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秦時明月漢時關
將軍百戰鐵衣穿,羌笛吹的徵人還——
在和夏國淒涼慘淡不同的是,宋軍經過兩年的浴血奮戰,終於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了失陷百年的興州城。
隨著李仁孝的西遷,張鈺在北方並沒有逃過厄運,由於宋軍進入興慶,夏軍軍心徹底渙散,各關堡相繼失守,張鈺在組織輕兵西退時,卻遭到乞顏、克烈部的全力狙擊,逃脫升天的夏軍僅有數千馬軍,張鈺本人也在突圍的戰鬥中三進三出包圍圈,非常壯烈地戰死,整個北部城鎮被乞顏、克烈人進入燒殺搶掠,一片人間慘景,雲翼侍衛大軍只能火速北上接防一些關防,控制要道防備金軍襲擊,對乞顏、克烈人的暴行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曾言也認為不滿足這些野蠻人的貪婪**,他們有可能對宋軍形成威脅,朝廷和他們不過是赤裸裸的交易而已,他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盡力保護漢族人不被殺戮,其他的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所幸的是,曾言在乞顏部頗受尊敬,他的話竟然得到乞顏部與克烈部高層的贊同,儘管時有兩部軍卒殘殺擄掠漢人的情況,但畢竟受到了約束,比起沒有限制的殘殺好過許多,其它部族可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要承受宋軍到來之前無謂的屠殺和掠奪,很多人拚命向宋軍放線上逃去,希望能夠得到宋軍的保護。
高澄在毫無希望之下仍然堅持自己對李家的忠貞,但是隨著這個希望的破滅,他的精神與意志徹底垮了。部下在被國家拋棄之後,他已經無力控制耀德城的局面,隨著很多軍卒偷偷投降城外的宋軍,發展到最後連高等武官也率部出降,耀德城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在下令全城百姓、將吏聽從其便之後,自己一人沐浴更衣自縊而亡。
隨著高澄的『自殺』,整個耀德城投降了宋軍,沒有一個人突圍、更沒有一個人反抗,長久的圍困後被皇帝當做破布一樣地拋棄,使他們已經徹底失望,對這場戰爭也徹底厭倦,歸降保命是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換了一個皇帝而已。
夏國主要的地區幾乎已經被宋軍完全佔領,曲端並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他在進入興慶的第二天就下令宋軍三支馬軍大軍快速奪占各處,等待步軍的到達,一日之內下了十餘道帥令,有禮數有加地安排送吐蕃軍隊回國,還有制定怎樣進入殘破不堪的黑水、黑山地區,並對金軍賴在夏國西北進行有限的反制。
一支由禁軍和鄉軍還有歡慶黨項熟羌馬軍組成的部隊,人數大約三萬餘人,分成南北兩路跟隨在李仁孝西行隊伍的後方,既不對夏軍發動大規模進攻,也不脫離接觸,這南北兩支部隊擁有大量的馬匹、駱駝,攜帶大量的糧草、飲水,他們保持和夏軍的距離不緊不慢地相隨,像是為李仁孝西行護衛一般。
