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韓常沉悶地點了點頭,他不能不承認張階說的不錯,就目前形勢來看金軍已經敗像盡露,戰敗似乎不可避免。但金軍仍舊在局部戰場有著相當的實力,宋軍若是想贏得最後的勝利也並非容易,當此時機他的部隊一旦舉事,對於金軍來說絕對是災難性的,對於宋軍來說卻是盡快贏得戰爭的絕佳機會,正應了張階所言雪中送炭。還要猶豫的話,一旦宋軍能夠把金軍最後一點血氣耗光,到那個時候他再想舉事對於宋軍來說不過是一個錦上添花的好事,受到的禮遇絕不會太高,這是公平的買賣,一點也含糊不得。
張階冷靜地等待著一臉陰晴不定的韓常定奪,他非常肯定韓常馬上就要應著他的心思去做,除此之外韓常還能有什麼退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凡是有嚮慕朝廷志向的人都會有一個清醒的選擇,畢竟這個時候堅持抵抗不過是為女真人殉葬罷了。
「張大人說的是——本帥這就響應王師舉義……」韓常雖然回應的頗為艱澀,但口氣卻異常的決然,絲毫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含糊。
「太尉忠義,此戰後朝廷必然另有恩賞!」張階這才算是徹底鬆了口氣,嘴角間掛著勝利者的笑容,無論他是何種心情和感受,都為自己這次成功感到萬分自豪,一名大帥要費勁千萬將吏性命才能夠達到的目的,被他區區口舌之論輕而易舉地辦成。
在南線最激烈的戰場上,岳飛雖然得到了宋軍三個軍司強有力的保護,但金軍近萬馬軍仍然能夠得到中線數萬金軍馬步軍有效支援,儘管這個時候合魯索部隊的潰亂令金軍中線兵馬遭到宋軍的全面夾擊,但他們仍然有不小的活動空間,金軍馬隊地戰鬥能力並沒有消耗殆盡,並卻還有力量對完顏活女進行接觸,可以說戰術形勢仍然不太明朗。
東心雷承受驍騎侍衛大軍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衝擊,儘管他的馬隊號稱女真第一精銳,但畢竟還只有兩三千人,又是些久戰的疲憊之師,在打退了幾次進攻之後漸漸地把自己的兵力和銳氣也消耗的差不過了,已經到了無兵可調地尷尬境地。
「不知郎君那裡怎麼樣了?」東心雷心中自然是焦慮萬分,他部屬已經不可能再有效遏制宋軍下一次大規模進攻了,但他又維繫著完顏宗弼能否摧毀宋軍指揮中樞的狙擊關鍵,一旦他堅持不住就會把宋軍驍騎侍衛大軍全軍放過去,使宋軍能夠對完顏宗弼形成絕對的兵力優勢,整整一支侍衛大軍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他必須要咬牙堅持下來。
正當他緊張地調動馬軍準備應付宋軍即將發動的下一場攻勢,卻冷不防一支馬隊從西北方向殺了過來,他當即就大吃一驚,要是宋軍馬隊的話那他可就真完蛋了。正當疑慮紛紛之際,卻見來著是金軍服色,當即就大喜過望,高聲喊道:「是哪位將軍……」正是說話間卻見達魯不花騎在戰馬上當先衝了過來,忍不住眉頭蹙了蹙。
「東心雷,戰事緊急不要多說,都元帥郎君傳令你部立即向完顏活女靠攏——」達魯不花並不和東心雷廢話,在他面前勒住馬韁後就傳達了軍令。
東心雷冷眼看著達魯不花,洋洋地道:「達魯不花,你不是在後方營寨嗎?怎麼也趕赴軍前了……」
達魯不花一怔,他聽出了東心雷言外之意,竟然是對他軍令的深深質疑。原本這次大戰他是被完顏宗弼安置在後寨,但他畢竟是由完顏宗弼調教出來的人才,閒置起來其確實太可惜了,所以完顏宗弼在發動總攻之後把他也調了上來。面對宋軍強悍的攻勢,他已經無法做有自己,只能竭盡所能為了女真人的生存戰鬥,當他竭力和宋軍奮戰地時候,卻沒想到換來的竟然是東心雷深深地質疑。鬧羞之下,黑著臉厲聲道:「仗已經打到這個份上,郎君傳令你向完顏活女靠攏,難道你還不明白什麼意思?」
東心雷一怔,旋即領悟完顏宗弼的意圖,看來局勢已經壞到了不能再壞的程度,完顏宗弼的主力並沒有摧毀宋軍的指揮中樞,反而造成被宋軍主力圍攻的局面,完顏宗弼傳令他向完顏活女靠攏必然是已經感到或許失敗的結局,是在做保存女真兵力的打算,以戰場態勢來看只有金軍左翼還能夠從容退出戰場。
