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過往
這是一片田梗,農田里種著油菜花,花叢中散發著別樣的清香,一隻隻蜜蜂來回忙碌著,采著花蜜發出「嗡嗡」的輕響。
田梗上跑來三個小娃娃,笑聲不斷。帶頭的是小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虎頭虎腦的頗為壯實,正歡快的跑著。這小男孩身後還跟著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和另一名十來歲的小男孩。
小女孩紮著兩條馬尾辮子,長相甜美,亦步亦趨的跟在兩名小男孩身後,而那名十來歲的小男孩,長相清秀,目光似乎一直在小女孩身上停留著,只是在發現一些好玩的物事時,才會移開一會兒。
「濤哥哥,我想要蜜蜂,幫我抓一隻好嗎?」小女孩鼓著嘴,指了指油菜花中的蜜蜂,一臉期待的看向那長相清秀的小男孩。
「不行!」還沒等這名小男孩答應,那虎頭虎腦的男孩子就瞪著雙眼道:「蜜蜂會咬人的,咬人很痛。上回我就被咬了,手上腫了這麼一個大包!」小男孩比劃著,在手上畫了一個誇張的形壯。
「哦,上次大哥哥手痛是被蜜蜂咬的呀,我媽媽也說蜜蜂會咬人,它這麼可愛也會咬人呢。」小女孩懂事點了點頭,看著蜜蜂在半空中飛,卻依舊流露出了一絲期待的神色。
那清秀的小男孩笑著道:「沒事的,我小心點就好了。阿健你害怕的話你躲一邊去。」小男孩擼了擼袖管,小心翼翼的向一隻正在花包上停住的蜜蜂摸去。
「嘿嘿,張濤這回要吃苦果子了。」名叫阿健的小男孩一臉嬉笑著對小女孩說道。
「嗡!」張濤的手剛剛放上去,那蜜蜂突然飛出,對著他就盯了一口,手上傳來一股劇痛,可還在孩童時代的張濤似乎也有著一股狠勁,竟咬著牙一握,把那蜜蜂握在了手心裡。
「諾,柔兒小蜜蜂給你。」張濤把腫起的右手縮在了背後,朝著小女孩強笑道:「我媽媽說蜜蜂蜇過人一次後,就不會再蜇了,你別害怕。」
「真的?」小女孩開心的拍著手,完全沒有意識到張濤這句的意思是他已經被蜇了。
看著小女孩的笑臉,那時候的張濤似乎覺得右手也並不那麼痛了。可小孩子玩心來得快去得快,對著小蜜蜂玩了一會兒後,小女孩就興致乏乏的丟到了一邊,開始做著其它的遊戲,一個下午的時候,張濤就小心的將右手放在不明顯的地方,沒有讓小女孩看到過。
夜色漸漸從天邊吞噬晝芒,農家裡一道道炊煙裊裊升起,意猶未盡的三人在聽到各自父母的呼喊後,戀戀不捨的回去了。
三個小娃娃的家是緊挨著的,由土石鑄成,十分簡陋,木桌上昏暗的燈光閃著,裹著油脂黑漆漆圍裙的胖婦人使勁往張濤碗裡夾著菜桿子。
「媽媽,行了吃不了那麼。」張濤扒著飯,撩過一些菜桿往那婦人碗放去。
「這孩子。」婦人摸摸張濤腦袋,一旁抽著劣質香煙漢子憨厚的笑著。
「咦?」正吃著,那婦人目光看向門口,不禁輕咦了一聲疑惑道:「柔柔來了,找濤子玩的吧,快進來站在門外幹什麼呢!」
婦人起身拉過小女孩,藉著昏暗的燈光才發現小女孩的雙眼微微有些紅腫。
「嗚嗚,媽媽和爸爸吵架了,沒飯吃。」還沒等婦人發問,小女孩抽噎了幾聲便已經哭哭啼啼的說了起來。
婦人搓著手,安慰了小女孩一會兒,看著桌面上僅有的菜桿子,臉上不禁有些尷尬,「來,柔柔別哭,阿姨給你盛飯,你就和濤濤一起吃吧。」
「坐這裡。」張濤在小女孩進來時就已經放下了筷子,這時見到婦人把小女孩留下,頓時臉色一喜,把小女孩拉到了身旁。
打開被蟲子蛀得不成樣子的碗櫥,婦人拿起一碗白花花的豬油剜了一小勺放在了小女孩的飯裡,隨後又加了些鹽巴拌了拌。
「柔柔快吃吧,味道可好呢。」
「嗯,好香。」
看著小女孩吃著豬拌飯,張濤嚥了嚥口水,可很懂事的什麼也沒說。
「呵呵。」婦人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道:「柔柔這娃真乖巧,長大了給阿姨當兒媳婦吧。」
