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重逢不若初見時
週日跟林暮雪超市商場胡逛一通,回來腿酸腳麻。
真是老了,街都逛不動了。蘇畫揉著腿感慨。
鈴聲響起,她去接電話,居然是魏庭的:「易總說要親自看設備清單,所以明天早上八點半直接在華易十樓談。「
蘇畫火起,虧我前天還覺得你像我大哥,居然這麼快就把我給賣了!
魏庭在那邊,感覺到蘇畫的生氣,十分無辜地解釋:「我也不是故意的,總要向上司匯報工作的啊。「
他就是故意的!那一晚,蘇畫跟他講述了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卻沒有星點半點提到她的愛情,這不免讓他生疑,蘇畫到底有沒有男朋友。但是這不應該由他來當私家偵探,而應該由易沉楷親自去證實。
所以,他特地去「匯報工作」,果然,易沉楷一聽見BR公司這個名字,立馬敏感地抬起頭,遲疑地問:「蘇畫他們公司?」
魏庭撇清了這事和自己的關係:「是范教授親自推薦的。」
易沉楷很快就低下頭去,筆在紙上劃得沙沙響:「這事我要親自把關,你們週一早上九點來我辦公室談。」
易沉楷說的是九點,但是魏庭通知蘇畫的卻是八點半,他要留給那對彆扭的人一段獨處的時間。
不過無論魏庭心裡是怎樣的盤算,說出來的話聽著卻還是光明正大,蘇畫也不好再抱怨什麼,只能悶悶的掛了電話。
時間訂得那麼早,連核對打印清單都來不及,蘇畫歎口氣,又揉了下腿,站起來換鞋去辦公室。
隔壁的林暮雪聽見門響,頂著面膜跑出來:「才回來你又去哪?」
「加班。」蘇畫鬱悶。
「命苦的女人。」林暮雪撇撇嘴,結果嘴角的面膜移了位,趕緊伸手去抹,蘇畫好笑:
「行了,好命的女人,趕快進去吧,別在這裝鬼嚇人了。「
林暮雪回屋,又探出一張鬼臉:「我做好夜宵等你回來一起吃啊。「
蘇畫笑著對她揮揮手,內心溫暖。
到了辦公室,仔細地一遍遍核對自己週五晚上就做好的清單。終於將清單打印好,蘇畫望著桌上的仙人掌,久久出神。
明天就要面對他了,既然要和華易做生意,遲早都會有這一天。她只能做好心理建設:
不要把他看作是和你有過故事的易沉楷,只看作你的客戶易總。
只是理論目標再明晰,實現起來也還是有困難。
當次日清晨,蘇畫站在華易的大門前,覺得記憶的閘門正徐徐拉開,那些或快樂或悲傷,或溫暖或絕望的片段像潮水,席捲而來。
已經有人認出了她,開始投以驚異的目光,她加快了腳步,走進了大廳的電梯。
所幸,電梯裡空無一人,她仰著頭深呼吸,默念:
他只是……你的客戶易總。
當她踏出電梯,已經換上職業化的笑容,問那個木訥的秘書:「請問易總在嗎?「
秘書顯然不知道今天早上的會面:「易總他剛到,我去問一下,請問您是哪位?「
「BR公司的蘇畫。「
語音未落,裡間的人已經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兩個人靜靜地對視,之間的氣流,卻是波濤洶湧。
「您好,易總,我來送清單。「蘇畫微笑著開口,擊碎了這一片沉默。
「進來吧。「易沉楷迅速轉身,不願再去看她疏離的笑容。
蘇畫遞上清單,坐到易沉楷對面,眼神下俯四十五度角,看著桌面,並不看他。
「給我泡杯茶。「易沉楷突然說。
蘇畫一愣,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卻還是停留在文件上,卻又重複一遍:
「給我泡杯茶。「
蘇畫看了看他,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去找秘書要杯子和茶葉。
秘書很慌:「對不起,我剛才忙著……沒顧得上……「
「是給易總泡的。「蘇畫安撫他。
秘書卻更加糊塗了:「易總從不喝茶。「
蘇畫怔住。
當她把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他忽然抬頭望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茶的水汽,他的眼睛,像是濕的。
她看見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似乎那茶有多麼珍貴。
心裡突然疼起來,她在桌下,使勁用右手捏自己的左手,讓自己平靜。
易沉楷卻在那一片茶香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沙啞地問:「你過得還好麼?「
「還好。「蘇畫盡力微笑。
「你知不知道……「剩下的話,他說不下去,他想說: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
你知不知道,我心裡多痛?