達魯不花見東心雷猶豫不定的那張醜臉,心下是又焦急又噁心,實在是不想和他多說,但完顏宗弼分派他前來公幹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他金軍已經失敗了,要他率一部分兵馬和東心雷一起投奔完顏活女,一同趁機殺出去。他明白完顏宗弼的企圖,但還是不認為金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程度,在他的勸說下完顏宗弼同意了他率部取代東心雷狙擊驍騎侍衛大軍,而東心雷率部和完顏活女會合再對宋軍做最後一次努力。
心情昭然,或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他不能不再次高聲道:「郎君帥令你部會同完顏活女對宋軍攔腰截擊,怎麼你敢不從?」
東心雷本就醜陋無比的臉由於陰沉沉的變的更加令人不想再看,但不能否認他不是一位良將,在短暫的猶豫後他立即道:「如今形勢除了死戰就是撤退,看來這個餿主意是你達魯不花出的,要知道我這一撤宋軍整整一支侍衛大軍就壓上來了,你有本事抵抗嗎?」
達魯不花不禁為之語塞,的確論到行軍打仗,東心雷的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將才,原本根本沒有或者出來的希望竟然被他逃脫升天,又在戰場上突然出現使宋軍一度陷入被動局面,足以證明這丑貨地能耐。面對整整一支侍衛大軍的攻擊能堅持到現在,無論怎麼說自己都不能與之相比,當下沮喪地道:「我會勉力而為,你趕緊執行帥令。」
正說話間,對面宋軍進軍的戰鼓再次敲響,東心雷和達魯不花眺目望去,但見宋軍幾支馬隊正在呼嘯而來,看兵力規模很可能是整整一個軍的規模。
「好傢伙——看來這次動真格的了,達魯不花咱們打完這仗再說吧!」東心雷眼看宋軍馬隊攻擊的氣勢,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苦寒之地人凶悍地基因被徹底的激發出來。
達魯不花默默點了點頭,儘管他打仗不如東心雷,但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宋軍馬隊已經發動了大規模攻勢,東心雷已經不可能撤走了,即使要是撤也得把宋軍的攻勢打退之後再說,當下咬緊牙關道:「好——咱們就跟宋軍打一場吧!」
趙懷德也是拼紅了眼,這次進攻他把整整一個軍的主力馬隊全部投了上去,而且又從第二軍中調動三個營支援,所以宋軍的這次攻勢非常壯觀,三支馬隊如同三支飛馳的利劍,令精銳的金軍馬隊也感到非常害怕。
當七千名宋軍馬軍將吏呼嘯著奔來,前鋒是一陣密集的箭矢,當即就射倒百餘名金軍將吏,沒有等人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兩支馬隊就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中心攪動著一股令人炫目的漩渦,又是一次馬隊之間面對面的慘烈搏鬥。
東心雷和達魯不花二人在第一個衝鋒中就被宋軍馬隊馬隊湮沒,他二人操起兵仗和衝上來的宋軍將吏作生死搏鬥。場景令達魯不花感到無奈又好笑,做為嚮慕大宋文化的金國高官,在這幾乎沒有任何感覺和僥倖的戰場上,不得不和他嚮慕的國家做生死之戰。
東心雷卻毫不客氣地縱馬奔馳,不斷擊殺一個又一個的宋軍將吏,渾身上下又沾滿了一層滴淌的鮮血,整個人如同鬼魅一般恐怖,尤其是他的那張臉。
但是宋軍這次進攻實在是太厲害了,各方面都佔據了絕對優勢,東心雷僅剩的千餘兵馬和達魯不花還沒有展開就被迫投入戰鬥的兩千人根本無法抵禦的,戰鬥幾乎是一邊倒,蜂擁而至的宋軍馬隊把不多的金軍沖的七零八落,陷入各個小隊甚至個人單獨戰鬥的被動局面,金軍將吏和後方的宋軍可不一樣,他們已經連續戰鬥幾個時辰,算是在戰鬥間隙匆忙地吃了幾口乾糧喝了幾口水,宋軍卻是在營寨中吃的飽飽的出戰,幾次失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能夠把金軍一次衝散自然是興奮萬分,其能讓敵人有機會重新組織防禦。