「才多大就提這個!」漢子眉頭一皺,嗔怪了婦人幾句,「快吃飯吧,我去看看老蕭,這傢伙就不是個爺們,總跟自己的婆娘鬧彆扭。」
漢子走後,小女孩抬起頭向正在埋頭扒飯的張濤看了一眼,眼帶笑意的問道:「阿姨這句話我聽過呢,李阿姨也跟柔柔說過,要柔柔長大了當他們家兒媳婦。」
小女孩話音一落,張濤扒飯的動作不自覺的停了下來,猛咳了幾聲。
「那李婆子!」婦人不高興了,將漢子的碗筷收拾了一下,看向小女孩道:「小健怎麼跟我們家濤濤比,柔柔你說是不是?」
「嗯!」小女孩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我喜歡和濤哥哥一起玩。」
婦人一樂,誇讚了幾句好孩子,又把目光看向張濤,卻發現張濤又在猛扒飯了,不禁手指一點張濤的額頭嗔道:「碗裡都沒飯了,還吃個什麼勁。柔柔的話聽到了吧,以後可別讓人欺負她。」
張濤畢竟十來歲,已經懂事了,聞言放下筷子,神色堅定卻也有些羞澀的對小女孩說道:「我以後會對柔柔好的,會買一堆零嘴給柔柔,還要給柔柔造一間大房子!」
婦人樂得合不攏嘴,窮山勾裡結婚相對都比較早,但相對於男孩子來說,講一門媳婦可不容易,若真能提前促成一對,她是希望見到的。
「那就好好唸書,以後才可以賺大錢,造大房子。」
「嗯,知道的。」。
小學裡下課時間,帶著紅領斤的學生們在操場上奔跑,女孩子都是跳著牛皮筋,玲聲笑語不停傳出,男孩子玩著警察抓小偷的遊戲不亦樂呼。
張濤滿頭大汗,賣力跑著,身後阿健不停的追趕,眼看便要被抓住,可兩人穿三年級的教室時,張濤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嘿嘿,跑不動了吧。」阿健抓緊張濤的衣服,興奮的笑著,雙頰潮紅。
張濤扭了扭身,把身後那手掙開,指著教室裡面將頭趴在課桌上的小女孩道:「那是柔兒吧,我記得她的小辮子,好像是哭了。」
「嗯?」阿健一楞,探頭往裡面看去,「是柔兒,咱們看看去。」
闖進教室,果然是小女孩。
「媽的,誰敢欺負我妹妹!」問清楚了原因,阿健將袖口擼到手臂上,一臉凶像的將教室裡的學生環顧一圈。
張濤伸手將他攔了下來,道:「別說髒話,被老師聽到又要受罰了。再說,他們可都比我們小了,以大欺小要被王小飛他們笑上一陣了。柔柔,告訴我,誰揪你辮子?」
「你這個膽小鬼,既然不敢揍,還問什麼?」阿健不太服氣,略帶鄙夷的看向張濤。
「嘿嘿,你懂什麼。」張濤一笑,扒在小女孩耳邊說了幾句,那小女孩立即破啼為笑:「嗯,這個辦法好。不過濤哥哥不要打他呀。哼,大哥哥最喜歡打人,好孩子不能打人,柔兒還是最喜歡濤哥哥的冷靜了。」
喜歡我的冷靜?張濤心中一陣興奮,愈發表現出一副平靜自若的模樣。
「切。」阿健不屑的撇撇嘴,顯得不怎麼在意。
這個教室說是三年級學生的教室,可實則卻是連一二年級也合併進去的。小山勾裡能有多少戶人家?一間小學,加加起來,也不過百來名學生罷了,整個學校才只有兩個班,一到三年級的,四到六年級的,十分好分。
阿健張濤兩人的塊頭明顯就是高年級的,這一鬧誰還敢欺負小女孩,放學時,按照張濤所說的,他和阿健兩人又把那揪小女孩頭髮的小男孩給堵住教訓一翻。在山勾裡,民風雖然淳樸,可也十分彪悍,兩人雖然沒有動手打那小男孩,可也把小男孩嚇得不輕。
漸漸的,三個從小在一起的玩伴長大了,走過小學,走過中學,就向所希望的那般,張濤和阿健先讀完了大學。
大城市繁華喧鬧吸引著從山勾走出的所有人,起先時的無所事從,在經過幾年的摸爬滾打後,張濤有了些許野心,開始了自己的事業,最初時很艱難,可憑著那一股子狠心,慢慢的事業有了起色,隨後阿健也辭掉了穩定的工作兩人開始創起了公司。
兒時那情竇,到如今已然生根發芽,城市裡的薄情爾虞我詐雖然微微影響到了他們的淳樸,可亭亭玉立的當年那小女孩卻依舊沒有變。
時過境遷,在小女孩讀完大學後,阿健也從張濤的公司裡脫離了起來,另起爐灶。
