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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段二六 效死 文 / 西風緊

    「嘩嘩嘩……」養心殿傳出來一陣陣刨子推木頭的聲音,很明顯,那是朱由校做木工活。整個大明,除了他,誰幹養心殿刨木頭?刨聲有些凌亂,沒有什麼節奏感,朱由校的心有點亂,但是他確實做木工!

    如果大臣們知道這時候這時候朱由校還有心情干木匠活,腦子肯定會蹦達出兩個字:昏君!但是,作為一個頭腦清醒的人,就算他有盲的嫌疑,敵兵都打到皇城門口了,應該知道急?又有幾個人能靜下心刨木頭?

    歷史上流傳著許多亡國之君的故事,敵軍兵臨城下了還玩女人,於是青史給他們一個評價:昏得幾乎是傻叉。他們真的昏到這種地步嗎?興許是已經知道沒救了,不如後享受一下歡樂。就如一個人知道自己將死了,他很可能也會後享受一下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一切都是正常人的行為,和昏無關。

    就這時,王體乾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養心殿,他量放低腳步聲,生怕驚擾了皇上。

    但是朱由校連頭也沒回,就說道:「王體乾,有什麼事兒?」

    王體乾嚇了一跳,思不得其解皇上是怎麼知道是自己的,難道皇上的背上長著眼睛?這時他才現朱由校的對面站著一個太監,那太監是自己的人,王體乾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一定是那太監看見自己進來,表情有異。

    王體乾跪倒地上,十分瀟灑地嗑頭……風雅的王體乾連磕頭都能那麼帥。其實下跪並不完全代表低聲下氣沒有尊嚴,明朝,跪是一個重要的禮節,比如跪皇帝、跪祖宗牌位的時候,不但沒有辱沒的感覺,反而跪得那麼理直氣壯、跪得那麼自豪:咱要不是根正苗紅的炎黃子孫,還沒資格跪祖宗呢。

    「皇上,張問傳來的消息……」王體乾見皇帝沒有任何表示,便接著說下去,「八月二十二日報,臣協調宣府總兵官侯世祿所部、大同總兵朱彥國所部,共計五萬兵馬,以大將劉鋌為先鋒,大破左安門前之敵軍。時敵營向西敗退,永定門之敵兵大部出城增援,觀其旗幟,疑為敵酋代善親自統率。兩支敵軍合併一處,湧到左安門前,被臣等擊敗十數次,敵兵退回永定門……

    「……八月二十二日晚,臣等已進駐左安門內,決定今天上午、即八月二十三日動對永定門的攻勢。臣長歌當哭、望北而拜,感懷皇上信任、皇恩浩蕩,臣已下定決心,不成功則成仁,以報皇上知遇之恩……」

    念到這裡,朱由校有些動容,突然轉身說道:「快,快馬傳出聖旨,命令張問不論成敗,不準死!朕命令他活著,不得抗旨!」

    王體乾心下一喜,張問和他的關係深厚,如果張問得到皇帝崇信,得勢之後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當下就急忙說道:「是,奴婢這就叫人傳旨。」

    朱由校丟下手裡的刨刀,周圍的太監們急忙上來侍候,又是擦臉又是擦手,還把茶水端到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剛喝了一口茶,突然旁邊有個太監面有慼慼,眼角竟然滑下一滴眼淚來。朱由校見狀便說道:「沒出息的東西!朕都不怕,你怕什麼?」

    太監撲通一聲跪倒地,哭道:「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怕建虜,是想著……想著……奴婢該死,奴婢不敢說,魏公公知道非得拔了奴婢的皮不可。」

    聽到魏公公,朱由校眉頭一皺,厲聲道:「說,朕叫你說,魏忠賢!魏忠賢說的話能比朕的話還管用?」

    太監急忙通通通地磕頭,一邊說道:「奴婢遵旨,奴婢說了,奴婢是想著皇爺喝的水……一時傷感,竟然忍不住流下眼淚來了。」

    朱由校愣了愣,又喝了一口茶杯裡的水,味道為純正,不禁說道:「對了,朕知道京師城裡的水苦,宮裡喝的水都是從城西北玉泉山上運來的。京師都戒嚴這麼久了,還有玉泉山上的水?」