假如她已經找到了她要的幸福,他說這些話,還有什麼意義?
蘇畫右手的指甲,已經將左手掐得通紅。她努力換了個話題:「魏總他們怎麼還沒過來?「
「哦,我……給他……打個電話。「易沉楷的手,抹了把臉,讓自己鎮定。
魏庭在電話裡說他和范教授馬上就到,易沉楷和蘇畫都鬆了口氣。他們誰也沒把握,再單獨呆下去,還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有了易沉楷的催促,魏庭和范林很快就到了。
根本不需要討論什麼,因為蘇畫剛開口說了第一個設備名稱,易沉楷就說:「整單都交給你做,要最好的型號。「
只有范林是訝異的,剩下兩個人心裡都很瞭然,蘇畫咬了咬下唇,魏庭的眼底有笑意。
但是范林似乎很快也明白了,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畫一眼。
蘇畫明白那眼神的意義,卻無可辯駁,倘若說這是潛規則,也並沒有錯,易沉楷給她這張單,的確不是平白無故。
他們離開的時候,易沉楷並沒有叫住蘇畫,只是貪戀地望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下了樓,蘇畫看見了等在大廳裡的王瑜屈月和李舒,眼裡一下子就熱了,她請范林先走,自己留了下來。
她站在大廳中央,她的朋友們卻跑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蘇畫,你怎麼能說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就走了啊?「王瑜使勁捶她。
一向堅強的屈月的眼睛也紅了,李舒已經哭了:「我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畫忍著不掉淚:「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當年走的時候,她真的打算一輩子,永不踏進華易,這裡的過往,傷她太重。
然而世事難料,今天,她又回到了這裡。
她環顧四周,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在樓梯的拐角,她看見了呆站著的程惜雅,當接觸到她的目光,她立刻假裝向側門走去。
王瑜也看到了她,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她現在混得很背,李總辭職了,她沒了靠山,再加上離婚……」
「離婚?為什麼?」蘇畫驚訝地反問。
「據說是李總要帶她一起走,她老公誤會,後來她就一氣之下真跟李總那個了,再後來,他們就離了。」
蘇畫歎息。江岷有多愛程惜雅,她最清楚,或許,正是因為太愛,所以心裡才容不得沙子。
越深的愛,越脆弱,就像她和易沉楷。
「那她怎麼還留在華易?」蘇畫逼著自己不要停留在感慨裡。
「她沒地方去唄,李總和張總不是都去了柳氏嗎?後來易總把柳氏搞垮了,而且在圈子裡放了話,誰也不敢聘用那兩個人,根本混不下去,都到外省避難去了,程惜雅還能跟著去啊?」屈月快人快語地說了一大通,蘇畫無語,這的確是易沉楷的作風,有仇必報!
屈月還在說:「你知道那個土地局的謝局長嗎?據說那次整易總也有他的份,後來莫名其妙就被告了,關到牢裡去了。「
蘇畫背後的汗毛倒豎,易沉楷這個人……太可怕!那種後台強勁的人,他竟然也照撂不誤!