完顏活女在宋軍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後,立即停止了軍事行動,儘管金軍取得了對乞顏部的軍事勝利,他設計把俺巴孩狠狠地揍了一頓,奪取了大量人口與錢財,又把忽兒札胡思教訓了一下,但他們還是放棄了西部的佔領地,把兵力集中在夏國東北,全力鞏固既得地域,準備迎擊宋軍可能的驅趕。而金國河東北路都統阿里率兩個萬夫隊進入西京路,掩護完顏活女後方不被府州宋軍襲擊,宋軍與金軍對峙形勢嚴峻,極有可能爆發大規模戰爭,但宋軍在西北佔據了絕對優勢是毋庸置疑的,憑借西京路與河東北路兩路金軍無法在西北掀起太大的風浪。
更何況,完顏宗弼密令完顏活女只需要佔領連接西京路的戰略要衝即可,不需要與銳氣正盛的宋軍拚個你死我活,畢竟兩國還算是有盟約,大面子還須要過的去才行。再說宋滅夏國雖然有助於宋軍改變日後的兩面作戰窘境,但沒有徹底擊滅黨項勢力,在戰略姿態上又直接和草原、吐蕃大部接壤,在西北必然會牽制宋軍很大精力。金國只要在西京路保持幾個萬夫隊,並牢牢控制塔塔爾部,遠交乃蠻部,就能夠在西北戰略上形成對宋軍的均勢,這一點相信吐蕃會樂於見到的,乞顏與克烈的貴酋亦是不能不有所期望,以求從兩大國的角力中得到自己的好處,這也是完顏宗弼在汴梁痛快地和王澤達成協議的重要原因。
所以完顏活女在對地斤澤以南試探一次後,立即對宋軍轉為守勢,兩軍看是劍拔弩張、氣勢洶洶,其實有戰略眼光的人一眼就判定打不起來,因為宋軍沒有餘力進攻,金軍也無心進攻。
由於宋軍在戰爭中不惜犧牲速度,也要穩紮穩打、對佔領區逐步進行文官為主、武力為輔的統治,主要戰爭剛剛結束,這種懷柔而超前的政策就顯示出它強大的穩定力。整個夏國東部被宣佈回歸朝廷治下後,竟然沒有掀起大的風波,儘管還是有幾處小的暴動,但在普遍已經厭戰,尤其是鐵門以東適應宋朝文官統治的地區,這些頑固的黨項人根本支撐不了幾天,甚至出現黨項部族引導宋軍前去鎮壓反叛的景觀。
當此時機,朝廷在第一階段戰爭後,由都堂、樞密院和六部共同制定的,劃分西北政區的構劃正式出台,並開始在大河以東。率先以靈州、夏州、石州、銀州、龍州、宵州、洪州、鹽州、韋州並由省嵬城改稱的寧戎軍九州一軍,合併原西壽保泰軍司與卓囉和南軍司地域,還有夏國河南地部分地區成立靈夏路。
由於新設立的靈夏路面臨吐蕃、金還有乞顏部等,所以與陝西六路制度其本相同,路以軍事為主,所以以經略安撫使兼任諸邊制置使為首,另有提點刑獄、都轉運使和提舉常平鹽茶公事等官員,共同治理形勢複雜的靈夏地區。
夏州知州王長齡擔任經略安撫使兼制置使、提舉常平鹽茶司公事、權知興州軍州事,負責靈夏路的民政與礦山、商業和邊防事物,由於王長齡近一年的的夏州任上政績斐然,使這個黨項大族聚集的大州秩序安定,沒有發生大的騷亂,他執掌兩司並沒有人感到意外,彷彿是水到渠成之事。但是靈夏路經略制置副使人選卻讓陝西官吏大吃一驚,年紀剛過三十、名不見經的曾言除經略制置副使兼蒙古諸部詔諭使,很多人只知道他曾經的地方閱歷只有餘杭知縣,並沒有經過州郡歷練,竟然一躍而成一路帥臣,不能不令人私下側目。
人們只有在多年以後,曾言在靈夏路操縱北方草原各部即內訌、又為大宋的戰略服務之上,逐漸明白了朝廷為什麼用他主管靈夏北面的防務和外事。
至於涼州還沒有被宋軍得到,由於李仁孝一行歷經艱險陸續到達涼州,使涼州地區成為了夏軍集聚地,三萬宋軍雖然跟在後面伺機拿下涼州,但面對彙集越來越多的夏軍,他們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終究沒有敢動手。而李仁孝似乎改變了主意,當他再次西行向肅州出發後,由移訛擔任整個西涼府的防禦,改變了讓出涼州的打算。