    太監哭道:「都是奴婢們冒死從玉泉山運回來的,因為常常遇到建虜的遊兵,一路上死傷甚眾,奴婢今天見侍候皇上的小奴婢鋸子已不了,就是死了運水的路上……奴婢一時傷感,就哭了出來。」

    朱由校歎了一聲,說道:「是魏忠賢叫你們出去運水的?」

    太監點點頭道:「魏公公說皇爺的身子比什麼都重要,皇爺喝不慣城裡的苦水。咱們整個京師城、整個大明朝都指靠著皇爺,死幾個奴婢也是值得的……」

    朱由校走了兩步,心道魏忠賢這傢伙雖然辦朝廷大事不行,但是心裡邊還是有朕滴,他心下感歎,便說道:「傳旨下去,別出城運水了。你們是朕的人,死得冤枉了朕也心疼,況且出城運水的時候,萬一影響軍務城防,就嚴重了。」

    「是,奴婢遵旨……皇爺惦記著奴婢們的賤命,奴婢一會出去一說,可不知道大夥兒得感動成什麼樣呢。」

    ……

    宣武門城門門洞上刻著三個大字:後悔遲。

    城門開了一個縫兒,一個太監騎著馬飛快地奔了出來,逕直向南城奔去。外城隨時可能遇到建虜兵勇,太監冒著極大的危險,使勁鞭打著馬匹,極力趕路。

    由於雙方局勢緊張大戰一觸即,城沒有什麼散兵,太監運氣很好地順利到達了左安門。戒備的軍士見到他穿的衣服,知道是個太監,便沒有阻攔,只詢問道:「公公有什麼事?」

    「哼!」太監剛才還擔驚受怕、一路上嚇得差點沒尿褲子,這時卻一副氣勢高傲地說道,「也不瞧瞧你是什麼身份,咱家有必要和你說嗎、有時間和你說嗎?」

    「呵呵……」那軍士尷尬地笑了一聲,等太監遠去之後,對著他的背影「唄」地吐了一口唾液,罵道,「沒有卵的閹貨!裝,裝,沒時間還和老子說那麼多廢話!」

    太監走上城牆,城樓門口又被攔住,被詢問幹什麼的。太監又說道:「也不瞧瞧你是什麼身份,咱家有必要和你說嗎、有時間和你說嗎?咱家……」

    「你不說我們不知道你找誰,也就沒人帶你去。」侍衛冷冷道。

    太監一聽是那麼回事,便說道:「咱家是給張問宣旨的。」

    「你跟我來。」

    兩人一起上了重樓上面,來到張問所大本營,侍衛拱手道:「東家,宮裡來人傳旨了。」

    張問聽罷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那太監……不認識,但還是按照禮節從正的地方走了下來,左右看了看說道:「公公一個來的嗎?」

    太監愣道:「您就是張問張大人?」

    「是,本官正是張問。」

    太監立刻滿臉堆笑道:「城裡邊兵荒馬亂的,多幾個人也沒用,於是就咱家一個人出來了,利些。咱家是乾清宮的,是王公公派咱家來專程給張大人傳旨的。」太監說罷摸出一塊腰牌來。

    張問忙請太監站到上。太監清了清嗓子,昂挺胸地說道:「口諭,說給張問聽。」

    屋子裡的一干人等都跟著張問跪倒地,豎起耳朵聽著。

    「朕命令你無論成敗,不準死!朕要你活著,不得抗旨!」

    就一句話,張問頓了頓,過了一會沒聽見太監再說,這才叩一臉感動地耗了一聲:「皇上……皇上的隆恩,臣不知該如何報答啊!皇上體恤下臣,臣縱是肝腦塗地也不能報之萬一……」

    「皇爺要你活著,你領旨。」

    張問這才感動道:「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剛才張問那番冠冕堂皇的感恩話語,當然是刻意說的。不過他是真有些感動了……但是真正的感動是不需要那麼多好聽的話來修飾的,所以那幾句感恩的話都是場面話。

