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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卷 憑君莫話封侯事篇 第七章 文 /

    第七章

    「哎——」完顏宗弼長長一聲歎息,之後沉重地道:「看來節度會寧之行,已然接受迪古乃的封賜了?」

    完顏拔離速老臉一紅,諾諾道:「事情緊迫,為能讓都元帥盡快得知,只能、只能……」

    完顏宗弼不可置否地一笑,淡淡地道:「看節度風塵僕僕,必然是星夜兼程,想來也受了不少委屈。」

    完顏拔離速驚訝地看著完顏宗弼,完全不明白完顏宗弼這句話到底是怎樣的心思,但他問心無愧,認為自己暫時地忍讓就是要通知完顏宗弼盡可能早地知道,或許這樣做對大金危機四伏的國運有所幫助,卻沒想到完顏宗弼的心思竟然令他琢磨不透。

    「這個孤王知道了,節度連日也勞累了,先下去洗漱沐浴,晚上為節度洗塵再說。」完顏宗弼的臉色已經顯得非常平靜,語氣不再是沉重了,有的僅僅是沉沉的失望。

    「都元帥……」完顏拔離速似乎還想說話,但在完顏宗弼淡然的目光中,終究把到最的話硬生生嚥了下去,霍然起身道:「下將願聽從都元帥分派,晚上靜候帥令。」

    「嗯——」完顏宗弼在完顏拔離速走之後,又再次陷入思。韓常本不想打擾他的靜思,正想悄然退下的時候,他卻突然道:「元吉,你是怎樣的想法!」

    韓常一怔,旋即明白完顏宗弼的意思,一場突如其來的變亂,打亂了完顏宗弼奮力一搏的計劃,如今金國真正算的上是內憂外患,處理不好前方的幾十萬大軍有可能煙消雲散,一個強悍的帝國轉瞬間將土崩瓦解。他在此時已經沒有好的主意了,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完顏宗弼亦是感慨萬千,實事求是地說,繼位以後的完顏亶是位相當開明,也很有作為的皇帝,他對完顏亶主張加速女真的漢化過程也是非常支持的,放手讓完顏亶去做,實際上辦法無非就是移民和改制。但是這些漢化改革措施——無論是移民還是改制都必然會、而且已經導致了來自女真守舊勢力的越來越強烈的抵抗,對於女真貴酋的抵制,也只有在完顏宗干和他完顏宗弼能夠堅強地支持下得到化解。

    這還不算完,實際上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對完顏亶而言打擊最大的,卻是家族內部的人情和子嗣。

    皇統二年二月,完顏亶的兒子完顏濟安出生。年僅二十四歲的完顏亶非常高興,三月就把立為完顏濟安太子。但又是人算不如天算,完顏濟安小同學命運既不「濟」也不「安」,同年十一月就死了;滿打滿算還不到一歲。幼子的夭折,幾乎完全摧毀了完顏亶本就已經脆弱的神經。而之後多年,他還是沒有子嗣,眼看著大金皇儲的問題也一天天嚴重了起來,與此同時,悼後裴滿氏越來越囂張,什麼都要插手,搞得事事掣肘,宮廷內外一片烏煙瘴氣。特別是在最敏感的國政問題上,悼後也照樣干預,以至無所忌憚,朝官往往因之以取宰相——連如此重要的人事決定權都已經旁落,完顏亶能不煩麼?對於皇室來說「牝雞司晨」本就是皇帝的一大忌諱,受到漢家影響深厚的他不能不有所不滿。

    當年完顏亮是平章政事,但是完顏亮與悼後裴滿氏之間的關係頗為曖昧,而這一點,完顏亶似乎也並不是全然不知的,曾經借張鈞學士草詔一事發落了完顏亮,把完顏亮發落到地方做了冷板凳,但又因曾經受恩完顏宗干而不能處置完顏亮。就這樣,外——政令不行;內——家事惱人。面對這些棘手問題,完顏亶都無力解決;而既然解決不了,逐漸產生了逃避的思想。從此,完顏亶開始放任自流,經常酗酒,之後就胡亂洩憤。所謂洩憤也很簡單,就是兩個字:打和殺——動不動就以廷杖羞辱大臣,要麼就胡亂殺個誰,藉以解氣消愁,徹底得罪乞顏人也正是由於完顏亶的狂躁。

