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仁多阿寶何嘗不知如今的夏國已經不復當年之強盛,李仁孝自蝸居沙州之後,雖說痛定思痛、勵精圖治、發展實力、連敗乃蠻人、契丹人等強大的實力,但畢竟沙州到肅州控制地域人口稀少、土地貧瘠,根本無法形成對周邊強大實力的哪怕是稍長一點時間的強勢,每次戰爭雖說都是勝利告終,但並沒有得到幾塊豐美的水草地和大片的良田,反而逐步消弱了本就不太強生的黨項人內部實力。
當李仁孝不自量力地執意發動這場得不償失的戰爭時,他早就以沒瑞的戰略眼光看出夏軍根本就無法進行這場大規模的遠征,從而在根本上反對這場冒險的戰爭,但君命不可違,不得已而為之下的慘敗令他萬分沮喪,甚至於萬念俱焚。是想若是當初李仁孝能夠靜下心來,趁著宋朝注意力集中在北方、西侍軍全線處於守勢的大好時機,把主力部隊用在西域和西遼一較高下,必然不會是今天的慘淡收場,或許在徵調了強大的肅州防禦部隊之後,能夠形成對西遼一次強大的打擊力,奪取其豐美的東部谷地,這樣才能擁有擴大人口的糧食來源,才有希望組織復國的東征。但現在再想這些策劃又有什麼用,二十萬大軍在短短三個月間已經灰飛煙滅,國內剩餘的幾萬人根本無力防禦任何一個方向的強大軍事打擊,下一步能不能抵抗住宋、遼的兩面進攻還是未知數,反正自己也不用再操心了。
慕源用同情地目光、不忍地看了一眼這位叱詫河西的豪傑,他沒有勸慰仁多阿寶投降,也沒這個必要,真正的豪傑是不可能在戰場上放在自己手中甲仗的,他見仁多阿寶不言不語,才嗓音艱澀地道:「仁多太尉,再過一陣子在下就傳令全軍進攻,望太尉好自為之!」
「看來南朝待我黨項人不錯,本帥就如你所願,既然都是黨項人,咱們就真刀真槍地對上一仗,與其便宜了那些漢家人,不如讓咱們黨項人多一份功勞!」仁多阿寶似笑非笑地望著慕源,他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殺戮的氣息,自然也沒有仇恨的衝動,反而是濃濃的悲蒼和淒涼。
慕源完全理解仁多阿寶的意思,既然今日必須要決出生死,那最好的方式就是黨項人用黨項人自己的方式來解決,沙騎第二軍這支部隊幾乎全部由黨項人組成,來一次黨項人最終的決算總比最後的榮譽讓漢人拿去要好的多,他對此也在內心深處認同。所以決定要改變為減少傷亡而用弩箭打擊的主意,抓緊時間來一次猛烈進攻,趕在張憲到來之前解決這場戰鬥,他知道在張憲到來之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短暫的停頓後,他眉頭挑起,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朗聲道:「那就請仁多太尉回去備戰吧!」
仁多阿寶淡然一笑,拱了拱手溫聲道:「請——」
不大一會的功夫,當慕源把兵力調整好後,還沒有來的及發動強大的攻勢,沙丘上的夏軍已經開始了全軍衝擊,幾百名夏軍只有半數有戰馬,其餘都是手持兵仗徒步向宋軍衝鋒,勢頭完全是一副絕不回頭的洶洶。
在宋軍馬軍衝鋒之前標準的弩箭打擊後,能夠生存下來的夏軍將吏已經不多了,殘餘的人經過艱難的路程後才和宋軍馬隊展開近身的肉搏戰,宋軍也違反了輕裝馬隊不得隨意近戰的慣例奮力接戰。這是被後世稱之為『涼州之戰』中最悲壯的一次戰鬥,在仁多阿寶的中軍衛隊和慕源的沙騎第二軍之間展開,應該說這是一場黨項人之間的最終戰鬥,被稱之為『浴血丘決戰』。
面對同族的兄弟,仁多阿寶沒有手軟,慕源更沒有留情,大家都沒有留半分情面,如果說這是一場戰爭的結束之戰,那這場戰鬥注定是一場悲劇。大家都用盡了全力,戰鬥沒有任何的懸念,數千名宋軍騎兵理所當然地是最後的贏家,夏軍馬軍騎士雖然剽悍異常,用出了不要命的勁力,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被砍落馬下,無馬的騎士更是徒勞地抗拒宋軍,他們徒步在馬隊中根本沒有任何生存的希望,不到一會功夫就被強悍的宋軍馬隊所吞沒,如同大海上的一抹浪花,僅僅是瞬間的綻放,隨即毫無聲息地被湮沒。