此時宋軍在結束主要戰事後,為了節省朝廷用度,很多部隊陸續回到了陝西各路,尤其是北侍軍各部在戰爭剛剛結束,各部拔隸將校就陸續東歸,曲端的計劃是在整個靈夏路保持不超過五萬人的禁軍,使宋軍對李仁孝突然改變主意有點措手不及,以至於封元還得留在已經被改成興州的興慶府,已經整裝欲歸的禁軍各部被緊急叫停,引的眾軍將吏牢騷不斷。
宋朝和夏國殘部這段鬥智鬥力的戰爭,不僅被記入史冊,而且被很多來往陝西、靈夏做生意的大食人和其它各國商人記載下來。
拜占庭商人布魯圖在興州地區銷售西方貨物時,忠實地記錄下他的所見所聞,由於他從海外歸來,帶來整船的西方典籍,幾乎轟動鳳凰山書院,乃至整個士林。學者們終於系統地、理性地認識和研究到海外文明,並有人呼籲專門成立一個學科對西方文明進行深入研究,儘管沒有成為主流,但畢竟令士人耳目一新,私下裡研究古希臘與羅馬文獻者日益增多,他們不能不在小範圍內承認化外也有令人詫異的文化結晶。
布魯圖也因他的功勞被賦予商業上的便利,而且在王澤的建議下被授予低等階官,被允許進入靈夏路進行商業活動,他才接觸到很多外界不為所知的事情,這才發出征服一個國家原來那麼困難的感歎。
他《中土見聞錄》上描述這場戰爭的尾聲,其形勢複雜程度決不低於戰爭高潮時,原以為西李叛羌的主力在兩次大規模戰役中,被有西帥之稱的曲端消滅殆盡,夏國主被迫率他的部族西遷到一個貧瘠的地區。但戰爭遠遠沒有結束,女真人對西部和北部仍然對朝廷形成巨大的威脅,不知是怎麼原因,朝廷的大軍並沒有全力追擊散亂的黨項人,只是派出一支輕裝部隊跟隨而進。
但是由於夏國主停住西遷的步伐,在涼州佈置重兵,造成這場戰爭進入一個奇特的僵持局面。朝廷的處境是相當尷尬的,由於原夏國東北被女真人以原屬旺古部領地而佔領,不得不在靈夏路東面設下重兵防守,而黨項人停止西遷,佔據了涼州這個重要的河西重要據點,宋軍佔據的興州一線隨時都有可能被黨項人攻擊。為了鞏固收復地區就必須拿下涼州,但雙方之間相隔了近千里的大沙漠,除非有堅定的信念組織一次大規模遠征,不然朝廷必須在靈夏路西部保持一支強大的軍隊,應付黨項人和女真人的威脅,單憑陝西七路這點兵力顯然不夠。根據一位顯赫的人物私下承認,不奪取涼州,朝廷將在整個靈夏路維持二十萬以上的龐大兵力,顯然在經濟上不合算,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佔據涼州,解除西部威脅。這樣一來,朝廷在靈夏路的軍隊可以控制在十萬之下,從而使國家的財政得到很大的改善。
值得讚賞的是,朝廷在這場戰爭後統治手段顯然是高明的,文官徹底把持整路的權力,軍隊僅限於防備四周敵人,或者協助文官維持治安,對百姓賴以生存的土地、糧食還有牛羊盡力維持原有,對戰爭中失去一切的人,文官們盡可能地幫助他們,用充公的逃亡大族土地和夏王田莊、水草地分發給他們。這種統治手段對於不斷沒落中的拜占庭是極為值得學習的手段,整個拜占庭王朝缺少的就是這種有效統治制度,才使國家不斷被阿拉伯人侵略……
一個拜占庭人能夠看到的問題,自然是當時極為嚴峻的形勢,行在的執政們自然沒有等閒視之,就是在汴梁醉心於工商的王澤也開始以極大的關注過問此事。
曲端做為西侍軍都指揮使,他在戰後回到了延州坐鎮節制全軍,而靈夏路軍務由留守的解潛、徐徽言主持,封元做為樞參行軍參軍暫時留在軍中,宋軍開始組織部隊準備對涼州展開一次大規模征伐。
韓世忠的長從侍衛大軍被調回京西後,他本人卻被留下受命掛帥西征涼州,侍衛大軍都指揮使一職暫由使副權護,封元自然地成為了遠征軍虞侯系統之外的監軍。