「我一會還有事,回頭和你們聯繫。「蘇畫留下自己的名片。
出門的時候,她又看到了程惜雅,遠遠地望著她。
蘇畫微微點了個頭,往另一邊走去。
即使她已經不再計較過去的事,卻也無法再做她的朋友。
有些東西,一旦逝去,就被風帶走了,再也回不來。
那天蘇畫趕回辦公室去,重新做了訂單,下午給范林送去。
范林的客氣裡,分明多了一絲不明不白的東西。蘇畫把清單遞給他的時候,他笑了笑:「其實直接交給易總就可以了。「
可等他掃完清單上的名目,卻有些訝異地看著蘇畫。
蘇畫微笑:「我那天聽您和魏總談了下平台的要求,覺得其實主要工作都集中在上游的分子生物學部分,所以這方面的儀器應該配置高端,但是其他一些輔助的分析設備,我個人認為只要參數滿足需要,性能品質穩定就好,您說呢?「
范林深深地看著她:「蘇經理真是個實在人。「
蘇畫很坦然:「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個投桃報李,客戶給了我們賺錢的機會,我們不能就想著宰一票算一票,又不是只來往這一回。「
范林也笑了:「你年紀輕,道理倒是想得透徹明白。「
蘇畫笑了笑,其實這道理十分淺顯,人人都能想得明白,只是在能夠多賺錢的時候,沒人願意少賺。蘇畫也不願意,只是她學會了權衡。
少賺了錢,多賺的卻是人緣,而就長遠而言,人緣遠比錢更值錢。
范林把清單發給華易的時候,特地強調,這是一張最合理的清單。
魏庭的眼神中有讚賞,易沉楷卻冷哼一聲,在心裡輕罵:傻瓜,給你錢都不賺。
儀器配備達成了共識,接下來就是簽合同。魏庭很自然地把這件事全盤推給了易沉楷,自己跑到外地出差去了。
易沉楷真的是十分追求細節完美,或者通俗點說,吹毛求疵。
他總是糾結於那些細微的問題,比如:
「這上面說人為損壞,那人為損壞的範圍怎麼界定呢?這個要加上。「
「保修一年,那要從運行日開始,假如我們一開始用不上這個儀器,暫時擱置著怎麼算呢?這個要說明。「
……等等諸如此類。
好像他從來沒簽過合同似的。蘇畫無語,這合同的範本可以說通行於儀器行,從沒有人如此「較真「過。
然而,客戶是上帝,蘇畫只能忍氣吞聲,一遍遍回去改,一趟趟送來。
而每次過來,易沉楷都會讓她給他泡茶,門外的秘書,已經驚異到了極點,易總居然喝茶,他以前從來都只喝白開水,而且,他居然會讓客戶給他泡茶!
他是蘇畫走後才來的,人又老實,不敢去跟別人打探各種小道消息,自然也不知道這位泡茶的客戶,和突然變得愛喝茶的老闆之間,究竟有什麼過往。
不過他的這種傻,也正是易沉楷選他做秘書的原因,他要的就是個不會嚼舌根不會鬥心眼的——男秘書!
除了蘇畫,他不想任何女人跟在他身邊。
蘇畫卻對這種跟在他身邊的事情煩惱不已,這幾天正是在各大高校搶生意的時候,馬上還有兩個大型招標會,她忙得快要飛起來,偏偏易沉楷還揪著她找茬。
今天已經是她第四次來了,看著對面悠閒地喝著茶,恨不得拿著放大鏡在合同上找錯誤的易沉楷,她心如火燎。
黃老師已經發了兩條短信,催她去見他們小老闆。可是這邊看起來還要耗上半天,事實上,她每次來都要耗上半天……
鈴聲響起,黃老師的電話來了,蘇畫只好到門外去接:「你怎麼還不過來啊,我們小老闆可就今天上午有空,下午就飛北京了。」
「哎,我馬上就到。」蘇畫答應,進去跟易沉楷請假:「易總……我這會有急事,合同要不您先看下,我明天再過來行嗎?」
易沉楷看見她的臉色真急了,也不再拖延她,站了起來:「我送你去。」
「啊?不用了。「蘇畫連忙推辭,易沉楷卻已經拿了車鑰匙,走在了前面。
這個人的霸道專行,她最清楚,她只好跟在他後面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