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烏紗

龍騰世紀 段二十 敵酋 文 / 西風緊

    清河堡沸騰了一整天,吵鬧聲漸漸降低。張問站譙樓上,睜大了眼睛看著煙霧瀰漫城堡上空,他深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長時間的過緊張之後,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精神恍惚,耳邊仍然嗡嗡直響。

    「喲,下雪了!」旁邊秦玉蓮驚呼了一聲,她是四川人,可能很少看見下雪。張問聞聲定睛一看,空紛紛揚揚,好似瞬間就飄滿了雪花,煞是好看。

    偶爾有「砰」地一聲槍響,就像過年的時候孩童們玩炮竹一般。加上這突然出現的漫天雪花,還真像過年時的氣氛般。可是空氣飄蕩的濃厚血腥味卻破壞了這種氣氛,而且時不時還有「啊……」地一聲慘叫,朦朧的雪色迴盪,瘆人的慌,就像有鬼魅一般。悲慘的叫喚與長聲どど的哭泣,參雜充斥著漫天瑞雪的環境,讓城的氣氛十分詭異。

    「得得得……」一陣馬蹄聲東西長街上響起,不一會,幾個騎士從雪花出現,他們身上濕粘的東西是血跡,沾上面的未融化的雪花點綴衣甲,讓幾個騎士就像穿著碎花布一樣。他們策馬跑到譙樓下,仰頭看見張問正呆站上面的欄杆後面,便樓前下馬。

    「大人,劉將軍來報,建虜主力已被各部聚殲,只剩數人分散街巷頑抗,我們大獲全勝!」

    譙樓上下的官兵聽罷,頓時高呼「萬歲」,興高采烈地雪花跳躍、歡呼,就像參加一個歡樂盛宴。眾軍一聲聲呼喊張問的名字;張問因為這一場徹底的勝利,軍隊的聲望不斷上升,他贏得清河堡戰役的全勝,也贏得了軍隊的擁戴。

    張問站高處,心激動不已,卻煞白著一張臉,口呼出陣陣白氣,忘記了怎麼將自己的這種感受表達出來。裝筆太多,面具戴得太久,很多時候無法有效地讓表情和內心協調。張問頓了頓,提起佩劍舉將起來,終於喊出一聲:「勝了!」譙樓下的眾人隨即高聲附和歡呼,將兵器撐向天空吶喊,「張問!張問!」

    建虜數萬鐵騎衝進城,原本是壓倒性的屠殺,結果反被約兩萬明軍步騎一鍋端,除了後翼及早逃出城去的少部分人,八旗主力全軍覆沒。這樣的結果不僅讓清河官兵震撼、想像不到,同樣讓張問想像不到。不管怎樣,張問意識到人生大起大落,燦爛的前途就眼前。他情緒激動,就像一個乞丐用討來的兩塊錢買了彩票一般的心情,興奮、激動、狂喜,還有一些不知所措。

    張問看著樓下無數的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就像看神靈、看菩薩一樣的表情,他有些無所適從。官兵的眼,他成了神。曾經有個人說,神其實也是人,只是做了人做不到的事情,於是人就成了神。張問承認自己不過是臨時學了幾個月兵法,很多時候他根本沒有把握,全靠運氣,比如這次清河堡之戰,他就想保命,保住遼東的部分兵力,結果情急之下佈局,卻達到了全勝的效果。臨時起意,不僅建虜想不到清河堡會是一個伏擊圈、一個墳地,連張問也沒去想。一切都是天意。

    他仰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雪花不管人間悲喜,依舊從容從高處飄落,他心道:天意豈是凡人能揣的?

