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心中之人未走遠
接下來的日子,蘇畫和秦棋各忙各的事,有空的時候,才一起吃飯,一起下班,並不刻意。但是每天早上,蘇畫到陽台上伸懶腰的時候,總能看見秦棋已經在對面對她微笑。這種風雨無阻的等候,讓蘇畫的心日漸溫暖,也開始有一點相信林暮雪的話,接受一個曾經愛過的人,是不是真的會相對比較容易?
而她再沒聯繫過易沉楷,華易的貨要到月末才到,偶爾有什麼情況,她也只是致電范林或者魏庭作情況說明。魏庭曾經想問她和易沉楷的事,她及時地岔開了話題,強烈迴避的態度,讓魏庭只能作罷,他怎麼也想不通,明明聽說蘇畫和易沉楷在廬山已經和好如初,一回來又是形同路人。
他眼看著戚安安一天天地往華易大樓跑,今天婚紗明天婚照的,只為那兩個人覺得心焦,不由得自嘲,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天上樓,又在電梯裡遇上來找易沉楷的戚安安,心裡不自覺的湧起嫌惡,漠然地點了下頭,他的眼神就再沒看過她。
可是今天的戚安安,似乎心情太好,居然主動跟他打招呼:「你上去找沉楷哥哥啊?」
魏庭和蘇畫一樣,對這種軟膩膩的台灣腔很反感,懶得應聲,只當沒聽見。
戚安安驟然吃癟,對魏庭一直隱忍著的怒氣爆發出來,千金大小姐脾氣發作:「我到底哪裡惹你了,你憑什麼一天對我擺臉色,你也不過是沉楷哥哥手下的一個打工的,我上去讓他開了你!「
魏庭只是不屑地扯扯嘴角:「你可以去試試。」
這時七樓到了,門開了,魏庭頭也不回走了出去,一句話伴著冷笑飄進電梯:
「我在辦公室等著易總解雇我的電話。」
戚安安氣得胸脯劇烈起伏,電梯門關上,她狠狠地跺腳,對著天花板咒罵魏庭:
「你算什麼東西,跟我鬥狠!」
可是真到了十樓,她卻沒那個勇氣開口叫易沉楷開掉魏庭。事實上,她在心裡不得不悲哀地承認,她在她未婚夫的心裡,遠遠比不上那個打工的魏庭。
你看易沉楷,除了最初她進去時說過一句「你來了」,一直在處理文件,連頭都沒抬。
國慶前夜,她帶著請柬,穿著華服,在這裡磨蹭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才勉強同意和她一起出席晚會,可是自始自終,都沒給過她一個笑容。晚會結束的時候,他好像更是氣急敗壞,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地讓她坐出租車走,自己開著車絕塵而去。
他的眼裡心裡,何時真正放下過她?
不知為什麼,越是接近婚禮,她越是覺得悲哀,那麼辛苦得到的婚姻,卻沒有讓她有絲毫的甜蜜。她的婚姻,並不代表幸福,只是一場持久戰的勝利。
這場婚禮中,最開心的,大概是她媽媽和易伯伯,或許還有她在天上的父親。
而她自己,不知道贏得這個階段性的勝利之後,未來還要面對什麼樣的挫敗。
也許是她呆呆地看著他太久,他終於皺著眉問了句:「你今天來有什麼事?」
「我……不……易伯伯和媽他們……想讓我問問你……婚禮的日期訂在哪天?」戚安安甚至不敢說自己想問婚期。
易沉楷手中的簽字筆頓了頓,依然是頭都不抬:「我最近很忙,往後推推吧。」
至於推到什麼時候,他沒說,戚安安也不敢問。
戚安安站了起來,小聲地說:「那……我走了。」
「嗯。」易沉楷沒說再見,戚安安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不想再見到她。
她拖著步子,離開了他的辦公室,電梯從十樓降到一樓,她的腦袋一直是空空的。出了大樓,她看見了正在門口取車的魏庭,一愣,立刻就想向後躲,卻已經來不及,她聽見了他嘲諷的聲音:「等了半天解雇令沒等到,只好先去工作了。」
戚安安說不出話來,低著頭鑽進了自己的車,她看見魏庭的車從她旁邊飛馳而過,閉上了眼睛,心裡虛弱到了極點: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討厭我?