    朱由校傳的這個旨十分簡單,但是張問完全感覺到了他的關切之心。張問是個明白人,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完全清楚,皇上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聖寵非常了……一時間,張問不自覺也生出一股子忠君報國的熱情來。

    可見,朱由校的這個皇帝其實做得並不糟糕,是這個國家太糟糕了,乾旱的氣候也十分不妙。

    張問拜完,從地上爬了起來,太監忙說道:「張大人,皇爺心裡邊可惦記著你,你一定保重身家,這才可以好為皇爺辦事兒。」

    「公公說得是,如果性命都沒了,想為皇上忠也沒機會了。請公公轉告皇上,臣這條命是皇上的,臣不敢輕視自己的性命,一定大的可能為國多做實事。」

    太監點點頭:「得,咱家一定把您的話傳到。咱家得趕回去了,不然王公公也不知道咱家是不是把聖旨傳到了不是。」

    就這時,一個侍衛奔到門口,急道:「東家,建虜從東邊打過來了!」

    張問顧不上和太監說話,立刻大步走到城台上,果然見著潮水一般的敵兵從城裡、西邊的城牆上湧了過來。張問立刻說道:「傳令,備戰!」

    旁邊那太監頓時臉色煞白,雙腿直哆嗦,一個勁念叨道:「咱家的運氣實太背了……」一個將領正從旁邊經過,拍了拍太監的肩膀,說道:「有咱們軍門,別怕,呆著就行。」

    不一會,秦良玉也上了城樓,走到張問的旁邊道:「永定門那邊也已經開始進攻了。」

    張問點點頭,回頭說道:「派人通知永定門那邊的人,不用管這邊,要想一切辦法拿下永定門!」

    「是,軍門。」

    「轟!」一聲炮響,一團濃煙高大威武的城牆上騰空而起,戰鬥正式拉開。張問估摸了一下這城樓的高,擔心被流矢飛彈打,便轉身走進了城樓裡,只讓侍衛外面看著情況。

    秦良玉接著也走了進來,皺眉道:「軍門,末將建議您馬上從永定門回調一部兵馬,因為當初末將設計這個防禦工事的時候,是按照兩萬人的規模安排的,現只留下不足一萬人,按照軍門的要求,末將部下的幾千善於肉搏的白桿軍也調給劉鋌了,兵力不加,抵抗能力大打折扣。而且這次進攻的建虜兵力並不比以往進攻左安門的兵力少,以前末將能守住,這次不一定能守住。」

    嘈雜的殺聲槍炮聲叫聲已經巨響起來,外面的打將起來,張問聽罷秦良玉說的話,沉默不語。

    秦良玉見狀,歎聲道:「既然軍門下了決心,那麼可以知會劉鋌,一攻下永定門立刻趕回來增援!我們拖住時間等待救援,這是唯一的辦法。」

    張問的手緊緊握著尚方寶劍的劍柄,冷冷道:「不用了,這樣說,會讓劉鋌心裡牽掛,不能全心進攻永定門。命令各部將領,慢慢收縮防禦圈,死守左安門!」

    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大,張問雖然沒有親眼去看,也可以從密集的槍聲弦響想像出戰鬥的激烈、可以從撕聲裂肺的慘叫想像出戰鬥的慘烈。

    城台上的侍衛稟報戰況的頻率逐漸增大,張問意識到戰鬥越來越不妙了。

    「稟報軍門,城牆上的敵兵突破了第一道防線!」

    「稟報軍門,敵兵突破了第二道防線!」

    ……

    張問的手心裡沁出了汗水,濕?滑一片,這樣的防禦戰,都是堆屍體拿命換,基本沒有什麼謀略可言,急也沒有用,但是人這樣的危急時候,是控制不住的焦急。不過張問的表面上看起來仍然很鎮定,他還沉得住氣。

