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生想到了報警。但掏出手機才發現,手機沒電了,開不了機。
看了看地上的別墅鑰匙,又瞅了瞅那份所謂的地契和房契,白月生只能苦笑。這麼大一棟別墅,若水柔三千塊就賣給他,還是用槍逼著他買——誰信啊!
「這女人該不會是中介公司的員工,偷了別人的鑰匙來騙老子錢吧!八成是這樣!還是趕緊離開,再想辦法報警吧,要不然這別墅的真正主人找上我來,我可就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想到這裡,白月生急忙拿起鑰匙和契約往外跑。但剛跑出房門,就看見四輛金盃麵包車呼嘯而來。
車停在別墅大門口,每輛車裡都跳出七八個年輕人,每個人手裡都抄著一把西瓜刀。
明晃晃的西瓜刀。
「砍死他!」
為頭的指著白月生一聲喊,三十來號年輕人便爭先恐後湧進了別墅大門,揮舞著西瓜刀衝向了白月生。
白月生扭頭就奔回了房子裡,關上房門,隔著窗戶對外喊道:「我也被若水柔騙了錢了!她剛走一會兒,你們趕緊去找他,替兄弟我報仇啊!」
「誰是你兄弟?」為頭的跑到窗戶外,把西瓜刀沖白月生一比劃,冷笑道:「小子,這麼大一個城市,就沒你這麼不開眼的貨!居然敢得罪我們龍八爺,你真是活膩歪了!識相的趕緊出來,讓老子照心口捅你一刀,給你留個全屍。要不然,等我們衝進去逮住你,把你亂刀砍成肉泥,可別怪老子心狠手辣!」
「我哪兒得罪龍八了?」白月生很是憋屈。他雖然聽說過龍八的名字,但連龍八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難不成這棟別墅就是龍八的?
容不得他多想,就見那為頭的發一聲喊,一個愣小子助跑三步,一腳就把一塊玻璃給踹碎了。
「剁死他!」
三十來號小年輕踏著玻璃渣蜂擁而入。
白月生感覺很尿急。拔腿就朝樓上跑去。
剛跑到樓梯口,就聽到樓上有人輕輕咳嗽一聲。抬眼觀瞧,就看見二樓樓梯口站著一個老頭。
老瞎子。
穿一件紫大褂,光禿禿的腦袋澄明瓦亮。
跟若水柔描述的那個「羅半仙」一模一樣。
老瞎子嘴角微翹,笑容奸詐,對白月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白月生一看見老瞎子,更尿急了。
「不想死就趕緊上來!」老瞎子不急不緩道。
白月生只能上去。
剛跑上樓梯,老瞎子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白月生頓覺腳底似抹了油,被老瞎子拉著在別墅二樓裡行走如風,三彎兩繞走到一扇房門前。
老瞎子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看到門裡的情景,白月生毛髮倒豎,倒吸一口冷氣。
與整棟別墅的冷清陰森截然不同,這間屋子裡熱鬧異常。
屋子很大,有兩個老頭在打檯球,有三個老頭在斗地主,有四個老頭在打麻將,有五個老頭在扎金花,有六個老頭在擲骰子,有七個老頭在推牌九。
每個老頭腳下,紅澄澄的人民幣堆積如山,贏了的眉開眼笑,輸了的破口罵娘,活脫脫一堆老賭鬼,老地痞,老流氓。
看見白月生進來,打檯球的放下了球桿,斗地主的扔掉了紙牌,打麻將的推翻了麻將桌……
老瞎子把門一關,二十七個老流氓齊齊站起,與老瞎子一共二十八個老流氓,把白月生團團圍在中間,左瞧右看,這個撓一撓稀疏的頭髮,那個捋一捋花白的鬍鬚,這個拍一拍白月生的肩膀,那個捏一捏白月生的臉蛋。
一張張溝壑叢生的老臉上,無不現出誠心誠意但看在白月生眼裡卻是齷齪至極的笑容。
白月生毛骨悚然。
在小佛寺裡,老和尚沒摔死他,他感謝「白素貞」若水柔救了她一命,並且自以為從此以後他就是許仙了。沒想到若水柔又用手槍搶了他三千塊錢,正不明所以的時候又來了一幫抄著西瓜刀的小年輕,於是老瞎子出現了,把他帶到了這個滿是賭鬼老頭的屋子裡。
他恨老瞎子。老瞎子算計了他。
但他雖說不是窮矮矬,可也不是高富帥,老瞎子憑什麼就費盡心機來算計他?
