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趙多福顯然是沒有料到趙構會反問她,但她從趙構的反問中聽出了一絲絃外之音,聽口氣看來趙構已經知道她和趙柔嘉之間的聯繫,就在這瞬間她閃過很多念頭,想不承認反而會給趙構形成一種不信任的距離感,成人下來或許能有意外的收穫,當下也不隱瞞道:「柔嘉也是這麼認為,雖說時下是北伐在即、並不是朝廷有大波動的最佳時機,但由於皇帝年幼,王澤又堅持主持北伐,朝廷中不少大臣都暗自擔心收復燕山,光復故土之時就是王澤黃袍加身之日,現在不動手,晚了就來不及了。」
黃袍加身——趙構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做為趙家的子弟,他對於這四個字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當然更不會感到陌生。大宋藝祖皇帝趙匡胤就是憑藉著自己的名望還有兵權,在出征的途中回師奪了皇位,所以朝廷一直以來對於武將的防範是相當嚴密的,對文臣的防範同樣嚴密,不過比對武將更加隱秘一些罷了,儘管用文臣節制武將,但文臣同樣不可能擁有巨大的兵權,到了一定的程度無一不是轉遷宮觀。王澤不僅是一位有著天下無以倫比名望的文官,而且手中實際掌握著相當的兵權,不要說侍衛水軍幾乎成了王澤的私軍,連其它禁軍中王澤的弟子門人和崇拜者也不在少數,而且多是軍、鎮一級的實際領兵者,一旦集中到一起是相當可怕的,如果北伐進行的相當順利,那些驕兵悍將為了自己的富貴和前途,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黃袍加身的事情發生。
趙多福偷眼觀察趙構的神色,見他臉色沉鬱、心事重重,知道趙構顯然被她說中了痛楚,一個藩王、而且是一位年富力強、很有武力和才華的皇家長者眼睜睜地看著權臣作態而無法制止,已經達到了或許代天子更替政權的地步,即使沒有野心也會看不下去,何況趙構的心思她明明白白,不然她也不會和趙構聯手。她與趙柔嘉之間的合作已經許多年了,儘管各自的目的和心思不一致,但推翻王澤卻是一致的。但她們都是女人,不要說無法承接一旦成功之後的政治延續,就是因為她們的公主身份也決定了她們必須要依附皇權才能有作為,尤其是趙諶駕崩後她們失去了寄托,趙構就成為他們可以依托的對象。只不過趙構行事太過於小心謹慎,甚至可以說過於膽怯,這也是她和趙柔嘉看不上趙構的主要緣由,但卻又不能不把大事依托在趙構身上。
「但是——王澤的勢力太強大了!康履應該給你們說的明明白白,難道你們還真要做風險甚大的搏鬥?」趙構自然知道通過康履之口告知趙柔嘉,也就等於告知了趙多福。
「王兄,妹子剛剛不是說過了嗎?與其坐等王澤完成北伐順理成章地取代天家,不如集合皇室力量聯繫朝廷中有識之士反戈一擊。」趙多福停下了步子,一雙充滿世態炎涼的眸子淡淡地看著趙構。
趙構亦是停下腳步,但他輕輕避開趙多福那雙眸子,沉聲道:「反戈一擊——說的倒是輕巧,王澤的勢力你們不是不知道,朝廷中那些執掌實權的大臣多半醉心北伐,這個時候針對王澤並非上善之舉,一個不小心你們將會滿盤皆輸,永世不得翻身,還是要三思而後行。」
「如今天下大勢已定,朝廷收復燕雲、兩河不過反掌之間,有沒有王澤亦是一樣。」趙多福見趙構仍然推脫,心下已經有些惱火了。
趙構冷冷笑道:「你說的倒也算不錯,但王澤有太皇太后支持,如今班直侍衛又掌握在太皇太后控制的內務府之中,入內內侍省也被太皇太后通過內務府把持的牢牢地,你們拿什麼和王澤抗衡?退一步說就算你們成功了,上官雲和封元他們能否坐視不問,要知道朝廷的那些大帥們和王澤的關係,就在這裡向北數十里駐泊著侍衛水軍一個都司直屬軍指揮司,殿帥王淵也是王澤提拔上的大將,這些人的榮華富貴早就和王澤息息相關了。」
「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只有要王澤被除去,那些人鬧不出什麼大亂子,只要朝廷一紙詔書,誰願意為一個已經無法作為他們後盾的人去幹萬世罵名的營生。」趙多福依然是不依不饒,她必須要爭取到趙構的全力支持才行,因為趙構是有威望的藩王,與朝廷大臣關係甚佳,一旦大事可成,有了他也就多了成功的保障。