戚安安回到易家,剛進門,易家奇就急切地迎上前問:「沉楷對婚期的事怎麼說?」
「沉楷哥哥說……他最近很忙……讓往後推推。」戚安安回答得有些艱難。
話音未落,她就看見易家奇的表情變了:「忙?有多忙?」
而站在易家奇背後的戚母,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戚安安更覺得虛弱,又解釋了一回:「他最近好像是真的很忙……要不然……就推後一點……」
易家奇的聲音拔高了起來:「再忙也得把婚結了,推到什麼時候,再推說不定他就……」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快要說漏嘴,及時打住。
戚母的眼神更加陰沉,但是她畢竟是嫁女兒的,不好表現得過於急迫,只是悶不作聲,幽怨地長歎一口氣,擦了擦眼角。
易家奇最見不得這個,立刻安慰:「你們也別急,他說了年內結婚的,我們在陽曆年底之前一定把這事辦了。」
他甚至不敢等到農曆年底,那可是要多出來兩個月!有件事他一直不敢告訴戚家母女,前不久他在華易的內線告訴他,那個叫蘇畫的女孩子居然又出現在華易了。這簡直是個晴天霹靂,他一下子明白了易沉楷之所以會突然答應結婚,必然是受到了蘇畫的刺激。可是這也證實了蘇畫對易沉楷的影響力有多麼大,他可以輕易為她賭氣結婚,自然也可以輕易為她悔婚。所以,必須要在他兒子改變主意之前,把結婚這件事靠實。
易家奇的表情變化,看在戚母的眼裡,但是她並未意識到這其中又再次牽扯了蘇畫的出現。她只以為是易沉楷對結婚這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這讓她心裡如同有一百隻貓在撓,難受之至。這些年,她一直將丈夫死後在他抽屜裡發現的那半顆血紅的藥保存著,每次看到它,她都會想起丈夫是怎樣痛苦地捨棄自己的生命去成全女兒的婚姻,所以她偏執地把丈夫的死算在了易沉楷的頭上,她一定要讓他娶安安,無論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這時,客廳裡的另一個人,卻沒有戚母和易父這般的心思,卻反而像是略略鬆了一口氣。那是易沉楷的媽媽,儘管她並不是不喜歡安安,可她一直忘不了從前去易沉楷房子的那次,他拉著那個叫蘇畫的女孩兒的手,對她說:「媽,這是我的女朋友。」也許當時他這樣做的最大的原因是為了氣戚安安,可這畢竟是他把她真正當作一個母親,來介紹他的女朋友。她當時內心深處是欣喜的,連帶地,對那個女孩兒也有了好感。像兒子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個性,卻能那般愛護一個女孩子,那麼她必定值得人喜歡。
所以,當這三年裡,每次看見兒子死寂的眼神,她這個做媽媽的心裡都會很疼,她知道,那是因為他痛失了他愛的人。失去了那個女孩,他幾乎再也沒有真心的笑過,她害怕,若是真的和安安結了婚,她的兒子,會不會一生都不會再有笑容。眼下,沉楷既然說要往後推婚期,那就推吧,把上死刑場的時間,哪怕多推一天都好。
戚安安坐在客廳的一角,心涼如水地看著眼前三個神情各異的長輩,她不知道,他們各自都在想什麼,但是她知道,一定沒有人想過,結了婚,她會不會幸福。
戚安安沒能問到婚期,戚母又是一臉可憐,易家奇不得不親自出馬,在當天下午殺到了華易。其實他現在並不喜歡到華易來,一方面是兒子的冷漠態度,另一方面是因為華易現在基本都是易沉楷提拔起來的新人,他在這裡很難再找到原來那種前呼後擁的感覺,這讓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在巔峰之上,感到淒涼。
就像今天,在院子裡遇上的人大多形色匆匆,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偶爾遇上一半個華易的老人兒,也礙於體制的嚴格,不敢當眾花過多時間來諂媚巴結。所以最後,還是易家奇一個人進了電梯,去十樓和他兒子對峙。
易沉楷對他的到來表現得輕描淡寫,只是吩咐秘書給倒了杯茶,就繼續工作,等待父親開口。他自然知道父親來是要問什麼,他也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沉楷,和安安的婚事,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辦?」