當東心雷殺到幾乎精疲力竭的時候,宋軍仍然群擁而至,他身邊不多的幾名中軍衛卒也被人數眾多的宋軍將吏斬殺殆盡,儘管他個人仍然勇猛無比,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在把一名宋軍指揮砸落馬下之後,卻冷不防一名宋軍節級在暗處用鋼臂弩瞄準了他,在宋軍指揮落馬的瞬間,那支力道極強的弩箭也射了出去。
正中胸口的弩箭令東心雷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戰馬,整個人被正在衝馳中的戰馬顛落在地。但他仍舊要掙扎著起身,要知道在馬軍對戰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落單在地是注定被對方殺死的,當然他已經被弩箭射中要害,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殘存的戰鬥意志仍然令口噴鮮血的他掙扎著起身作戰。
「東心雷——」達魯不花在不遠處眼睜睜看到東心雷落馬倒地,不由地大吃一驚,因為東心雷一但陣亡,那金軍在危急之下更是雪上加霜。
東心雷搖搖晃晃地站在正在激烈戰鬥的漩渦中,由於這一箭射中的位置太準確了,他整個人已經喪失了抵抗的能力,整個人的意識處於昏昏然的狀態。這可是一個絕佳的立功機會,單憑他東心雷那身絲質大紅戰袍就足以讓宋軍將吏眼紅不已,早就有三四個人縱馬向他殺來。
當達魯不花絕望地回身應付已經撲到面前的宋軍馬軍將吏的時候,幾名宋軍已經湮沒了東心雷,待他把那名宋軍將吏致命招式躲了過去,待回馬的空隙張眼望去,卻哪裡還看得見東心雷站立的身影,驚鴻般地一睹地上血肉模糊的無頭屍體。
達魯不花不知不覺間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流淚,是為這場無聊的戰爭還是為東心雷,此時已經沒時間去想了,但他明顯地感到自己胸中的那團火騰地一下子竄了起來。當那名宋軍將吏回馬重新殺上來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爆裂地大吼一聲,雙目赤紅、一雙眼珠子幾乎要爆裂而出,毫無懼色地迎面揮動大刀就砍了上去。
他這一記幾乎實在拚命的一刀嚇住了那名宋軍將吏,也要了那名宋軍將吏的性命,當一股腥熱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之後,他才懵然發覺自己竟然手刃了一名宋軍節級,他當場就懵在當處。
此時,隨著宋軍驍騎侍衛大軍的全力以赴,東心雷的戰死,金軍的潰敗已經在所難免,這支號稱女真第一精銳的萬夫隊打到現在已經幾乎全軍覆沒,當年浩浩蕩蕩的一萬五千人的大部隊,如今只剩下幾百名苦苦支撐的軍卒,他們在宋軍暴風雨般的攻勢中即將走完自己短暫而又輝煌的軍史。
達魯不花帶來的兩千人雖然也是女真騎兵,但他們與東心雷萬夫隊相比還是萬萬不能,在宋軍馬隊的衝擊下還沒有展開戰鬥隊形的他們遭到的打擊尤勝東心雷萬夫隊的那些殘兵敗將,除了百餘人得以逃竄之外,其餘的人都被裹挾到宋軍馬隊經過的風暴之中,一起在痛苦而無力的掙扎。
「真的是完了——」達魯不花完全不顧自己身處於隨時可能喪命的戰場上,他的雙目已經不是剛才殺人的凶光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失落,彷彿生與死對他而言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直到一名宋軍將校在他身後用刀背把他擊落在地上,他才在心中默默地念叨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