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舊怨新仇
那天晚上林暮雪非要請秦棋吃飯,他知道她這個人最怕欠人情,也爽快地答應了。吃飯的時候,看她毫不忌諱地點她愛吃的臭豆腐乾,還用手指夾著薯條蘸黃瓜醬,自然而不做作,秦棋覺得這頓飯吃得很輕鬆。
一個晚上下來,秦棋在林暮雪心裡,已經被自動升到了朋友一檔。因為數量稀少,林暮雪對自己的朋友向來是義薄雲天,同仇敵愾。所以當她晚上在蘇畫家裡看見易沉楷的時候,自然更是不可能給他什麼好臉色,還故意賴在蘇畫家不走。
易沉楷對這個幾千瓦的大燈泡十分惱火,當著蘇畫的面又不好發作。
恰好中途蘇畫接到一個工作上的電話,進了書房去找資料。易沉楷立刻對林暮雪丟了個白眼:「你怎麼不回你自己家去?」
林暮雪聞言死瞪他一眼:「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不回你自己家去?」
「關你什麼事?我又不是呆在你家。」
「那又關你什麼事,我也不是呆在你家。」
這兩人的吵架,就像復讀機似的,一來一往,誰也沒佔上便宜,各自生著悶氣坐著。
可是憑他們的火爆脾氣,哪能憋得太久!不一會兒,易沉楷就聽見林暮雪嘴裡在碎碎念什麼,不用聽清也知道肯定是在罵他。
他惱火得不行:「你這人真煩,蘇畫怎麼會交你這種朋友?」
林暮雪也騰地一下火了:「我還奇怪呢,蘇畫怎麼會跟你這種人在一起,都在報紙上登了結婚消息了還好意思來找她!」
易沉楷氣得胸口起伏,卻又理虧,說不出話來。
這時蘇畫走出來,看見兩人這個樣,忙問:「又怎麼了?」
林暮雪端著自己的杯子站起來,又狠狠瞪了易沉楷一眼:「我只是想告訴某人,要想回到你身邊,首先把他自己身邊亂七八糟的關係料理清楚了,別到時候又讓你受傷。」
說完林暮雪就摔上門走了,她今天固然是和易沉楷吵架,但是剛才她說的,確實是她這些天來一直擔心的。她害怕蘇畫在這段關係裡,再度遭到重創,那個看似聰明堅強的丫頭,其實很傻很脆弱。
蘇畫看著那扇門發怔,易沉楷走到她身邊,抱緊了她,在她耳邊重重歎氣:「對不起。」
蘇畫回抱住他,眼裡已經有了淚。
林暮雪點中的,是他們關係的死穴。
「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畫兒。」易沉楷吻著她的眼角。
他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委屈他最愛的人,很多事他都已經想好,以前能為她放棄的,到了今天,他仍舊能毫不猶豫地放棄。
蘇畫的心,因為他的這句話,驟然升溫。
她抬起臉,吻了他,只是輕觸,他卻從她的唇,讀到了她的心的滾燙。
他將她的臉按進他的頸窩,立刻感覺到熱熱的濕意,透過衣服,滲進他的皮膚,他心疼地去吻她的發。
是他讓她受了這麼多的苦,讓她這些年被迫堅強,被迫孤單,他要用後半輩子的時間,來補償她。
第二天上午,他回了易家。易家奇看見他的時候,一臉驚詫,他已經好久沒都有主動回過家。
易母也從房間裡出來,按捺不住欣喜。
易沉楷從進門後一直很沉默,抽完了一根煙,他才直視著易家奇,語速很慢,卻清晰堅定:「我要和戚家徹底解除婚約。』
易家奇先是張大了嘴,隨後跳了起來:「不行。「
易母只是眼神驚訝,卻又很快平靜下來,或許是因為在她的潛意識裡,這一天遲早會來。
「你……你……怎麼能這麼做?「易家奇吼,卻沒有問為什麼,因為那原因,他從來都清楚明白。
易沉楷一臉鎮靜:」我這輩子除了蘇畫,不能和任何人結婚。「
易家奇內心已經被打擊得蔫了,嘴上卻還在強自抗爭:「你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這樣出爾反爾,叫我怎麼向人家交待?」
「就算我虧欠戚家,用什麼補償都可以,但是婚姻不行。「易沉楷堅決得沒有絲毫商量餘地。
從來在這個家裡都不發言的易母,此時突然開口:』老易,就依一回沉楷吧。「
「你懂什麼?」易家奇終於找到了出氣筒,頓時暴怒地吼。
易母在丈夫的咆哮中瑟縮了一下,眼淚掉了下來。
易沉楷伸手扶住了母親,然後眼神冷厲地掃向父親;」要發火衝著我來,吼媽幹什麼?」
易家奇的手指向他的鼻尖:「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兒子,背信棄義,冷漠絕情,你戚叔叔原來那樣幫你,死了還把全部家產都傳給你,你怎麼就不知道感恩啊你!」
易沉楷只是冷靜地站著,沒有還一句嘴。