宋軍並沒有給李仁孝太多的時間,就在王澤奉旨離開汴梁回行在的當日,韓世忠率兩萬禁軍馬步軍、一萬鄉軍自興州出發,越過瀚海對涼州展開攻勢,先期抵達的三萬宋軍一併歸韓世忠節制,封元成為韓世忠部隊的特殊監軍。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夏西涼府守將移訛在韓世忠大軍剛剛越過瀚海,還沒有對涼州展開攻勢的時候,卻率軍毫不猶豫地歸附宋朝,的確令韓世忠喜出望外。但他和封元亦是感到深深地失落,畢竟西北戰事不多了,涼州一仗未打完整地收復,使他們失去了最後一次大戰的機會,不能不令他們惆悵萬分。
失落歸失落,能完全得到沒有遭到戰火破壞的涼州,因為算是一件大功,韓世忠和封元在安撫移訛後,立即在涼州佈防,防範李仁孝可能發動的反撲。豈料李仁孝得知移訛投降後,他在震怒之下亦想反攻,但無奈由於移訛的叛變,使本已不算強大的夏軍進一步消弱,面臨吐蕃、遼、黃頭回鶻與乃蠻等強敵,在罔氏、幹道沖與仁多阿寶的再三規勸下,終於放棄了奪回涼州的念頭。
當宋軍在涼州一線新成立了兩支侍衛大軍,取號『沙騎』『河西』兩號時,宋軍在涼州以東的防禦基本成型,靈夏路和涼州保持四支侍衛大軍,對西北邊防形成第一道支撐防線。
幾乎在宋軍完成對靈夏路的設立時,金國在原夏國東北遷移了大量旺古部和投降金國的黨項部族,設立都統司屬下三個萬夫隊,對此宋朝裝聾作啞,反正已經得了大便宜,讓女真人分一杯殘羹,也不算吃大虧,免得在戰後女真人又找茬生事。
當王澤行至廬州之時,傳來意外地消息,宰相孫傅染疾不起,已經上書辭相養病,他立即意識到已經到了是到了自己走入前台的時候了!
朝廷用兩年多的時間收復靈夏百年失地,當此舉國歡慶之時,海上的捷報再次傳來,三佛齊已經被徹底擊垮,許多原本左右動搖的小國、部落紛紛遣使效忠,宋軍在南海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兩件大喜事幾乎同時由朝廷對天下臣民宣佈,大赦天下並賞賜六十之上老人酒五斤、肉五斤、米五石,參戰將吏自然各有封賞,由兵部列單一一陞遷。
武將的論功行賞很快出來,很多將吏得到了陞遷,不少人得到了爵位,禁軍也借此機會進行了一番調整,原來樞參和侍軍司未有實設的正印官差遣,全部由有功大將升任。劉光世除樞密院都參軍司都參軍使、曲端和王淵二人正任都指揮使、解潛罷西侍軍副都指揮使知雜事除侍衛馬軍副都指揮使、韓世忠罷長從侍衛大軍都指揮使陞遷西侍軍副都指揮使知雜事,傅全轉北侍軍副都指揮使,王彥遷西侍軍副都指揮使,吳玠雖然仍擔任雲翼侍衛大軍都指揮使,但同時擔任陝西宣撫司西北沿邊制置使,岳飛昇任北侍軍副都指揮使知雜事,徐徽言升任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陳淬罷樞密院都參軍司行軍司行軍參軍使、除權北侍軍都參軍使,王宣遷行軍參軍使,李彥仙等侍衛大軍都指揮使雖然沒有陞遷差遣,但封爵、食邑、階官各有陞遷。
一大批中下級武官中脫穎而出,致使宣贊闔門舍人的館職不敷使用,如封元論功封開國縣侯,由於他在整個戰爭中出色的表現,成為公認的最有前途的青年武官之一,在完成收復涼州後就被樞參召回,轉為正任提舉行軍房,岳雲也成為從七品武官,宣贊闔門舍人,擔任鎮統制使。
實際上,朝廷大將除了對北侍軍、西侍軍都指揮使以及樞參等衙門正印感興趣外,其他的使副差遣並非他們所願,對於他們來說,方面使副或是使副支雜還不如侍衛大軍都指揮使做的快意。
