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穩坐刑部大堂上的劉豫正意氣風發地審理案件時,朝廷終於就應不應趁西李入侵之際,發動對西李的反擊之事,做出了最終的決斷。
王澤近日少有地出現在了崇政殿上,帶著他那慣有的微笑,經過樞密院會議後,朝廷中宰相與七名執政並大半尚書,都已經接受甚至熱切地支持他所倡導西進政策。
在主戰派看來,這是一次北伐前的練兵,也可以說是北伐的序曲,以此為契機不僅可以促進北伐大業的早日啟動,又可以解除日後的後顧之憂。主和派中大多數人亦非全是毫無原則地妥協,他們的妥協是建立在國力和軍事實力遠不如金國的基礎上,或是休養生息、與民休息的原則上,既然國力與西李相比遠遠超過,對於勢在必行地西進,又何必反對呢!
而趙諶卻顯的無精打采,整個人禿廢地坐在御座上,毫無半點上位者的威儀。與平時文官雲集地場面不同地是,在場除了孫傅、王澤、李綱三名宰執和兵部尚書趙鼎、禮部尚書王倫、新任兵部職方司郎中張九成、樞密都承旨李長秋外,其他全是身穿武官服飾的樞密院都參軍司與殿前都指揮司將帥。
「……此番王師遠征靈夏,斷不可倉促行事,除橫山三源地要拖住夏軍主力外,各路大軍與糧草必須已最快的速度集結,不可須臾遲誤……」王澤實際上是這場戰爭程式的設定者,他必須要控制大局,而且要切實地解決以前暫緩解決或是盡量淡化的矛盾,他正色道:「時下最緊要的是、也是必須要徹底得到解決的是,陝西宣撫司與西方面侍軍都指揮司如何處置分權?」
說到如何處置戰守分權,這可是多年來陝西文武最敏感的話題,由於曲端的強硬態度,許多年來宣撫司和西侍軍都指揮司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張,朝廷為了確保西北穩固,也刻意淡化矛盾。畢竟曲端在西北的地位暫時無法取代,當王澤公開提出戰守分權,眾人臉面上都微微變色,獨孫傅與李綱神情淡然。
李綱嘴角掛著笑意,淡淡地看著王澤,他心中最是清楚,就在昨日王澤與他和孫傅三人在公廳中私下商議如何解決可能危及戰事的文武之爭,三人私下把西進之戰的人事定了下來。
「自然是有陝西宣撫司節制諸路將帥,西侍軍負責前方臨陣調度事宜。」趙鼎依然堅持文官管軍的制度,引來都參軍司與殿前司將帥的側目,他們中雖然大多數人也不喜曲端,但畢竟關係到整個群體的切身厲害,不能不保持一心。
主管殿前司公事楊沂中當即抗辯道:「趙大人,此番出征不僅是在橫山堅守拒敵,而是行滅國之戰,豈能固步文臣典兵制度,讓前方大將如何隨機應變?」
劉光世平時雖說是個滑頭,但在此戰上態度亦是堅決非常地附議楊沂中,樞密院都參軍司列朝會的行軍司幾位將帥亦是堅持授出征武將重柄。
由於眾將幾乎是一致對外,趙鼎頓時陷入孤立,他有些惱怒地道:「文臣典兵乃制度,祖宗之法絕不可廢,絕不可廢——」
楊沂中高聲道:「數十萬大軍遠征,豈可由一文官坐千里之外調遣,如此不如聚兵橫山,防守陝西便是,何須行此大險。」
面對楊沂中不亢不卑地反擊,趙鼎無言以對,當年神宗朝五路伐夏的失利,文臣典兵未嘗不是敗軍重要原因之一,與其冒此大險,還不如堅守陝西關防,保存實力以備日後大用。
趙諶冷冷地看著王澤,無力地道:「那以王卿之見又待如何?」
王澤看了眼孫傅與李綱,這才徐徐地道:「陛下,臣以為劉太尉與楊太尉乃穩妥之言,趙大人乃是安邦之言!」
趙諶詫異地道:「此話怎講?」
「文臣典兵斷不可廢,此朝廷萬世不變之制度,故趙大人之言乃安邦定國的善策。然王師遠征,動輒數十萬大軍,後勤轉運更須舉國之力不可,此勝敗干係國運,卻不可等閒視之,節臣坐鎮後方調度,實不能總前方緊急要事。」說到這裡,王澤話音一轉,又道:「臣請重新釐定陝西征戰事宜,朝廷派出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擔當方面節制大帥,總宣撫司與侍軍司事務,設立方面行營,各路大將便宜行事,如此可保征伐西李不至於耽誤軍機。」
趙諶聽的糊里糊塗不甚明瞭,元老重臣擔當方面節制大帥,這不是又是文官,說來說去除了增設一級官衙,似乎沒有任何新意,但趙鼎、王倫等人聽的明白,王澤可能又要在征伐西李上做什麼文章了,當趙鼎的目光掃到孫傅、李綱二人,發覺他們面色平靜,不由心底一動,把想說的話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可將陝西六路置戍與征伐分而代之。」王澤意味深長地道,說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看了孫傅和李綱一眼。