    在他眼中完顏亶是個可悲、可憐的皇帝,就這樣在完顏宗瀚、完顏宗干甚至他的陸續干政下,失去了作為皇帝最為重要的權柄,以至於國內流言『帝臨朝端默』的說法。他能夠理解完顏亶對於兒子的死沒有任何辦法辦法,對於權臣干政,儘管他盡力使權力給予完顏亶,但由於為了應付王澤可能的北伐,軍國大事仍然操縱在他手中,完顏亶還是沒有辦法得到皇帝應該得到的權力。現在,連自己老婆也要處處插手,實在是讓完顏亶憤怒到了極點。可是,悼後裴滿氏畢竟還是皇后,而且裴滿家族在女真各部中屬於大族,軍中遍佈裴滿家族的子弟。

    何況,女真人中婦女干政,既有先例,正如宋朝的太后臨朝聽政一樣,但畢竟那是一種皇帝過小的權宜之計,皇后或是太后過度干政還是被漢人所排斥,通曉漢俗的完顏亶雖然憤懣,卻也不能以此為突破口,冠冕堂皇地收拾裴滿氏。

    更令人耐以尋味或者說令完顏亶惱火萬分的是完顏亮過生日,悼後裴滿氏附賜禮物一事,悼後裴滿氏的這個舉動,再次引起了完顏亶的極大反感。除去悼後伸手太長、悼後與完顏亮的曖昧已遭懷疑以外,中間其實還有一個「文明的衝突」。從道理上講,完顏亮是悼裴滿氏後的小叔子,以女真人的傳統習俗來講,悼後裴滿氏賜完顏亮生日禮物,實在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哪怕直接和完顏亮這樣的外臣交談見面,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完顏亶這時候差不多已經被完全漢化成了繁體中文版,早就習慣了從漢人的角度想問題——而這種事情看著鬧心,想著窩心,弄得自己還挺噁心,實在是太讓人搓火了,感覺自己帶了一頂重重的綠帽子。

    如此一來,既有對完顏亮的猜忌在前,又有對悼後的憎恨在後,現如今導火索也被點著了,忍無可忍的完顏亶終於爆發了,但他還是故念舊情,完顏亮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完顏亶反倒把火氣灑在了內侍大興國身上。但是,完顏亮從此以後對完顏亶高度警惕,生怕什麼事情做得不對他胃口,讓自己也平白無故倒了霉。當完顏亮從燕京被召回,繼任平章政事以後,該爆發的終於膨脹到了極限,按女真民族的習慣,完顏亶把已經殺掉的弟弟胙王完顏常勝的妃子召進了後宮享用,居然和那妃子一見鍾情,欣喜之餘突然發現往事不堪回首,於是再次動了殺機;就在當天晚上,忍耐了多年的完顏亶終於殺掉了悼後裴滿氏,徹底擺脫了很多年的感情負擔。

    他對於裴滿氏雖不抱同情,但對完顏亶的輕率殺戮也很不滿意,認為皇帝對皇后不滿,也只能忍著,不理她也就是了;畢竟,人家也是「母儀萬方」的天命貴人,豈是隨便處理的了的?實在是忍無可忍、「情何以堪」的話,廢掉皇后也就是了;即便是廢,那也得天地祖宗社稷宗廟地告示一個遍,理由總會有的,相信裴滿家族也不敢有什麼怨言,但完顏亶居然就不顧及這些敏感的關係,彈指之間就把給裴滿氏殺了!更可怕的是殺人似乎可以讓完顏亶的情緒興奮起來——沒過幾天,完顏亶又殺了鄧王的兩個兒子完顏阿懶和完顏達懶,這個舉動足以令全國上下為之膽寒。