文官的人事安排就沒有武官顯的簡單,由於孫傅的請辭王澤的回朝,造成了朝局樸朔迷離,由於王澤、李綱等人必定會在新一輪的權利角逐中各顯神通,反而是本應當的事情變的令人捉摸不透。
王澤在回到行在消了差遣後,出人意料地出城深居別院悠閒自在,整天和文細君膩在一起多日不出府邸,令外界議論紛紛,拿捏不住他的心思。而李綱亦是毫不居功,整日裡辦理完自己的事務,就回府休息、閉門不納客,朝野上下對這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此作態,更加摸不到頭腦,就是連秦檜和范宗尹亦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王澤與李綱二人唯一一次在公事上公開一起露面,就是在都堂與樞密院總結征伐夏國之戰的得失、還有改定禁軍存在的不足之處的軍事會議。
王澤在樞密會議上提出了許多禁軍需要改良的問題,如戰場的及時救護傷兵、戰時為保持戰鬥力應當為前方將吏創造一個相對舒適的環境,禁軍編制仍需要進一步改進,兵種應當更加全面、裝備應當更加完善,尤其是馬軍和火器要加強和改善,還有另一些急需改善的問題。在會議之上,他第一次公開提出解決這些問題,是要針對於日後更加強悍的對手,雖然沒有說明是誰,但大家心中都跟明鏡似的。
李綱當即表示支持王澤的策劃,並坦言禁軍為了日後更加慘烈的決戰,必須要進行大的調整,在這一點上,各位禁軍大將必須無條件服從朝廷,不得有任何的懈怠。
在這次會議之後,朝廷立即著手開始對禁軍實行下一步改制,兵器、編製、後勤、待遇各個方面都要進行改進,首先由北侍軍開始,立下赫赫戰功的西侍軍卻落到了後面。而朝廷的大舉動,使商人、工場主們看到了滾滾的財源,他們在朝廷的旨意正式頒布後,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行動起來,王行升與王十八當然沒有閒著,他二人親自趕赴行在求見王澤,尤其是王行升,他把秦嫻嫻推到了前台。
「德涵好手段啊!」李綱面對著王澤輕輕地撚鬚笑道:「朝廷無須投入太多精力與錢財,便可得到精良的器械,看來某真是老了!」
李綱和王澤這兩位朝廷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自然是要私下會上一面,而且要盡可能低避免被外人看到。李綱在樞密院會議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帶了一個心腹家人,沒有坐自己的馬車、是從便門悄悄出去,繞了幾道街坐上了一輛專門在城內外載客的輕便馬車,逕直駛向王澤在玄武湖畔的別院而去。
由於近年來城市發展很快,行在一再擴建,地域變大而行路不便,一種專門為城市市民出行服務的馬車被周良提倡應用,原本這個建議並沒有任何新鮮,馬車僱傭行業早就存在。但是,周良提倡的設想是把城市馬車分為大車和輕車兩種,大車都有固定路線和始發站、終點站和專門等候大車的站點,小車平日裡沒有固定路線,隨叫隨停,服務於城內外。很快被有眼光的商家看到其中的『錢途』,他們立即呈報官府,沒有想到卻被南京順天府斥責,這些商人眼看巨大的利潤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最終鬧了起來,驚動了朱影。而朱影驚異於這個時代竟然有人能設想數百年之後的公交和出租車,她立即下旨順天府速速辦理,這才使周良的倡議付諸實施。更沒想到的是,經過一段時期後,不僅車行得到巨大的利潤,而且市民出行得到極大便利,得到了市民們交口稱讚,這一行當很快被其他稍大的州郡效仿,甚至有財大氣粗的行會建議,要在行在與周邊州郡之間開通定期來回的馬車,不過設想還有很多不便利之處,沒有得到太多支持,不過還是有幾家財大氣粗的商家開通了行在和杭州之間的大車來往。
