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門裡的擁抱
那天早上易沉楷到公司的大廳裡,對看著那些等待退款的人說:「你們放心,就算我把華易的固定資產全部變賣,也會把錢還給你們。」
他的眼神,不抑鬱,不暴躁,平靜而肯定。
說完轉身離去,留給眾人一個坦蕩的背影。
上了十樓,迎上那雙等待他的眼眸,兩個人看著對方微笑。
大不了重頭再來,只要他還是那個自信的易沉楷,只要她還是他的畫兒,總有一天,失去的都會重新得到,甚至更好。
就在這時,電梯門的開了,他們轉過頭去,看見魏庭走進來。
易沉楷怔了怔,從出事那天起,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魏庭。想起魏庭曾經說過的,站得住就站,站不住就走。他一度曾經在心裡苦笑著懷疑,魏庭是不是也像別人一樣,決定背棄他。
魏庭的頭髮有些亂,西服的臂彎處,滿是皺褶,似乎已經連續穿了好多天。而他的眼睛裡,密佈血絲。
「你這是怎麼了?」蘇畫擔心地問。
魏庭疲倦地一笑:「我去討債了。」
「討債?」易沉楷和蘇畫異口同聲地反問。
魏庭從衣服的內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易沉楷:「這幾年華易在外面沒收回來的欠款,能要得回來的我都要回來了,有大概八百多萬,支票和轉賬單在裡面。」
易沉楷愣住,魏庭也不太習慣表達自己的感情,手伸出來,大概是想擁抱一下易沉楷,卻又覺得彆扭。最後,手落在了易沉楷的肩上,拍了拍:「易總,大不了以後你開公司,我還給你當副總。」
這句聽起來平淡的話,卻比任何一句表白都來得情誼厚重。
蘇畫的眼睛熱了,抹了下眼角:「到時候我給你們兩個老總當秘書。」
三個人都笑了,眼神裡的溫暖,溫暖著彼此的心。
魏庭拿回來的八百萬,對現時的華易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但是這至少讓易沉楷有了個緩衝。
易沉楷和魏庭,開始在外面四處籌款,但是一次次地吃閉門羹。到了這般境地,以往那些所謂的朋友,不落井下石已經是道義,誰又會雪中送炭?
每天他們晚上回來,都是相對苦笑。
李總暗中鬧得更凶,恨不得即時即地把易沉楷逼上絕路。
就在易沉楷開始考慮為華易找買家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戚宗勝打來的。
「戚叔叔。」他叫了聲,現在面對父親的朋友,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滋味。華易,畢竟是他父親一生的心血。
「我剛剛聽易老師說了華易的事情。」戚宗勝歎了口氣。
易沉楷沉默。這些天來,當華易的災難鋪天蓋地而來,想到易家奇決裂前說過的那句話:「華易好也罷,倒也罷,都和我再無關係。」他便寧可自己咬牙挺著,也不願意將目前的困境,對父親說一個字,或者尋求一點幫助。
「沉楷,你這個孩子,真的是太倔了。我跟你爸爸,是幾十年的朋友,又是看著你長大的,有什麼事情,不能跟我說,要自己撐著?」戚宗勝的語氣很沉重。
易沉楷無言,心裡有些感動,在這個時候,還能夠聽到這樣的話,已經是可貴。
「你現在大概需要多少資金才能轉圜?」戚宗勝問他。
「不用了,戚叔叔,我……「易沉楷推辭。
卻被戚宗勝打斷:「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華易破產?「
「一個億,夠不夠?」戚宗勝見易沉楷不說話,直接問他。
易沉楷心裡一振,此時若是有一個億,華易便能起死回生。然而生意場上,怎麼能讓人家白幫忙?