    眾軍都看著張問,見他望向天空,眾人也跟著看向空,那裡除了濛濛一片雲層,和漫天的鵝毛大雪,什麼也沒有,沒有神靈、神跡。但是有人已經相信張問看見了神靈,張問的親兵喊道:「菩薩顯靈,天祐大明!」人群又跟著一陣高呼。

    於是一場人間的廝殺勝負,不知怎地變得神秘而高深。眾軍喊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膜拜地看著張問。張問面對這樣的情緒,也不知說什麼,他不能說一切都是運氣,但是又不能一句話不說,便憋出一句話道:「國運永存!」眾軍又是一陣歡呼。

    勝利的消息傳到軍之後,張問一共就說了個字,然後轉身走進譙樓。他坐到桌子前面,有些茫然。皇帝、朝廷、袁應泰、東林,等等方面對這場勝仗會有什麼反應?種種猜測一下湧上張問的心頭,讓他思緒混亂,不知所措。他原本就沒有打這樣一場大勝仗的心理準備。

    軍歡呼了一陣,終於意識到了實際利益,便一哄而散,奔到大街小巷,賣力地割腦袋。遍地的屍體蒙上了白花花的一層雪,眾人眼不僅是白花花一遍的銀子,還是軍隊的地位和官職。戰場上殺來的辮子頭顱,正宗軍功。以後吹牛的時候就可以說:某年某月,老子張問靡下,明軍兩萬,建虜三萬,以少勝多,殺敵多少多少人。肯定能讓很多兵崇拜有加。當然,正是這樣那樣的牛皮和故事,張問的名聲才能軍隊持續流傳。

    將領們騎馬街吆喝:「看清楚,不帶辮子的,是咱們戰死的兄弟,誰割了沒辮子的腦袋,杖軍棍五十!」大街小巷,那些建虜頭盔被人摘下來到處亂扔,只為了分清有沒有辮子。又被人用腳將頭盔踢來踢去,「堂堂……」亂響。眾軍推著獨輪車、趕著大車,來盛裝腦袋,還有人車旁拿著賬簿記錄各部的數量。各部官兵都保護自己的戰場,不讓其他營隊哄搶。哪個旗隊打的戰場,就該哪個旗隊割。只有東西長街這些混戰的主戰場,誰也分不清是哪營哪隊殺的人,於是大伙都各自派出士兵到公共戰場哄搶。

    雪地上,一個個撅著屁股,一手提著口袋,一手拿著刀嘎嘎亂鋸,手忙腳亂,就像豐收的時候收割莊稼一般。

    不斷有大小車輛盛裝著腦袋運到軍,讓軍的官吏驗收。腦袋的價格不低,一個士兵如果殺敵一人割了腦袋,就能得到豐厚獎賞,而且營隊的地位立刻拔高,殺過人和沒殺過人的士兵,待遇和聲望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將領、官吏驗收的時候都要一車車數清數目,然後記錄把總、總、旗總等的姓名,和部下官兵交上來的腦袋數量。

    大家不僅要清點戰果,還要統計上報戰死官兵的名單,實際上軍隊的管理也不是簡單的事情,所以明軍軍有許多職官吏。其也有很多陋習,比如已經戰死的人員,將帥卻不上報,然後貪污士兵的軍餉。

    張問看著那一車車沾滿血跡的髒兮兮的腦袋,胃一陣翻騰,腦子裡除了那一個個瞪著雙目死不瞑目的頭顱,什麼也沒剩下。張盈和玄月已經旁邊哇哇吐了起來,她們也殺人,也見過血腥場面,但是這樣滿車滿載的腦袋,還真沒怎麼見過,猶如身處人間地獄一般,嗚嗚嗚的風聲就像冤魂鬼魅的呼嘯。也許空全是鬼魂,但是大家看不到。

    裝載頭顱的大車前面,也有人點著香燭紙錢,以安息靈魂。但是眾軍看那些頭顱的眼光,畏懼的神色少,興奮的神色多。

    不一會,東西長街上出現一大隊騎兵,張問循著馬蹄聲看過去,見劉鋌走前面,看來戰鬥已經徹底結束。明軍鐵騎大搖大擺地從街道上那些無頭死屍身上踏過,戰敗的命運就是這樣,腦袋被人割掉,屍身被勝利者踐踏。

    劉鋌率軍來到張問面前,從馬背上翻身下馬,「堂」地一聲把手血跡斑斑的大刀扔地上,回頭對人說道:「抬出去,洗乾淨。」然後回頭看著張問哈哈大笑,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掩不住的興奮。