李綱正是利用這種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悄悄到了王澤的別院。
王澤在盛情接待李綱時,亦是對這種輕車感到由衷讚歎,他沒有直接回答李綱的話,而是微笑著道:「沒想到大人行事亦是隱秘無比,卻正是這些士人所不屑的大車和輕車提供的便利!」
李綱微微愕然,玄機明白王澤是話中有話,這是在暗指新事物或許難以被人接受,而且會受到極大阻力,但往往這種看是離經叛道的事務,卻實實在在地推動國計民生,聯想二人即將討論的問題,他心中已經有些別樣意味了,當下道:「不想周良竟有經世眼光,在內館中的確有些屈才。」
言不對路,盡可任人解釋,王澤不過是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斷不可有稍許勉強!」
李綱含笑點了點頭,儘管他對於王門子弟多有建樹並不抱有成見,但隨著他們不斷成長,不斷地進入朝廷,不斷地滲入國家各個行業,他不能不對之有所憂慮,畢竟這些人都是王澤的弟子,隨著王澤勢力的不斷膨脹,很難說日後能發生什麼事由,這也是他一直不能釋懷的方面,儘管他與王澤之間的默契越加相通。
「前日德涵所提改良禁軍後勤,某還是有些不明之處,如前方征戰,要盡量為將吏每日沐浴,或是兩三日沐浴一次,夏日更好每日進行,還要準備大量換洗衣物……」李綱雖然贊成王澤對禁軍繼續改良,但其中一些事情還是未置可否,做了一些保留。
王澤見李綱遲遲不入主題,反而與他談論軍制上的事情,既然這樣他算算時間很充裕,慢慢介入主題也好,何況軍制上李綱還有不少保留,給他細細解釋一番不是壞事,當下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亦是主持軍務多年,豈能不知往昔每每征戰,即便是得勝而歸,軍中士卒無不是形同乞丐,一身破衣爛衫、一頭虱子蚊蟲,且古今許多著名大戰,無不是因為瘟病而無功而返,將吏多非陣亡,而死於軍中瘟疫……」
李綱點了點頭,表示認可王澤所言。
「這次西征剿滅叛羌之戰,軍中後勤做的還算尚可,酷暑作戰沒有發生大的瘟病,軍中將吏並沒有因疫病過多消耗,都歸功於朝廷改善了後勤輜重的轉運,還有對全軍將吏在沙漠作戰提前準備了很多湯藥和衣物。」
「如德涵所言,後勤輜重中的防疫與將吏清洗竟然與征戰、糧草同等重要。」李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王澤。
王澤正色道:「大人說的對,正是如此!戰場廝殺全賴將吏用明,沒有高漲的士氣,單憑大義、金錢支撐,終究是短暫的。以某之見,將吏在外征戰一則須要解決飲食、女人,再則就是盡量讓他們得到最有可能的舒適,打仗歸來時能夠洗一個痛快,換上乾淨的衣物,吃著肉好好地休息,這比什麼都要重要。若是將吏們能知道自己即使在戰場上負傷,亦是能在迅速止住傷口流血,並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救治,他們的拚殺勁頭會有何種程度的提高?」