白月生相當尿急。
「呵呵呵!」老瞎子毫不掩飾笑容裡的奸詐意味,「容老朽介紹一下。老朽姓羅,名本,表字貫中。這位是吾師施諱耐庵,這位是曹雪芹,這位是吳承恩,這位是高鶚,這位是馮夢龍,這位是凌濛初,這位是吳敬梓,這位是許仲琳,這位是蒲松齡,這位是蘭陵笑笑生,這位是……」
「你等一下!」白月生剛開始聽到羅貫中這個名字還沒啥反應,但當聽到第二個施耐庵就感覺不對勁了,再聽到曹雪芹、吳承恩,白月生算是明白了,這是一群老神經病。接下來那一堆名字,白月生就直接麻木了:「羅貫中是吧?施耐庵是吧?馮夢龍是吧?在下許仙,幸會幸會!」
二十八個老頭相視而笑。
羅貫中道:「我等老朽,請白公子來,非為他事,只因你是命中注定該來之人。你曾轉世二十餘次,除卻今次你是白月生以外,在我等二十八人所著正史中,幾乎都曾有你的轉世之身出現過,所以……」
白月生揮手打斷羅貫中,道:「就算你是羅貫中吧,可你也好意思說你那玩意兒是正史,你讓陳壽情何以堪?——還有你,吳承恩,你寫個猴子寫個豬都寫出正史來了?」
吳承恩撇了撇老嘴,白了白月生一眼。
羅貫中神情略不自然,道:「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馮夢龍急忙附和:「說正事,說正事!」
羅貫中道:「白公子,你或許不知道,三日前有一顆名叫『地耗星』的行星隕落,這顆行星,就是你白公子的本命之星。因為地耗星的隕落,你將於三日後隨著你的本命星消失在這個世界,不入輪迴,靈魂將隨風飄散,永生永世你將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說得挺玄乎啊!您繼續!」白月生冷笑,反正出去也是被西瓜刀砍死,不如就呆在這兒聽聽這幫老神經病能玩出什麼花兒來,雖然他們對白月生來說同樣具有危險性,但至少在目前看來,白月生在這裡是相對安全的。
門外傳來了亂吵吵咋咋呼呼的叫鬧聲。只聽得房門被人踹了幾腳,羅貫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白月生就看見一堆老頭誰都不說話,只是衝著他無聲地笑,笑得詭秘異常。
聽到腳步聲遠去了,羅貫中才繼續道:「由於你的本命星隕落,在歷史上,你的二十多世的轉世都出現了『非正常死亡』。比如你在商末時的轉世伯邑考,本該被紂王害死,卻突然中了風,沒等達到歷史上的死亡年限,就擅自死在了西岐;又比如你在三國時的轉世賈詡,本該死在曹操後頭,但卻因中風死在了楊修前頭;再比如你在唐朝時的轉世玄奘,剛踏上取經路就因為中風死在了流沙河。雖然說這個世界上經常有本命星隕落,不足為奇,但你二十餘世的轉世之身對於歷史來說太過重要,而且據老朽推算,你的下一世將做到封疆大臣,重振華夏的重任將落在你的肩上。所以經過我們夜以繼日的研究,決定讓你重回歷史,將靈魂附身在中風死亡的轉世身上,完成你各個轉世人物的歷史使命。當你把全部使命都完成後,你的本命星將會重新升起,將成為空中最亮的一顆,永永遠遠璀璨照耀我中華大地!」
「說得真邪乎,真煽情!照你這麼說,我下一世的名字就叫『太陽』吧?」白月生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對這幫老頭的評價只有兩個字:有病!
「看來白公子並不相信老朽所言。」羅貫中笑道。
「信啊!絕對信!」白月生拍著胸脯道,「您都把我說成賈詡唐僧伯邑考了,我聽著都樂得跟個羊癲瘋一樣了——不就是附身轉世按『歷史』軌跡活到死嘛!太簡單了!先讓我來許仙吧!」
白月生倒想聽聽,這個老瘋子還能掰出什麼瞎話來。沒想到這幫老頭看白月生這麼積極配合,轉瞬就不理他了,把白月生撇在一邊,開始了老流氓似的吵鬧。
許仲琳說:「某作《封神演義》,其歷史按時間來說排於爾等之前,應該讓他先完成伯邑考的使命!」
馮夢龍說:「吾《東周列國志》記載有歷史數百年,他在吾書中有三個轉世之身,按數量來說,吾該為先!且吾傳世著作有一千五百萬字之多,沒傳下來佚失的更是不計其數。吾之古今著作量位居第一,無人可比,誰與爭先?」
吳承恩說:「取經大事不可怠慢,我那猴子和豬還在給他守著屍體呢!」
羅貫中說:「別吵別吵!他是我找來的,我的功勞第一,應該先讓我來!」
施耐庵摟住羅貫中的肩膀:「乖徒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當徒兒的是不是該讓著師父點?再者,《水滸傳》是咱倆合寫的,讓他先來我這個,你也不吃虧啊!」
羅貫中諂笑道:「師父所言極是!」
蘭陵笑笑生(《金瓶梅》)點頭附和:「某雖然是來打醬油的,但某支持施先生的意見!」
凌濛初(《二拍》)見風使舵:「施先生應為魁首!」
蒲松齡(《聊齋誌異》)沉默不語,曹雪芹和高鶚蹲在地上畫圈圈,二人眉來眼去;吳敬梓(《儒林外史》)之流自知吵不過他們,乾脆勾肩搭背扎金花去了。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施耐庵以最多的支持者勝出。
白月生漸漸感覺到氣氛的詭異。這幫老頭雖然神叨叨的,雖然像極了神經病,但當施耐庵對他說出下面這些話,他已經尿急無比了:「白公子,你在北宋時的轉世之身為梁山第一百零六位頭領白日鼠白勝,因為中風死早了,死於高俅發跡之日。現在,你便可以回到北宋,附身於白勝身上,助宋江聚齊一百零八人,再助宋江受朝廷招安,隨其南征北戰,然後病死於凱旋途中。白勝病死之日,也就是你回到現在之時。切記,一定要按歷史軌跡分毫不差來走白勝該走的路,不然的話,你將永世不得超生。反之,你將富貴萬代,名顯萬代,你將來的轉世亦將榮耀無盡!時間不早了,白公子及時啟程吧!」
此時此刻,白月生即便再當他們是神經病,也由不得他半信半疑了:「勞駕,廁所在哪兒?」
「在你睜眼的地方!」羅貫中揚起手,在白月生後腦上輕輕一拍,白月生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