到陳奶奶去世的消息了。
天都的傳統,至親去世要趴靈三天(在靈堂、棺材旁邊跪著),一直到逝者出殯入土為安後,才可以恢復正常的工作生活。
d協杯決賽的那天,正好是陳奶奶出殯的時間。人家感情深厚的親奶奶去世,你不讓人家在旁邊守最後一步,不讓人家給奶奶送葬,反而讓人家給你去打比賽?
別說是區區d協杯決賽,就是宙斯杯都不行,別說田一一不敢提這個話題,他連想都不能想,跟家庭相比起來事業就是狗屁,給老人送葬遠比狗屁d協杯決賽重要一萬倍。
田一一明白,田一一知道,但田一一心裡還是不由得憋屈,一直罵老天不長眼。
今年的d協杯是一個特例,四大豪門在前幾輪都拼出去了,所以才出現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情況,若是以往深紫別說想進決賽,想拿冠軍。就是進半決賽都是個奢望。
雙冠王……
創造低級別戰隊獲得d協杯冠軍的奇跡……
下個賽季亞冠杯的入場券……
這些東西無論是深紫隊員還是支持者想想都眼紅,若是說之前深紫還有機會取得這些成就的話,那麼在知道陳奶奶去世的消失後,田一一已經放棄了所有期望。
沒了陳素青的深紫可以打任何一支乙級戰隊,但絕對沒辦法跟豪門之下第一隊抗衡。而且陳奶奶去世,損失不只是陳素青,作為孫女婿的胖子也得趴靈,也得給奶奶送葬。
失去兩個主力隊員還想越級挑戰『奇跡』戰隊,不懂dota的人都能異口同聲告訴深紫一個成語,癡人說夢。
「梁良可能能撐起深紫的中路。」田一一心裡還是不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張哥,梁哥怎麼沒來。」小小一句話,讓田一一驀地一驚,他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才發現從未在戰隊活動中缺席過的梁良竟然沒來,更何況這還不是普通的戰隊活動,等會他們要去靈堂弔唁的。
「快到的時候他接到了家裡的電話,小燕兒要生了,等會弔唁完,我也得快點去醫院。」
這是個喜事,但這個喜事卻讓田一一一下摀住了額頭。梁良是唯一有不少正規比賽經驗的外圍選手,有經驗和沒經驗完全是兩碼事。胖子打了兩年職業聯賽,在d協杯半決賽上都緊張得尿頻。如果讓郭風他們這些一點比賽經驗都沒有的選手去參加d協杯決賽,去打奇異,心理素質再好恐怕也得把技能快捷鍵忘了,要是心裡素質不好,很可能直接失禁在比賽包廂裡。
「怎麼這些大事一件接一件的。」田一一痛苦說道。
馬義軍的大手拍在田一一肩上:「人活著就沒過不去的坎,我當初蹲大獄的時候,誰能想到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馬義軍看了看表:「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去,別讓外人笑話咱們不懂事兒,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去看看。」
當深紫大巴在積雪中,慢慢悠悠晃倒水利局家屬樓時,大院裡已經站下了不少人,包括王父和大伯,也都在腰間繫著一塊白布在這冰天雪地中神情肅穆站著。
馬義軍帶著這一夥人,和王父大伯打了個招呼,沒有多說什麼,往靈堂走去。
靈堂前五米是行禮的地方,馬義軍一行人走上去和司儀報上來歷,分批行禮。
第一批行禮的是馬義軍、表嫂。他們的是胖子的嫡親,也可以說是陳素青的嫡親,所以他們行的是跪拜禮,對著靈堂三叩首,每一次叩首的時候,還要讓人聽到哭聲。
馬義軍是假哭,表嫂叩完首抬起頭後,淚水卻真流了下來。表嫂一次都沒見過陳奶奶,但她剛才見到了陳素青。陳素青那憔悴虛弱的樣子,讓表嫂極其心疼。
禮畢後馬義軍和表嫂進了靈堂,這時要家屬答謝,也就是靈堂裡趴靈的嫡親,對前來弔唁的賓客叩首還禮。這也是趴靈為什麼是個累人的活,不但是心靈的折磨,更是身體上的折磨。
表嫂在陳素青跪下去之前就把她拉了起來,擦著陳素青眼淚,說一些安慰的話,讓人看著極其心酸。
馬義軍行禮過後,就是劉連濤、許浩、小小這些兄弟,他們同樣行的是跪拜禮,不過到老張他們那,只需要行鞠躬禮就可以了。
全部禮畢後,眾人並沒有離開。除了需要去醫院的老張,都在這冰天雪地的大院裡站了整整一天,實在冷的不行的時候,才去車上暖和一下。
這也是天都的傳統,無論是紅事(結婚、喜事)還是白事(喪事),都要有關係好的親戚朋友來給撐場面。在天都看一個人家人緣怎麼樣,只需要看紅白事上有多少人就可以,如果人特別少的話,要被別人家笑話一輩子的。
陳奶奶年輕時就寡居,為了避嫌沒有多少朋友,家族裡也沒有多少親戚,陳父一直在北京,在天都老家更沒什麼朋友,如果胖子家裡的人不來幫陳素青撐場面的話。這場喪事辦完,陳家肯定被人笑話。
冬天天黑得很早,下午五點就已經進入暮色黃昏。
馬義軍一行人又冷又餓,渾身哆嗦著去向陳素青告別。馬義軍一家明天還得來,田一一、劉連濤則是告罪,明天他們就要踏上通往上海的飛機。
「等一下。」在他們即將走出靈堂時,陳素青喊住了他們:「讓胖子去吧。」
見他們不解,陳素青解釋道:「我自己在這陪著奶奶就行了,爸、媽、大伯一直在,沒人會說胖子什麼,讓他去上海的作用要遠比在這大的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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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很難,寫得不好,我總是該煽情時煽不起來,或許是筆力不夠,也或許是我骨子裡太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