易家奇罵完了這些,又發現自己再沒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來責罵說服易沉楷,繼續維持這個婚約,一時之間干喘著氣卻說不出話來。
「我走了,今天這個決定,我只是通知你,並不是徵求你的同意。」說完他就大步往門口走去,根本不管身後狂怒之下摔杯子的聲音。
易家奇看著他兒子絕情的背影,又把一腔怒火發在了妻子身上:「你幫著他說什麼話?啊?說什麼依著他一回?你覺得他做得對,還是想討好他?這世上怎麼有你這種是非不分的女人,真叫人厭惡,活了一輩子了,還是個傻子。』說完又將枴杖抬了抬,易母直覺地以為丈夫要打她,又縮了縮身子,卻不敢躲。易家奇看了她一眼,又狠狠哼了一聲,枴杖頓在地下,隨後上了樓。
易母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淚不停地掉,丈夫說她活了一輩子都是個傻子,她的確是傻,該愛的兒子,她沒有好好去愛,該放棄的婚姻,卻死賴著堅持。到如今,她的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她的人生,就是悲哀到麻木,然後麻木地悲哀。
此時樓上的易家奇,也同樣覺得悲哀,為他無法駕馭自己的兒子。但是他不是感歎派,而是行動派,他在努力地想怎麼補救挽回。
從易沉楷這邊,明顯已經不可能,他一旦決心已定,十匹馬也拉不回來。如今之計,只有去找蘇畫。
醞釀了一個晚上,易家奇在次日找人打聽了蘇畫的公司地址,找上門去。
吳晴辭職了,暫時也沒找到合適的助理,蘇畫辦公室裡只有她一個人。
看到推門進來的易家奇,她只有一瞬間的閃神,並沒有過多的驚訝。
她很從容地請易家奇坐,然後去給她泡茶。
易家奇打定了主意要先發制人,所以在蘇畫接水時就開腔了:「我告訴你,我決不許你和沉楷結婚。「
蘇畫連指尖都沒抖一下,只是平靜地將茶泡好,放到他旁邊的茶几上,然後就在側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易家奇對蘇畫這種波瀾不驚的反應有點吃驚,這女孩和三年前比,鎮定多了。但是他仍舊沒把她放在眼裡,不相信憑自己幾十年的閱歷,搞不定一個二十幾歲的黃毛丫頭。
所以他又再度發難,還是當年那種鄙薄的口氣;『說你的條件,到底要怎麼才能不再纏著沉楷。「
蘇畫還是一言不發,看著他的眼神,淡定中有點好笑。
易家奇被這種眼神激怒了:「你怎麼這麼不知羞恥,當年沉楷就不要你了,還跑回來幹什麼,而且還破壞別人的婚姻,你不知道他和安安就要結婚了嗎?」
「知道啊,報紙上那麼大的字寫著,我怎麼會不知道?」蘇畫輕飄飄地笑著說。
「那你還……」易家奇怒不可遏。
蘇畫又是一笑:「我搶婚啊。』
魏庭說得對,想要就搶,和不講道理的人,哪有那麼多道理好講!
易家奇根本沒想到蘇畫會這樣回答,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蘇畫看著他喘氣的樣子,問;」您身體不舒服的話,要不要我打120?「
「你少在這裝,你是巴不得我死吧?」易家奇氣急敗壞地吼。
蘇畫翹了翹嘴角:「我可不像你們一樣,動不動拿死來嚇唬人,或者,脅——迫——人。「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慢而嘲諷。
易家奇知道她說的是戚宗勝拿命逼著易沉楷和戚安安訂婚的事,心裡縱然沒有愧疚,卻總是不佔理的一方。他不好再在此事上糾纏,繼續回到最初的話題:「我跟你再說一遍,我決不允許你和沉楷在一起,條件可以任你開。「
「您這次又是帶著支票本來找我的嗎?「蘇畫笑笑;」那好啊,開多少我拿多少,就當是您送給未來兒媳的見面禮。」
「你——不知羞恥!」易家奇氣得只剩下這句話可以罵。
蘇畫居然歎了口氣:「我覺得其實您現在的心情這麼激動,不如去樓下的茶餐廳裡坐坐,多想幾個罵我的詞再上來,免得您覺得在言語上吃了虧,會更難過的。不過下面的餐廳只收現金,不要支票的,要是您沒帶夠錢,我可以借給你,反正都是一家人,無所謂的。」
易家奇再也受不起這種難堪,站起來走人,出門的時候恨不得用手裡的枴杖,砸破門上的玻璃。
蘇畫很平靜地在他走後,一揚手,將杯子連帶茶水,遠遠地投進門口的垃圾桶裡,濺了一垃圾袋水。
不好意思,新時代的女人,已經不興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即便將來真要進他易家的門,也容不得被這樣欺負。
要得到她的尊重,就必須先學會尊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