李綱聽的再不發一言、眉頭緊鎖,靜靜地思索王澤之言,誠然如能按照王澤所言,士氣當然可以提高,瘟病與士氣對整個戰爭而言是歷來最令人頭痛的,歷代將帥無不把軍中防疫做為大事,而且盡一切可能防止瘟疫的發生,但還是防不勝防。為前方將吏創造相對舒適條件固然可以防止瘟疫和提高士氣,但他還是不抱太多樂觀情緒,戰時哪裡有條件提供,就是這場剛剛結束的戰爭,當仗打到緊張階段,連吃喝也不能完全保障,就不要說別的了。
「其實,在下亦是明白有些時候這種提議只不過是設想,難以在戰場上完全實現,但我們至少能在戰爭的空隙之間來實現,何況鳳凰山書院已經開始研製這些軍中設備。」
李綱詫異地道:「沒想到那些學子們動作這麼快!」
「痛定思痛——有些事情非朝夕可就,但可以慢慢來,只要有人去努力,相信會一步一步地做好……」
李綱雖並不太看好,卻不能不對王澤的堅決感到讚歎,一件看來幾乎不可能有成效的事,或可說一件在一代人、甚至幾代人也看不到頭的事情,能去鍥而不捨地去做,本身就需要極大的勇氣。不禁為之感慨萬千地道:「德涵大手筆,我實萬萬不能及矣!」
王澤毫不在意李綱自謙的誇讚,他此時有點被自己的決然所渲染,繼續道:「他日在河朔、燕山的戰事中,禁軍必須保持旺盛的士氣方能力克強敵,一雪靖康之恥,而保持長久士氣的手段不能單單憑借國家大義,金錢亦是不能長久維持,而是要以一種關心士卒,盡可能為他們保證溫飽、舒適,如此才能讓他們竭力對抗女真馬隊。好在這場西征暴露了不少缺憾,不過能在朝廷意料之中畢其全功,朝廷大臣們可以安心做下來補救,這也算是這場戰爭最大的收益。」
李綱卻笑著道:「西北大部收復,也算是一改自仁宗年間失去的牧馬場,只要善理馬政,不出十年朝廷就能組建一支能與女真韃子一較高下的精銳馬隊。」
「這是當然,西李之所以猖狂百年,不過是憑借橫山山訛與河南地的河曲馬而已,女真人亦是對河曲馬青眼有加,沒有此馬他們的鐵浮屠連仗也沒法打,這不正好,女真人的馬源這回攥到朝廷手中了。」王澤瞇著眼睛,頗有調侃意味地笑了笑。
李綱亦是快慰地笑道:「等了許久,不妨再等等!」
王澤饒有意味地盯著李綱,若有所指地道:「那就再隱忍幾年再說吧!」
二人正在說這話,文細君端著一個精緻的果盤輕步走到小亭子內,笑盈盈地道:「相公——李大人來了僅僅兩杯清茶,不免太過小家子氣。」
王澤眼看文細君端著的果盤上,放著不少時鮮水果,不禁笑道:「與李大人君子之交,卻沒有想起來這些花花瑣事。」
李綱所來只為國家大事、朝廷要務,對那些繁文縟節、珍饈奇偉並不感興趣,當然他對於文細君的詼諧只得報以微笑。文細君雖然沒有名分,但她自從北上汴梁後就宛然成為了繼茹夫人之後,王澤府邸的新女主人,在朝野看來雖不可理喻,卻又自在情理之中,男人嘛!府邸中總要有個女人才是。
「文夫人何須客氣,德涵說的是,君子論道,杯水足矣!」
文細君正要放在手中果盤,聞言臉色稍變,顯的愕然、驚詫、更多的是不知就裡的欣喜,平平淡淡的『文夫人』三個字,聽起來雖然沒有任何新奇之處,但對於她來說,卻不可或缺地等待了許多年的期望,能從李綱這樣德高望重的士人口中說出來,至少表明很大一部分士人對她和王澤之間的關係有了相當程度的認可,怎能不令她在詫異的同時,又感到一陣幾乎不可壓抑的欣喜。
不只不覺間,她那雙烏亮散發著期盼的眸子,偷偷轉向王澤。
王澤卻臉色凝重,語氣有些生澀地道:「細君,我與李大人正在商議國事,你先退下吧!」
文細君見王澤神色間並沒有對李綱言論有任何異樣,不禁心下黯然失落,但她還是強打笑容,用她那可人姿態放下果盤,柔聲道:「李大人稍坐,妾身告退。」
待文細君下去後,李綱目光深蘊地看著王澤,道:「明日唐格回京,不知德涵當何處?」