趙構冷不防地道:「看來妹子對王澤是心有忌憚啊!」
趙多福一怔,那雙眸子裡閃過一抹惶恐,但旋即又恢復了雅道的鎮定,她風淡雲輕地笑道:「王兄這是說的哪裡話,妹子怎麼聽不懂,如今王澤已經成為皇室最大的對頭,妹子自然對他有所忌憚,難道王兄不是?」
趙構的目光冷了下來,口氣也變的冷淡異常,道:「看來你們是要憑借殿前班直力量了?不是說你們不自量力,就憑借郭浩那點力量還是省省心吧!難道前車之鑒還不明白嗎?」
九年前的那場宮中班直叛亂歷歷在目,對此朝廷加強了關防森嚴的大內,僅僅憑借幾十名班直侍衛是難以成功的,即便是上千人的禁軍精銳也難以攻破大內關防。
「難道就不能在行宮中……」趙多福那雙眸子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口氣比趙構還要冷,透露的都是露骨的殺氣。
趙構聽的背脊發涼,他被趙多福話外之音震的頭暈目眩,這哪裡是在拿下王澤,簡直就是要連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給一網打盡。儘管自從趙諶死後,他從內心深處對皇位有著莫名其妙的奢望,也明白要除去王澤必然要禁錮朱影,但他還沒有張狂到要把朱影、韓氏和王澤一通除去的野心,這不僅是不自量力,而且做的也太過份了,必然會引起天下士人的強烈反彈。
「現在萬事俱備,王兄認為如何?」趙多福毫不在意趙構的猶豫,顯的在氣勢上咄咄逼人。
「看來當年柔嘉結構王澤私藏龍德宮林婉儀之事,也是你的傑作?」趙構淡淡地問了一句。
趙多福並沒有感到愕然,反而異常輕鬆地道:「也算是吧!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王兄應該早就想到了。」
「機緣巧合……」趙構冷冷地看了趙多福一眼,繼續背著手慢慢地向前度步,趙多福也邁開腳步跟在他後面。
實際上,趙構從一開始就懷疑趙多福參與了構陷王澤,而且他有充足的理由,但他一直沒有直接的證據。自從康履向他稟報了趙柔嘉的原話後,他這才肯定地判斷,在當年王澤被搞的甚是狼狽的女史案中,趙多福起到了始作俑的角色,他心下禁不住暗罵趙多福是在利用趙柔嘉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兄,並非妹子做事不仁義,王兄又豈能知妹子在北國所造瘦的苦難折磨,妹子寧願鋌而走險,不願在遭受皇家凌亂紛爭之苦。」趙多福的語氣哽咽,似乎流露出對往事的無限恐慌。
對於皇家女眷在北方的遭遇,趙構並沒有親眼所見,有的不過是從民間議論和來往使節中透露的隻言片語。何況他的母親韋氏和兩國夫人刑氏還活著,他們都還被女真人霸佔著,尤其是那個完顏宗賢霸佔著他的母親,令他感到尤為恥辱,很多次他暗中聯絡想要迎回韋氏和刑氏,但金國都以當年這些皇家女眷都是當年做為上皇的贖金為由加以拒絕,而王澤在這件事上亦是支支唔唔,遲遲不做強有力的索取行為,為此他感到極為憤恨。趙多福的話的確是擊中他最隱秘的私事,這也是他對王澤抱有深深成見的一個重要原因,他認為以王澤與完顏宗弼之間的關係,索要兩個無關緊要的女人還是易如反掌的,但王澤就是不去辦,不能不令他把怨氣灑在王澤身上。
但趙構硬生生地吞了口氣,對趙多福的挑唆沒有任何表態。
當他們走到一處略高的平地上,從這裡可以眺望遠處的玄武湖的時候,雙雙再次停住腳步,趙多福輕蔑地笑道:「王兄既然還在猶豫,那皇家的事就由女子去做吧!」
趙構頗有深意地看著趙多福,意味深長地道:「環環——還是忍耐一下再說吧!就是當年女史案,你們也見過王邵心狠手辣的手段,一招不慎——皇家有可能再無機會!」
趙多福愕然看了看趙構,這是十幾年來趙構第一次稱呼她的小字,她一時間想不透趙構倒底是什麼心思,但她清晰地意識到趙構並非不是不想做,而是心思用的太深而已。
「有王兄這句話,妹子和柔嘉就放心許多……」
趙構淡然一笑,他揮手指著遠處的湖面,若有所思地道:「環環,今日為兄請你去湖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