「我跟她說了,最近很忙。」易沉楷淡淡地回答。
「再忙也要有個期限啊。」易家奇的語氣不敢太急。
「看情況吧。」
「什麼叫看情況?你說了今年年底的。」易家奇忍無可忍。
易沉楷抬起頭,瞟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易家奇坐著喘了兩口氣,最終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聽說……蘇畫回來了。「
易沉楷的心一刺,眼眸驀地暗黑,語氣也變得生硬:「這和她沒關係。「
「沒關係嗎?」易家奇反問,痛心疾首:「沉楷,你怎麼永遠都想不通?」
易沉楷冷笑出聲:「既然你知道我永遠都想不通,當初為什麼還要那樣逼我?」
易家奇張大了嘴,無話可說。
沒等他反應過來,易沉楷已經站起身摔門而去。
他開車出了華易,卻不知道該去哪裡。這個城市的路標,好像給人治不了方向,內心一片茫然。
這些天,他一直都在拚命壓抑自己,把所有翻湧的情緒,死命地壓下去。有時候,他恨蘇畫絕情,有時候,卻又恨自己沒用。人家能平靜地看著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能不找你要一句解釋,能十幾天來連條短信都不發給你,已經充分說明了她對你根本不在乎,你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著?你還會下意識地想退後婚期,你還在幻想等待什麼?
最可怕的是,當他意識到他自己走的是哪條路的時候,他的車已經快要開到水語花苑門口……
老天!他懊惱地低頭伏在方向盤上,卻在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一輛似曾相識的白色越野車。
血在瞬間變得冰涼,易沉楷看見那輛車停在小區門前,從裡面走出了秦棋。
他這是回家嗎?回他和蘇畫的家?
沒有見到蘇畫,但是他看到秦棋在滿臉笑容地打電話,然後走進了旁邊的超市。
易沉楷居然像個傻子一樣,一直等到秦棋再次出來,他看見秦棋的手上,拎的滿袋子蔬菜。
這就是他們的小日子……易沉楷慘然地笑,他可以想像,蘇畫和秦棋,是怎樣在一起快樂地做飯,甜蜜地相視而笑。
嫉妒讓他心如刀割,他迅速調轉車頭逃離了這裡。
秦棋並不知道剛才發生的這一幕,父母打電話來,說今晚要過來看他的新房子,順便在這邊吃晚飯,所以他提前回家,去買了菜。
可惜,今晚蘇畫似乎有應酬,可能沒法一起吃飯了。
不過,來日方長,呵,他輕笑。他和蘇畫現在的關係,發展得雖然緩慢卻十分平穩。蘇畫偶爾也會流露出對這種細水長流的感情的信賴。
這樣就夠了,蘇畫是值得花時間等待的人。他也有信心,將這鍋愛情的濃湯,燉得醇厚綿長。
蘇畫晚上的確有應酬,不僅如此,飯局完了她還不得不會辦公室,寫明天要用的標書。等終於忙完,她靠在椅背上疲憊地揉額,她真的想向公司申請配個助理,哪怕只是幫著打文件接電話偶爾跑跑腿也行,像現在這樣萬事親力親為,她真怕有一天會像網上報道的那樣,猝死在工作崗位上。
收拾完東西,已經十一點多了,她打算抄近路回家。穿過那個陰暗狹窄的巷道時,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想要盡快走出去。可是,背後卻傳來聲音,含混不清,卻又帶著不懷好意的笑:「美女,站住,扶我一把。」
蘇畫心裡一寒,腳下更快,卻見橫空伸出一隻胳膊,箍住了她的腰。她嚇得大叫出聲,用手上皮包的尖角,死命地對著那手背砸下去,那人吃痛,手上的勁鬆了,蘇畫趁機甩開他,拚命往前跑。穿著高跟鞋,跑起來腳鑽心地疼,可此時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只看得到前方路口隱約卻明亮的燈光,只聽得到背後傳來越來越近的辱罵聲和腳步聲……
當她終於跑出那條巷道,看到不遠處水語花苑的燈光,和路邊的巡警,她的腿一下子軟了。驚魂未定的她,從口袋裡摸出電話,發抖著按下號碼,可是即將要撥出去的時候,她呆住了——她下意識裡,第一個想找的人,居然是易沉楷!