    張問臉被冷風吹得木,嘴角撕動了一下,陪著乾笑了一下,說道:「劉將軍,建虜兵都被殺完了?」

    劉鋌嘿嘿笑著止也止不住,終於咳嗽了幾聲才停下來,指著後面幾個被綁成繭一樣的大漢說道:「還有幾個,我沒捨得殺,間那個,是努爾哈赤。」

    「努……努爾哈赤?」張問怔怔問道,急忙向前方看去。

    劉鋌笑道:「可不是努爾哈赤,嘿嘿……張大人的戰法著實讓人佩服,官裡,我劉鋌只服你一個人。」

    張問向後面那幾個俘虜走去,聽見劉鋌的話,這不是委婉的表示效忠麼?他從劉鋌身邊經過,便低聲道:「劉將軍放心,經此大勝,本官定保你進世襲爵位,子孫世代供奉。」

    對於可以拉攏的人,忠心的心腹,張問傻了才不予拉攏提拔,黨羽任何時候都有用。於是張問很急迫地就向劉鋌表了態:自己人,有好處老子絕對會先想到自己人。爵位對劉鋌果然很有吸引力,當時就高興得合不攏嘴。他覺得自己活了大半輩子,想不起什麼時候有今天這麼讓人開懷大笑。

    張問說完走到俘虜面前,一共五個人排成一排,他依照劉鋌的話,將目光看向間那人,也就是努爾哈赤。只見努爾哈赤長得高大魁梧,身披盔甲,頭盔已經不了,國字臉,皮膚黑糙皺紋很多,辮子和鬍鬚都已花白。大眼,眼袋很深,他雖然被俘,目光卻很沉靜,沒有多少慌張,只是神色有一份無奈和不甘心。雪花佈滿他的眉毛鬍鬚頭,身上被綁得跟粽子似的,蒼老疲憊的樣子讓努爾哈赤看起來很可憐。但是張問當然不會受表象影響,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個老頭,努爾哈赤,下令殺千人萬人眉頭都不會皺一皺,甚至可以驅逐族人挖牆送死。

    「你以前是明朝將帥李成梁的乾兒子,自然會說漢話了?」張問問道,言語之多有嘲弄。眾軍聽罷哄笑起來,很是開心。

    努爾哈赤盯著張問,臃腫的眼袋裡的眼睛裡居然看不到惱怒,不由得讓張問怔了怔。努爾哈赤沒有說話,作為俘虜,說什麼話都可能被侮辱,憤怒也沒有作用,所以努爾哈赤一言不,很安靜地站原地,或者說,他的蒼老讓他看起來很慈祥。

    對於勝利者的問話,努爾哈赤不理不睬,本身就是一種反抗。不過張問沒有因此對他怎麼樣,只轉過身說道:「把敵酋看押起來。」說完張問又回頭看向努爾哈赤,見他也看著自己,便向旁邊盛滿頭顱的大車遞了個眼色,其意思不言而喻。

    明軍割完腦袋,一部分人便去收拾屍體,安葬戰死者,造冊記名;至於建虜的無頭屍體,則挖萬人坑埋掉。大部分人則聚西城的譙樓前,興猶未,準備怎麼樂一樂,可是這清河堡除了風雪什麼也沒有,連糧食都被張問燒個精光,還好打了勝仗,從建虜敗軍裡繳獲了許多食物,這才不至於空著肚子雪地裡喝西北風。

    張問對眾軍喊道:「各部將領安排善後,明日回瀋陽,領賞、陞官、餉、休息。」大伙又歡呼了一陣,鬧哄哄一片,這時候將帥也不管部下,隨眾人怎麼鬧。眾軍興高采烈地吼了一陣,便回各自的營房弄飯吃。夜幕降臨,清河堡依然四處都是燈火,所有能找到的酒都找了出來狂飲狂歡,氣氛簡直比過年還熱烈。