    「命令城下的軍隊抽調兵力上牆增援,不能讓建虜過樓梯的範圍!」

    不幸的是,不到一炷香功夫,軍士就報:「軍門,建虜已經控制了西面的牆梯。」

    張問冷冷道:「命令部隊從東面的樓梯上牆,奪回西牆!」

    秦良玉急道:「軍門,這次你無論如何要聽我,您得馬上下樓,否則,城樓萬一被敵兵佔據,我們就沒地方走了!」

    張問臉色煞白,眼睛都紅了,咬著牙說道:「我一離開城樓,將士們哪裡還有決心拚死守衛?一旦丟失城樓,怎麼才能奪回來?」

    這時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張盈忍不住開始勸說張問。因為上戰場很危險,張盈一直都張問的身邊身保護,但是因為她不懂排兵佈陣,所以一直都沒有插嘴說話。

    秦良玉疾走上來,已經顧不上禮儀,直接抓住張問的胳膊,盯著張問的眼睛道:「情況危急,留這裡凶多吉少,您必須得馬上離開!」

    「要走你走,本官與左安門共存亡!」

    秦良玉幾乎要跪下求張問了,她緊張地說道:「張問!你馬上離開這裡,我秦良玉留下!你聽我說,我已經是過去大半輩子的人了,死了也沒多少遺憾,你要是死了,我那侄女秦玉蓮怎麼辦?我不能讓她像我一樣守寡!你快走!」

    張盈聽罷神情複雜地看了張問一眼,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我比秦玉蓮幸運,我可以和相公死一起。」

    張問有些動容地抓緊了張盈的手,又轉頭歎了一口氣道:「秦將軍,我不是不怕死,非要拿性命兒戲。可現咱們能走到哪裡去?西邊的牆梯已經失守、無法從西邊逃脫,而東邊的城牆過去是永定門,目前還建虜手裡,城下全是敵兵,如果城樓不保,你叫我跑到哪裡去?死守住城樓,給將士們一個決心,還有一線生機,一旦動搖,死無葬身之地!」

    他走到城台上,拔出尚方寶劍,指向天空,高喊道:「本官張問此,誓與左安門共存亡,以為國守土之責!」

    眾將士見總督不畏死,與大夥同生死,士氣大增,群情激昂,高喊殺敵報國。而張問還不斷地煽動著眾人的情緒,「這裡就是皇城,是我漢家血脈的根本,是效死沙場為國忠,還是貪生怕死坐等滅族之禍、淪為蠻夷的亡國奴?」

    「戰死者英魂長存,退卻者無顏見列祖列宗於地下!」張問明白怎麼才能煽動起官兵們的情緒,說效忠朝廷報效皇恩,很多人都是被盤剝的對象,並沒有得到多少國家的好處……但是搬出漢家的祖宗,大家就認同了,國人不是沒有信仰,特別是古人……他們信仰祖宗。祖制比律法還大,是有根據的。

    張問不斷煽動的時候,將領們也十分配合,振臂高呼,一時群情激憤……情緒有時候會用生命作為代價。

    張問堅決不離開城樓的行為和極具煽動性的語調感動了許多將士,也感動了秦良玉,秦良玉不再勸說張問了。

    但是士氣不代表著刀槍不入戰無不勝,強弱是客觀因素,不因人們的決心有多大就完全逆轉。這時,軍士稟報:「軍門,下邊的城樓已經被建虜佔領了。」

    這刻,張問有些絕望起來,他心裡怕得要死,他其實很願意活著長命歲。不過張問很有自控力,他明白所有的情緒都沒有用。這種時候,他依然很鎮定。

    建虜已經奪取了下面的城樓,樓上的人顯然沒地兒可去了,除非會飛。旁邊的部將軍士們面面相覷,面有悲色,因為情況是:今兒要死了。

    一個部將怔怔地說道:「我們被包圍了……」

    張問鎮定地說道:「是的,我們沒地兒可去了,成了甕之鱉。」

    而秦良玉這時候卻看得很開,她拔出身上的腰刀,面帶笑容地看著張問說道:「半生戎馬,我大的願望就是戰死沙場,今天到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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