    而在這時,已經完全失去正常理智、行為亂七八糟的完顏亶仍然我行我素,隨意殺戮內廷宮人,讓他身邊的下人更是成日提心吊膽,直接促成了已經有謀逆之心的完顏亮鋌而走險。

    「蕭裕、完顏秉德、唐括辯、完顏烏帶、大興國、李老僧、徒單阿里出虎、僕散師恭、徒單貞……」完顏宗弼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說出這九個人的名字,顯然他對這些參與謀逆的首腦人物恨到了極點,但他內心深處又不得不承認這些人之所以能夠被完顏亮籠絡,都是完顏亶暴虐之下造成的苦果。他根本就看不上這些人,在他眼中這些人算的上什麼,有真本事的人不多,倒很是被蠅營狗苟之輩不少。古語云:法不傳六耳。已經發生的政變全部首腦人物算上完顏亮,都已經有二十隻耳朵聽見了;而這樣的驚天陰謀就會商於天子近側,一天又一天地進行著,而天子本人居然就是不知道!反過來,這麼多人參與其事,不可能處處縝密無隙;而從始至終,卻一直沒有任何可能會偷聽到這一消息的人密奏完顏亶,儘管軍中還以皇帝為最後的精神支撐,但謀亂卻無人告發,可見這位皇帝在朝廷重臣中不得人心,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他又不能不感到悲哀!

    「元吉,如今局勢真可謂四面蒼夷,看來這一仗不能再拖了……」

    韓常霍然一驚,脫口而出道:「朝廷有此驚天大事,相信不久便會傳遍全國,那時必然軍心浮動,豈能再和南朝決戰。」

    「這個迪古乃……」完顏宗弼已經被有別的辦法,若在平時對於完顏亮而言,他和西部邊地的完顏宗賢或可說是篡位能否真正成功的關鍵人物,他的主力大軍已經不太可能脫離戰場,完顏宗賢深受壓力也不可能回軍會寧,這樣一來完顏亮就能夠徹底穩住會寧的局勢,而下一步定然是要拉攏他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將帥,或許完顏亮會比完顏亶要好一點。

    「郎君——大金主力全在郎君手中,還望郎君早早決斷!」韓常的口氣有些焦躁,更有一抹不安的意味,他已經心不在焉了。

    「嗯——你先下去吧!容我好好想想……」完顏宗弼無力地坐在帥坐上,以手支姬,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

    「郎君好生休息,下將告退……」韓常歎了口氣,慢慢地退出了帥帳,如今的形勢他心中已經跟明鏡似地雪亮,他到底何去何從?難道真的跟隨女真人走到底為之殉葬,他斷無這樣的的打算,至少現在他已經決定自己不能和女真人一同殉葬。但念完顏宗弼的知遇之恩他幾次沒有下定決心,今天是到了痛下決心的時候了,時不我待、時不我待了!

    完顏宗弼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帥帳內,此時他所考慮的問題已經不僅僅是和宋軍的這場戰爭,而是女真人到底何去何從,現在和王澤言和有沒有可能?以撤出兩河、燕山和罷歲賜、秘密斬殺宋朝遙尊的淵升皇帝並送還被俘的殘餘貴族為代價和王澤休兵,而他轉兵北上興師問罪,想必王澤和宋朝君臣不戰而收復故土,還是能夠甘然接受的。但這樣一來,整個女真族將被宋朝完全包圍,真正喪失了最後的迴旋餘地,到那個時候誰知道王澤會怎麼樣,畢竟這位老夥計具備的雄心壯志和所擁有的知識是等同的,這一點被他猶豫再三後否決了。

    如果說完顏亮謀逆之前大金和大宋還有迴旋餘地,他和王澤之間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那這一場政變之後,金國——可以說是他就基本喪失了和王澤平等對話的機會,對他而言這種感覺非常之失落,二十年來每次和王澤之間的交往他都是站在一個相對的優勢之上,對朋友施恩的感覺真的是不錯,真有一種救世主的感覺。而這一次而完全顛倒過來,就怕王澤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了!後悔是有些後悔,當年在下蔡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但這一次的感覺是那麼的強烈。