為什麼還是易沉楷?為什麼還是他?她在震驚中心痛,呼吸也彷彿被抑制住了。
「蘇畫。」有人在叫她,她像受了驚的兔子,驚慌地轉頭,並將手機藏到了背後,似乎怕別人窺見了她心裡的秘密。
她看到秦棋向她走過來:「我剛把爸媽送回家,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下班。」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在路燈下,秦棋發現了她的異樣。
「沒事,剛才遇到個醉漢,跑了幾步。」蘇畫勉強笑笑。
秦棋的表情,頓時緊張而愧疚,握住了蘇畫的肩:「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我該去接你的,不該讓你這麼晚一個人回家。」
蘇畫安慰他:「沒關係的,偶然情況而已。」
秦棋卻沉默著攬緊了她,那是一種充滿保護的姿態。
這一次,蘇畫沒有推拒,只是覺得心酸,其實單身女子的肩膀,有時候很孱弱,扛不起所有的世態炎涼,有一隻手,能為你擋一擋風雨,給一些溫暖,你會感到安慰。
當秦棋將蘇畫送到她家樓下,她正準備去開門,卻忽然被人往回一扯,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秦棋緊緊地抱著她,唇抵著她的額:「蘇畫,你別這麼堅強好嗎?你知不知道,你越堅強,我就越覺得心疼。」
蘇畫的心悸動了,握住了秦棋的衣襟,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小女孩,總喜歡抓著他的衣服,在他懷裡哭泣。
今天,她沒哭,他卻比以前更加心疼。每個人的堅韌,都是歷經了磨難而來,眼看著她,從一個總是愛哭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事事獨立的女強人,他無法想像,她曾經經歷了多少蛻皮挫骨的煎熬,他心疼那些她經歷過的痛。她本該就是個單單純純,讓人呵護寵愛的女孩子啊,走到今天,他也有推卸不了的過錯。
「蘇畫,以後需要我的時候,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不要逞強,好不好?」秦棋低聲說,又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他溫暖乾燥的唇,讓她心裡輕顫,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咳,哼。」一聲刻意的咳嗽在身後響起,蘇畫嚇得推開了秦棋。
林暮雪笑嘻嘻地站在門邊:「哎呦,親熱得捨不得上樓了啊?」
蘇畫臉有些紅,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轉頭對秦棋輕聲說:「我先上去了啊。」
她和林暮雪走進樓道:「你下來幹什麼?」
林暮雪痞子似地聳了聳肩:「本來是想去吃點夜宵的,哪知道一下樓就看見了甜得膩死人的場景,吃不下了。」
蘇畫狠狠擰了一把她的胳膊,她尖叫:「撞見了你的姦情,你就想殺人滅口啊。」
蘇畫對這個毒舌派女掌門沒辦法,只好閉口不言。
林暮雪又湊過來:「哎,我說,你們什麼時候辦喜事啊?」
蘇畫一愣,又想起了今天差點撥出去的那個電話號碼,心就沉了下去:「再說吧。」
林暮雪看了看她的神色,沒有再問,眼神也變得有些黯然。
她知道,蘇畫心裡的某個人,其實並未真正走遠,就如同她自己心裡的那個人一樣。
在門口各自道了再見,蘇畫回到了自己的房子,不敢去回想剛才的情緒波折,她只能把注意力轉到工作上。今晚遇到的事更加堅定了她申請助理的決心,至少以後她可以有個人分擔一些工作,不用總是加班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