仁多阿寶身邊的將吏越來越少,他自己亦是傷痕纍纍,不僅新有兩處刀傷,也且重新披上的鐵甲上還被深深刺入兩支弩箭,半個身子的甲冑都被血染紅了,但他仍然威風不減,已經有十餘名宋軍將吏倒閉在他的馬下,其中一名鎮使副知雜和一名營指揮。
慕源做為軍指揮使已經不需要親臨第一線廝殺,但他的目光仍然充滿悲蒼地注視著左右衝殺的仁多阿寶,眼看仁多阿寶在軍中衝殺到最後他一人,卻沒有任何向外衝殺的意思,明白仁多阿寶根本不打算突圍,已經抱著戰死沙場的念頭。作為一名軍人,失去了國主委以重任的大軍豈有顏面回去覆命,再說能夠戰死沙場也算是軍人的最好歸宿,如果有一天他自己能夠有如此死法,亦是心滿意足,當東方遠遠地揚起一道沖天的煙塵之時,他明白自己應該有所決斷的了。
「來人——準備鋼臂弩……」
慕源不願再讓仁多阿寶再受刀劍苦楚,也不願手下將吏白白的送死,畢竟已經到了戰役的最後階段,這些無辜的軍卒中大多數人可不願在結束戰鬥的時候壯烈成仁,他們都是有家小的人,能減少傷亡就減少傷亡,活著總比死了要好。
當數十張鋼臂弩齊射發出致命的弩箭後,仁多阿寶身軀猛然一震,整個人如同刺蝟一樣定在馬上,血從嘴角溢了出來,木然的神情閃爍出一抹輕鬆釋然的微笑,整個人靜靜地坐在馬上好大一陣,在周邊宋軍番族將吏複雜的目光中,緩緩跌落於馬下。
正當宋軍打掃戰場的時候,張憲率領他的中軍衛隊姍姍來遲,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戰鬥後的景象,經驗告訴他這是一場面對面的遭遇戰、肉搏戰,擁有如此大優勢的形勢下竟然還和夏軍進行對攻,簡直就是浪費兵力、或可說是違反軍規。怒火只是在臉頰上一閃而過,在稍稍遲疑後,他面色輕鬆地拍馬來到了正在仁多阿寶屍體沉思的慕源旁邊,當他看到仁多阿寶仍舊圓睜的眼睛後,溫聲道:「仁多阿寶終於倒下了,看來慕軍帥又立了奇功一件。」
慕源並沒有看正在馬上的張憲,而是用淡然傷感的口吻道:「下將又有何功勳,不過是竭盡職責罷了!」
張憲顯然沒有料到慕源會如此態度,他還沒有計較為什麼幾千騎兵要對幾百殘敵進行對攻,而不是在絕對優勢之下的弩箭射殺,慕源竟然冷冰冰地對他說話。在短暫的尷尬後愣了愣神後才躍下馬來,走到仁多阿寶死不瞑目的屍體旁邊時,才發覺周圍由黨項族將吏構成的沙騎第二軍軍人的目光,那是沒有太多勝利後的喜悅,更沒有斬殺敵軍大將的激動,反而多了一層無奈的彷徨和淡淡的傷悲。這時,他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下意識地克制自己的不悅,也遽然產生一種可怕地憂慮,念頭閃過後,斷然道:「仁多阿寶也算是西李軍中最後的一位豪傑,卻不想一意孤行,逆天行事,今日得此寂落慘淡收場!哎——也罷,畢竟是老朋友了——慕軍帥,你派人為仁多太尉清洗一下,用最好的棺木送回他的故里吧!」
慕源愕然看了看張憲,不自然地流露出一抹感激的目光,蒼然道:「遵命——」
「軍帥這次立功不小,當好為之!」張憲淡淡地一笑,目光倒是有幾分真誠。但當他上馬回去的時候,臉色卻顯的非常陰鬱,目光中充滿了深深地戒備,還有那一抹生硬。
就這樣一場另大宋為之窒息的涼州之戰,終於以宋軍西侍軍的完勝而告終,李仁孝賴以在河西支撐不倒的最後一支精銳在戰爭中被宋軍消滅,不要說有心恢復祖宗基業了,就是能否在契丹、乃蠻和吐蕃人的環繞之下生存下來也是個問題。宋朝的靈夏路徹底得到較長時間的穩定,宋軍能夠不受強敵干擾的全力北伐,西侍軍也能夠再調動部分兵力對河東進行增援,整個天下大勢終於不可逆轉地向宋朝傾斜。
對於金國來說這絕不是好消息,完顏宗弼有些坐不住了,上京會寧府有些人更坐不住了,時間對於他們來說不是太多了,宋軍解除西部邊患之後肯定會加強對河朔的攻勢。
韓世忠也不是敢當寂落守邊之人,在剛剛取得涼州之戰的勝利後,他立即上書朝廷趁著李仁孝大敗的時機,請求西侍軍組織一支遠征軍收復河西,塘報和奏折以金字牌直送汴梁,因為王澤是節制兩大侍軍司征戰的宰相,他不能直接和行在發生邊事上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