王澤剛才雖然態度冷淡,但他並非不明白李綱話中深意,士林中對他這位不納妻室的單身執政評論從來沒有減退。他亦是並非不願認可了文細君,但對柳慧如那分真情,對朱影保留的這份超然,令他不可能再給文細君任何名分,侍妾對她來說又是一份侮辱,與其如此不如保留她的自由身,但那一份尊嚴並非人人都能夠理解的,文細君同樣也無法理解。
當李綱提到唐格,打斷了王澤的無限遐想之時,他才意識到今日二人之間的談話開始進入正題了,當下收了收心神,雲淡風輕地道:「唐大人有平策之功,西北戰局若無他從中權衡,恐無今日之功!」
李綱聽罷不以為然地一笑,他做為樞密使自然明白唐格坐鎮長安,對於西北戰局或有重要的作用,但他更加明白王澤在其中的不可或缺的作用。
王澤在汴梁兩年時間,除了那些離經叛道、卻又行之有效的鼓勵工商手段外,不僅對戰爭期間整個沿河的穩定起了決定性的意義,而且在暗中調解西侍軍和北侍軍並宣撫司等衙門的矛盾,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場戰爭說白了就是一場按他意願組建的禁軍、打的一場按他思路來的戰爭,從三路進軍到進入興慶,王澤的策略與思想無不貫徹始終。很多事情如對付曲端這個刺頭,唐格亦是沒有良策,最後還是他把曲端制的不敢有所牴觸。
「德涵就不要謙讓了,既然西北、南海已經解決,西南夷已不足為患,下一步就是養精蓄銳、一雪靖康之恥,德涵當出山共赴天下大事!」李綱感到自己不主動,王澤可能還會與他周旋下去,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把自己的主張撂到王澤面前。
王澤不想李綱竟然這麼直白說話,在稍稍愕然後,他亦是毫不含糊地回道:「國事艱難!還有很多不盡人意之處,李大人身在樞府主兵卻是不可,如能與大人攜手共赴國事,也算是一件快事。」
李綱的眉頭微動,臉頰閃過一抹難得的怪異顏色,但他還是笑了,與此同時王澤也陪伴著他爽朗地笑了。
沒有太久,朝廷中新一輪的重臣變動開始了,孫傅自請郡後被加侍中並宮觀,宇文虛中也因被彈劾碌碌無為,而自行請郡外放,李綱罷樞密使、除參知政事,范宗尹罷禮部尚書、除參知政事,趙鼎罷兵部尚書、除參知政事,秦檜罷參知政事、除樞密使,許翰罷學士同簽樞密院事、除樞密副使,朱勝非罷樞密副使遷吏部尚書,唐格出任沿河四路宣撫使兼汴梁留守,王庶轉陝西七路宣撫使,唐重回朝除兵部侍郎,呂好問遷戶部尚書、趙開加戶部侍郎仍主持四川總領所事務,劉豫權刑部尚書、謝克家罷戶部尚書、出太保、大學士出知嘉州,呂頤浩加太傅、開府儀同三司致仕、張浚罷御史中丞、除權兵部尚書,張邦昌罷汴梁留守、致仕,王雲仍然擔任禮部尚書、胡安國入朝擔任工部尚書。
李光由兵部侍郎遷禮部侍郎,韓肖胄罷禮部侍郎,除龍圖閣學士、知順天府,程振以天章閣學士、知明州,陳邦光罷知順天府,除陝西宣撫副使,、呂祉任翰林學士承旨、洪皓以翰林學士同知樞密院事,辛炳回朝除工部侍郎、歐陽轍罷翰林學士、除寶文閣直學士、出知溫州,陳東以龍圖閣侍制、權南海宣慰司干辦公事,萬俟离除御史中丞,張九成擔任衛尉司卿、王直則正是接掌支賣司提舉、遷寶文閣侍制,何鑄權大理寺卿,歐陽倫隨大軍第二批回朝,被授太府少卿,封靜海開國縣公爵,薛立權海門軍。
王澤終於如願以償地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蒸蒸日上的大宋皇朝名副其實的掌舵人,歷史終於翻開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