沉吟片刻,他提出來:「戚叔叔,就當您為華易投資了一個億,我給您華易的股份。」
戚宗勝卻拒絕了:「這錢我是因為私人關係借的,不要和公司運營扯上關係。」
此時此刻,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義薄雲天。易沉楷心裡的某根緊扣著的弦鬆開了,他低聲真誠地說了句:「謝謝你,戚叔叔。」
戚宗勝在那一邊爽朗地笑:「沉楷,既然你叫我叔叔,又何必這麼客氣?錢你儘管拿去用就是了,不夠我再補。」
但是易沉楷還是堅持:「到時候華易賺了錢,會加上兩分的利息還給您。」
戚宗勝無奈地笑:「真是拿你這個倔孩子沒辦法,行,就當我借給你的。我也相信,只要你這一口氣緩過來,一定能夠東山再起。我一直都非常看好你,沉楷。」
「謝謝。」此刻易沉楷能夠說的,也只有這兩個字了。
結束了通話,易沉楷立刻興奮地跑到外間,去跟蘇畫分享這個消息。
蘇畫聽說華易有救了,開心地差點跳起來。可是,戚宗勝的名字,卻又讓她的心裡,輕輕地咯登一聲,他是戚安安的爸爸啊。
轉念間,她又責怪自己,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這麼小心眼。
一億的資金,很快打到了華易的賬上。易沉楷立刻根據環保部門要求的標準,更新現有的污水處理設備。同時,向寧城政府承諾,新建的廠,將會採用同樣的污水處理設施,保證排放級別。
華易員工的股份,易沉楷全部退清。
做完這一切,易沉楷鬆了口氣:現在,他就只欠戚宗勝一個人的債了。
而李總,自知已經沒有在華易呆下去的可能,灰溜溜的辭職。他走的時候,易沉楷並沒有刁難,只是站在窗邊,望著他從華易大門開出去的車,陰沉地笑:
收拾他,不用這麼急,總有時候。
易沉楷的努力,加上戚宗勝和易家奇的明裡暗裡相助,華易很快就風生水起,停業令在十月底解除。
蘇畫建議易沉楷,在重新開業這一天,舉行一個小小的儀式,慶祝華易的新生。魏庭也在一邊笑著贊同。
易沉楷想了想,點頭同意。
既然是慶祝新生,那麼當然應該讓在最危急的時刻,拯救了華易的人,共同來見證。
他打電話給戚宗勝,邀請他來參加這個慶典。
戚宗勝欣然同意,卻又問了句:「我能把安安也帶來麼?」
易沉楷一愣,想起自己當初是怎麼把戚安安從他的家裡,氣得衝出去。
「好的,讓安安也一起來吧。」他有點尷尬地答應。
當他告訴蘇畫,戚安安也要來的時候,蘇畫嘴角的笑意,有短暫的凝結。但是,她很快又恢復過來:「好啊。」戚安安,畢竟是華易恩人的女兒。
戚安安在第二天和戚宗勝一起來到華易。她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從上次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怯怯地跟在她爸爸身後,自始至終,不敢抬眼看易沉楷。易沉楷在心裡對戚宗勝有些抱歉,曾經那樣對待他的女兒。
當蘇畫把茶水端進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囂張地說她從來不喝紙杯裡的水,反而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讓蘇畫一怔,心裡對她的態度也和緩了些。
十點,儀式開始,所有人來到華易的會場。
入座的時候,易沉楷坐在最中間,戚宗勝坐在他的右手邊。他左手邊的那個位置,他沒有安排任何人,而是空著。
那是屬於他父親的位置,今日,他本該請他來。
戚宗勝明白那個座位的意義,按了按易沉楷的肩:「父子之間,哪有隔夜的仇?易老師為了你,這次幾乎是拉下所有的面子,到處奔走。」
易沉楷的心裡沉甸甸的,點了點頭:『等忙過這一段,我會回家看他的。「
血濃於水,感情終究不可磨滅。
儀式很短,但是易沉楷卻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一點他曾經忽略了的:他看到了那麼多真心支持他的眼神和笑容。其實回頭想想,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裡,新進的這一批人,雖然沒有人站出來,為他振臂一呼。卻一直默默地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不拋棄,不放棄。
「我會帶領大家,一切走向更好的未來。「
這是易沉楷發言的結束語,也是一句誠摯的承諾。
底下響起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息。
在一邊記錄的蘇畫,眼眶又濕了,她咬了一下手中的筆頭,笑自己:在這麼高興的日子,你怎麼還這麼愛哭?
慶典完了,一行人回到十樓。戚宗勝的電話響了,接完,他抱歉地告訴易沉楷:「我現在有點事要出去,不方便帶著安安,能不能讓她在這裡留一會,我晚點再過來接她?「
易沉楷趕緊同意:「沒關係。「
戚宗勝走了,易沉楷坐回到辦公桌前工作。戚安安像個沉默的木偶,一直低著頭。
氣氛太尷尬,易沉楷只好出言打破:「安安,你渴不渴?「
易沉楷是第一次這樣溫和的對她說話,戚安安一顫,眼淚衝出眼眶。
易沉楷看見她的眼淚,愣住。
戚安安不說話,緊咬著下唇。
她想起自己從小是怎樣地仰望他,是怎樣一次次地厚著臉皮和他親近,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推開。她還想起那天在他家裡,看到的那雙白色高跟鞋,還有易沉楷是怎樣把蘇畫,介紹給他的媽媽。
她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易沉楷歎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別哭了,安安。「
她卻一下子撲到易沉楷懷裡,緊緊抱住易沉楷的腰。
易沉楷僵住,手懸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而戚安安,當感受到他懷抱的溫暖,原本無聲的流淚,變成了嗚咽。
蘇畫聽到了,站起來走到門邊,卻在門縫裡,看到了他們擁抱的姿勢,心裡的疼痛,襲來得那樣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