    大營,張問不忘特別交代親兵,嚴加看管努爾哈赤,敵酋可是值錢的玩意,張問還指望著弄回京師去獻孚陞官。部將說已經看押大牢,上了枷鎖,有重兵防護。張問這才緩過一口氣,坐椅子上沉思。需要思的東西太多了,張問不知從何處入手,興許是狂喜的心情讓人浮躁,定不下神。要說定神,張問還是覺得以前苦讀經書的時候心態好。

    這時秦玉蓮的聲音打斷了張問的思緒,不知她是什麼時候走進大堂的,只聽她說道:「大家都飲酒慶賀,張大人怎麼一個人躲這裡,打了勝仗還不高興麼?」

    張問聞聲抬起頭,見秦玉蓮已經換下盔甲,正站門口,便說道:「玉蓮請過來坐,來人,看茶。」等秦玉蓮走過來,張問想著秦玉蓮也是自己人,本欲像對劉鋌一般承諾照應拉攏,後來一想這女子看上的不是陞官財,是自己,便將口邊的話嚥了下去,換了一口話道:「玉蓮颯爽英姿,重情重義,是世間難得的好女子,我真是虧待你了。」

    張問混亂就從口說了一句好聽的話,實際上他對秦玉蓮根本沒什麼感覺,只是想著她的救命之恩,有些感激罷了。不知怎地,近年來他除了想床上之事的時候,對女人越來越缺乏興趣。他邊說邊打量了一番秦玉蓮,身材飽滿,四肢修長,皮膚雖然不是很白,但卻散著活力,穿著緊∼窄的武服,讓胸前的兩團像是要漲出來了一般……這女人倒也看得過去,張問心閃過一個念頭。他見玉蓮身材飽滿,動了些情∼欲,但又不好沒有前∼戲就這樣直接上;想勾搭一番,心裡又泛出一股子疲憊,沒那心思,也就作罷了。

    但是秦玉蓮和張問卻不一樣,她還沒經歷過男女之情,聽到張問一口很自然親切的甜言蜜語,已是兩腮泛紅,有些忸怩起來,雙手捏弄著自己的衣角,不知如何作答,只小聲道:「今天大人站譙樓上,成千上萬的將士高呼大人的名字……我就知道大人能行,能打勝仗……」

    張問呵呵笑道:「能打勝仗的人就能得到秦姑娘的芳心麼?」

    「不是!」秦玉蓮眼神慌亂,「我……我不知道怎麼說……我都說了些什麼啊?大人和眾人不一樣,琢磨不透。」

    張問想起秦玉蓮以前的伶牙俐齒,這時候卻這般模樣,頓時來了興致,覺得有趣,便隨口說道:「怎麼個不一樣,都是一樣的人。說句實話,今日殲滅建虜,我自己都沒預料到,靠的全是運氣,琢磨不透的是天道,不是我。」

    秦玉蓮偏著頭想了想,低聲道:「打了勝仗,大家都喝酒慶賀,大人卻一個人這裡思,這裡就不一樣。」

    張問聽罷這才注意到這個問題,自己為什麼不和眾將飲酒言歡?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許裝筆的人,情不自禁就會裝筆;或許是他比眾將考慮的事情多,不習慣混呼呼一個腦子。不過張問說了一句話,倒也切了:「忙乎了一整天,提心吊膽的,這時候還真是累了。」

    兩人說了些不相干的話,這時一個親兵走到門口,說道:「大人,敵酋努爾哈赤想見見大人。卑職本不想理睬,但是努爾哈赤說大人一定會見他,卑職便來稟報。」

    張問聽罷努爾哈赤主動要求見面,還真對他想說什麼話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理,便說道:「好,去將他押過來說話,叫人準備些酒菜。」雖然是敵人,但努爾哈赤畢竟是國王級別的人物,張問作為貴族地主階層,不自覺地就會給有地位的人一些尊重。

    努爾哈赤白手起家,干了轟轟烈烈的大事,這次栽張問手裡純粹是運氣太背。張問對這樣一個可以憑一己之力統一部族、創建軍隊、設計政略,甚至創立字的人,充滿了探的興趣。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