    忽然一個模糊地念頭在他頭腦中產生,他懵然睜開眼睛,自言自語地道:「難道王澤的北上……看來他下了這麼大的本錢就是等待這個時候,難道……」

    正如完顏宗弼所料,王澤的確算計到女真皇族中的這場爭鬥,而且從一開始他就介入其中,唯恐由於他的擾亂,這場原本應該發生的變亂不會再發生,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焦急的等待中終於等到了這場政變的消息傳來,更令他興奮地是完顏亮的秘密使臣也已經到達,這位使臣就是張階的老熟人蕭裕,而張階一直陪同著蕭裕到達王澤的行轅所在。

    對於王澤而言,勝利似乎已經向他招手,正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群金國叛臣徹底改變了金國尚能夠勉強支撐的局面,也成救了他不世的功業,所以他對於蕭裕自然是一番客套給予秘密的、隆重的接待,當然這必須要完顏亮做出回報的。

    蕭裕也明白當今的形勢,他也不敢給王澤要求的太多,或者說他只能哀求王澤給予女真人生存的空間,能夠讓完顏亮安穩地渡過危機四伏的登基初期,其他的都是空想的扯淡。至於完顏宗弼那面,實際上南下的使臣並非他一個人,在他抵達宋軍防線後,另一位使臣也到達了完顏宗弼那裡。

    這就是完顏亮的兩面三刀把戲,即拉攏王澤又討好完顏宗弼,如果完顏宗弼能夠支持他就再好不過了,大不了退出燕山、兩河休養生息,其他的事情二十年後再說。如果完顏宗弼執意勤王討賊,那他只能犧牲一部分利益,借王澤的手消滅這個最大的敵人,因為他相信南朝不會對北方苦寒之地有什麼興趣的,至少短期內不會的,只要能安穩控制北方局面,完顏宗弼和完顏宗賢不生事,他的皇位就能穩定下來,一切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

    王澤滿口應諾完顏亮的條件,令蕭裕大喜過望,賓主之間的一場酒宴盡歡而散,王澤破例讓軍中挑選幾名美貌的東瀛營妓侍候蕭裕,令他一夜之間幾乎累斷了一把骨頭。

    「子升啊!你是為朝廷又立了一大功!」當酒宴散後,當蕭裕帶著滿足的笑容在美艷東瀛營妓陪同下去後,王澤對張階大加讚賞,準備對這位得意弟子毫不吝嗇地獎賞。

    「這是恩師未雨綢繆之功,木雲法師亦是居中謀劃,各處使臣四處奔勞,弟子不過是辦差協同而已,實不敢居功!」張階雖然心底異常興奮,但在王澤面前他還是懂的分寸進退的,有功勞就要分給大家,水漲船高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王澤能夠看到今日大好局面亦是非常高興,自然不能委屈了張階,再說現在已經是大力提拔他這些門人弟子的時候了,當下溫聲道:「哎——有功必賞此朝廷制度,子升的雲陽侯恐怕又要改改了!」

    張階心下一動,雲陽侯乃是開國縣侯,以他這次挑動女真貴酋之間紛亂的奇功一件,恐怕不是一個區區開國縣公所能打發的,或許這次朝廷能夠給他一個開國郡公或是開國公也不一定,想想自己的封爵會連越幾級,他心中壓抑不住地狂喜。

    王澤饒有意味地看了看張階稍有紅潮笑意的臉頰,他能夠體諒張階此時的心情,功名利祿、人之常情,能夠封妻蔭子當然要比不能好上許多,不要說張階了,當年他自己何嘗不渴望獲得權力和名望。當下又笑道:「看來你是應該回到朝廷了,剩下的事情就由子初、惠卿他們去做吧!」

    張階心下禁不住有些感慨,恍惚中二十年的生生死死歷程,可能來真的是要告一個段落了,但是刀口上添血、油鍋邊跳舞的日子過慣了,猛然閒暇下來還真不習慣,他這段日子真是羨慕杜如松,能夠投身軍旅繼續過著奔放的豪邁生活,想想行在——他的頭都大了。

    「不過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戰後職方司不僅不能消弱,反而要再加強……」

    王澤的一句話使張階愕然之餘又升起一陣火熱的興奮,目光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

    「你的擔子還很重——對了,現在應該會會我的那位老友去了!」王澤淡淡地笑了,笑的是那麼的舒暢、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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