與張濤交往著,當年的小女孩卻突然有了一絲錯覺,兒時的他已經變了。變得不再會為自己拼著痛去抓小蜜蜂了,他總是一臉平靜的模樣,好似什麼都掛在心上,好似什麼都沒有掛在心上。
他跟她說的話很少,這極少的話中雖然有些噓寒問暖,但更多的卻是理智的分析著商業的事。她並不喜歡行商,她發現,兩人的共同語題幾乎沒有,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可她並不知道,正是因為當年她的一句「柔兒還是最喜歡濤哥哥的冷靜」這句話,讓張濤從此不再衝動,相反的也失去了該有的浪漫,留下來的便是那讓人心底發寒的理智。
一句話改變一個人,張濤為她犧牲的,她不知道,可這並不妨礙她仍愛著當年立誓要讓她有吃不完的零嘴,住大房子的依稀小男孩。
這個誓言,在張濤有了自己的公司後可以輕易做到,柔柔又開始動了別的心思,比如說去旅遊或是兩個人空閒時可以看看電影什麼的。
可每回都被張濤以事業剛剛起步回絕的。一而再,再而三,柔柔心中了波動,她認為他不愛她,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一箱情願罷了,兩人漸漸疏遠了。
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張濤,並沒有發覺什麼,一如既往的公司,房間兩點一線的生活。偶爾打著柔柔的電話,直到在他籌備了許多,在他37歲,要向柔柔求婚時,才驟然發現,他的辦公桌上有了一張請柬。
請柬上那蕭柔、阿健金黃色的名字,讓他頭暈目眩幾乎崩潰。可在冷靜下來後,他才知道,柔柔不過比他小了四歲,女人等不起的,她已經33了。
收拾好心情,張濤告誡自己,要祝他們幸福,阿健是個好人,他明白。可他卻不知道,柔柔的這一場婚禮只是在逼迫張濤表態。
喜宴上,柔柔看著滿臉笑意的張濤,她絕望了,他真的不愛她,這是事實,她改變不了,剩下的只是痛苦的接受,阿健摟著柔柔,他知道柔柔是愛另外一個人的,可他卻一心一意受著柔柔,所以他同意配合她演這場戲,如果在喜宴上,張濤不顧一切的要帶走柔柔,那麼這場婚禮的男主角將會變成另一個人,阿健明白,儘管苦澀,但他並不在乎。可在發現張濤並沒有動怒,反而祝福他們時,阿健笑了,得償所願的笑,給他時間,他相信可以打動心愛的柔柔。
可他們兩不知道的是,張濤在這笑中,飽含了那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傷,臉是笑的,心卻在哭。
兩年時間,阿健融化了柔柔的心,張濤在接近不惑之年卻依舊單身,形單影隻的他將一切撲在了工作上,公司慢慢壯大,不可避免的,與在同一個城市開著相同一種性質公司的阿健有了些許的摩擦,可每每都是張濤在退讓,因為阿健的公司比不上他。
如果沒有那一場車禍,或許幾人就會這樣生活下去,在父母的壓力下,張濤會娶另一名素不相識的女子,在經過磨合慢慢的愛上另一個人。
阿健死了,在他打動柔柔兩個月後,帶著滿腔的不甘,滿腔的怨恨,搶救無效。可他並著一口氣不肯嚥下,他要見到柔柔最後一眼,將柔柔托付給張濤後,他終於閉上了雙眼。
外面瘋言瘋語,這起車禍是張濤幕後做的,他不敢出來解釋,他甚至於不敢出現在柔柔面前。他愛柔柔,怎麼可能會破壞他們的家庭,他第一次不冷靜了。
懼怕,怕被人看出他的心思,看出他一直對柔柔念念不忘,既而殺了阿健。每晚吃著安眠藥入睡,可睡夢中,依然阿健的身影和柔柔的身影會相互交織。
一邊看著心理醫生,一邊安排人照顧著柔柔,張濤知道柔柔肯定聽到了外面的傳言,她應該恨他的,因為他害死了她的丈夫。
「哈哈哈,你不恨我,你不恨我!」張濤抱著蕭柔的屍體哭笑不止,滿頭黑髮瞬間花白,迎風飄蕩。
「是我錯過了,我為你整整冷靜理智了數十年!原來你要的卻是我的衝動,你要的只是我的衝動,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