趙諶卻被引的來了一點點興趣,饒有興致地問道:「哦——王卿說來聽聽。」
王澤清清嗓子,朗聲道:「臣以為大軍西進,最要緊是要保證後方穩定,並能與沿河諸路相互呼應。故陝西宣撫司應穩坐長安,一面調度糧草軍械、一面總領各路兵馬防金軍挑釁、維持各處關防政令……」
「宣撫使本就是朝廷節制征戰的節臣,如王大人所言,豈不是將之落降為地方守臣?」趙鼎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王澤並不在意趙鼎打斷他的話,畢竟趙鼎所言出自公論,他接著道:「此番征戰不比別處,西李百年之國,雖是大不如前,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靈夏之地又利於馬隊馳騁,每戰須得各路大軍相互配合,不得有半點馬虎。所以,須有德高望重者總全軍、授予各路大將便宜之權,而不能拘泥於宣撫司節制諸軍,不然還設立西方面侍軍都指揮司作甚?」
趙諶沒有去注意趙鼎臉色一陣紅、又一陣白地尷尬,問道:「王卿是何打算?」
「宣撫司總後方兵馬、糧械調派並防禦河東金軍,西侍軍都指揮司全權負責對西李征伐,不過在橫山雲澗城守禦,仍不出宣撫司職守。西侍軍大帥曲端久歷戰事,足可運籌數十萬大軍征戰,然尚須朝廷把握。其一是戰線過長過寬,縱然曲端等大帥亦不能總攬全局,須得都參軍司的行軍司派出幹員前往陝西,組織西侍軍諸將進行兵棋推演,並隨軍指導戰事,以求著實貫徹朝廷策略。其二亦是方纔所言,文臣主軍政絕不可更變,朝廷可設置臨時差遣,任命大臣持節前往督戰,總陝西內外軍政事宜,但不干涉西侍軍將帥實施臨陣指揮。」
趙鼎聽完王澤的論斷這才心下釋然,說來說去還是由文臣主持軍務,只不過是限制了文官在戰爭指揮上的權力罷了,而且把宣撫司與侍軍司剝離開來,宣撫司在伐夏戰爭中將為與西侍軍平級的文官機構,這也是在戰時臨時的政策。同時他與王雲等人敏銳地看出,王澤不惜降低宣撫司規格的背後,必然在這位派遣重臣之上有點文章,這位重臣的人選或許早已經在小範圍內被指定了。
「嗯——如此甚好、甚好!」趙諶經歷女史案的打擊,正是煩心之時,偶爾興趣落下,又心生厭倦,有點不耐其煩地道:「征戰就有諸位卿家商議便是,至於選派哪位重臣前往,須得謹慎從事,由執政們先商議就是。」
王澤點了點頭,歸班不再言語,目光瞄向孫傅與李綱。
在李綱默默地頷首下,孫傅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舉薦一人可擔陝西大任。」
趙諶見孫傅說話,不禁眼前一亮,頓時精神好了許多,微笑道:「宰相請講。」
「臣舉薦唐格赴陝西軍中,督率西侍軍征伐西李叛羌。」孫傅的話有些激動,鬍鬚亦是有些微微發抖。
「唐格——」趙諶情緒被調動起來,畢竟唐格是當年在朝廷中時時與王澤抗衡的執政,如能取西面功績而回朝,不正多了個牽制王澤的力量嗎?想想沒來由地一陣興奮,暗道還是先帝的托孤之臣穩妥,能夠在君權低迷的時候,適時地挽回朝廷失衡的政局。
李綱亦是出班道:「臣以為孫大人舉薦得人,唐大人穩妥持重,素有謀略,使之主持征伐西李,定然能震懾威孚諸將,為陛下開拓河曲、收復靈夏。」
趙諶見孫傅、李綱二人同時舉薦唐格,立即認為他二人在借題發揮,以節臣人選打擊王澤,重新拉唐格進入朝廷,儘管他還是懷疑李綱舉薦的動機,但仍然有理由大為高興,當下泛出一抹笑意,溫聲道:「宰相、執政之言甚善,朕亦是以為唐卿家可主大事。」
他二人見趙諶喜形於色,不覺暗自歎息不已,都暗說王澤所料不差,由他們提用人選,趙諶必然能接受大用,看來這位官家被王澤算到了骨子裡了。
王澤接著道:「征伐之前,王尚書要奔走與南北,延緩女真必然的欺詐,沿河等處亦須做一番調整,以應對不測風雲。」
王倫得意地道:「如官家恩准,臣願在大軍西進之際,北上與女真狼主周旋。」
王澤暗自感慨,無論王倫出於何種心思,在非常時期出使金國,都會有相當大的危險,在他前世的歷史中王倫被金國扣留,不曾有辱國體之過,但他確實為大宋盡了力,最終死在其上。宋軍主力西進,完顏宗弼定然不會坐視他剪除北伐側翼威脅,金軍尋釁的幾率幾乎可以說是必然的,王倫北上的威脅性不言而喻,最少也會被扣留不歸。多年來的感受,王倫的確是個人才,儘管此人流氣十足,但在他眼中朝廷與之比肩的外交之才,還真是沒有幾人,這樣的人才應該加以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