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澤輕輕笑道:「文淵何時成了幫閒小廝,管好府中的侍妾,莫要冷落了夫人才是正理。」
李墨涵聽王澤話中有話,心下益顫,暗自瞟了薛立一眼,當年他的杭州辦差,便是看上杭州行中牌首程素素,二人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薛立是看在眼中記在心裡,自然是玉成這段姻緣,當然未娶正室夫人之前,納妾並不為過,於是薛立大手一揮,向知縣幾句美言,脫了程素素的籍,把美人送到了李默涵懷中享用。
王澤看是調侃地提起,不僅是李默涵,一旁的薛立也不禁暗自寒慄不已。
「恩師教訓的是……」李墨涵自度此時此景,王澤決計不會說道他的家事,其中必有所指。他似乎明白王澤的意思,卻又不能肯定,但他決定還是閉嘴的好,免得多說話沒事也會說出三分事。
王澤看了薛立一眼,這才點了點頭,詼諧地道:「好福氣。」
李墨涵垂下了頭,卻不明白王澤這三個字何意,他家中是程素素機靈可愛,善取人意,為人卻又幾分尖刻,夫人盧氏出身官宦,頗能持家立業,二人平日裡倒還能相容禮待,但有時還是看不慣李墨涵專寵程素素,時常起一些摩擦,讓他一個大男人好生頭痛。
「子初,河朔你就不要去了。」王澤不經意地又說了一句。
「恩師……」封元吃了一驚,失口道:「這是為何?弟子、弟子……」
王澤搖了搖頭,斷然道:「河朔無須置戍,你也不需要北上,殿前司上軍乃天子近從,子初好生耐住寂寞,他日斷非無用武之地。」
「河朔無須置戍,河朔無須置戍——」封元念叨兩遍,聯想到大議時,由孫傅、王澤、李綱等宰執大臣密議後,朝廷在沿河的大軍並沒有開進河朔各軍州,反倒是不斷南遷人口,他頓時感到背脊發涼,暗罵自己為何沒有轉過來這個彎,朝廷壓根就沒有打算置戍河朔。
薛立與李墨涵相顧一眼,他們亦是聽出話中用意,他們同樣不甚明白朝廷為何要置河朔於不顧,萬一有事,這對軍心民心的打擊——他們想都不敢再想。李墨涵最是驚訝,做為機宜文字的他算的上王澤身邊最親信的人,但根本沒有察覺王澤在河朔的定策是何時作出的。
二人都暗自打定主意,靜待王澤的解釋。
封元卻終究是忍不住,急促地問道:「弟子愚魯,望恩師教誨。」
王澤望著封元,沉聲說道:「以你之所見,河朔能否守住?」
「這……」王澤的反客為主,使封元一時間為之語塞。
自河北二路陸續交割後,殿前司與樞密都參軍司在王澤的提議下,搞了一次沙盤上的兵棋推演,這時大宋禁軍第一次大規模的聯合推演,在鳳凰山書院幾名術學、天文、地理、教習、優等學生的參與下,上百名將帥與樞密院機速司、兵部職方司官員在劉光世的主持下,模擬了宋金雙方國力、兵力及各方面可用的因素,用了二十餘日,在最大限度的公平基礎上,得出了河朔在新一輪的打擊下,能夠守住的幾率不到三層。當日裡這項推演被列為絕密,在兵部存為密檔,只是他始料不及的是,這次推演的成果,竟然成了朝廷決策的主要憑證。
當然,他更料不到這次兵棋推演在歷史上,佔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周良在續資政通鑒中寫到這段事跡時,感歎地點評這次兵棋推演的意義為:國朝百年來武人得以用事之始,創中國千載之強勢之初,同樣在記錄這段歷史之時,又發出了對他的恩師無限感歎,又有幾多敬重。
「既是、既是如此,亦不能坐視河朔重新淪陷異族。」封元的辯駁雖是站在大義的立場,面對時局而言,卻又顯的蒼白無力。
王澤淡淡地笑了,並不沒有深講,關於置戍河朔之事,已經不是封元等人所能念及的層次了。
「子初,有許多事,並非憑你我所能為之,要耐得住,耐得住寂寞。」
封元臉色稍賈,雖有不甘之色,卻是無可奈何地接受這句勸說。
王澤繼而正色道:「如今朝廷最緊要的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進行各項變法,促進國力上升,加強南海諸國的實際控制,不能局限於僅僅的幾個孤立據點。」
封元暗歎朝廷的大策還是放在侍衛水軍身上,殿前司空守行在可謂無用武之地,他不禁有些嫉妒張雲仁,如今張雲仁算是意氣勃發,不僅沒有受到水軍與完顏活女作戰不利的影響,反倒是隱隱有升任侍衛大軍都校的勢頭,日後開拓南海,建功立業,前途不可限量。
想想,他禁不住又有些恨王澤,為何不給他機會。
「子初,過些時日你將奔赴再付軍前歷練,雖無大仗可打,卻能磨煉軍旅。」
封元無奈地點了點頭,苦笑道:「弟子定當全力以赴。」
王澤意味深長的望著封元,淡淡地道:「現在不僅是你,所有的禁軍將帥都須得忍耐,現在還不到時候,不到時候啊!」
封元沉沉的應道:「恩師說的是,忍耐乃是為將之道,弟子領會了。」
王澤滿意地笑了,溫聲道:「子初,難道你就不想為一任講武堂祭酒?」
「講武堂祭酒?」封元沒有跟上王澤的思維,薛立卻暗自吸了口氣,暗度王澤真是器重封元,講武堂乃是培養下禁軍級軍將之所,祭酒職位品級不高,卻影響甚廣,一任祭酒出來,當為軍都指揮使的不二人選。
封元慢了一拍,這才領會王澤深意,有王澤的力薦,赴軍前操訓歸來,講武堂祭酒可謂十拿九穩,其中好處,令他不禁大喜,忙躬身作揖道:「弟子有負恩師眾望。」
王澤淡淡地笑道:「有能耐自會顯露頭腳,子初大將之才,為師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封元細細品味,雖然心中暗自喜悅,但他還是硬生生忍住,面色肅然地點了點頭。
「哦——」王澤彷彿是想起了什麼,轉臉看著薛立,半笑道:「對了,子正此番述職,真不知吏部作何差遣。」
薛立見王澤與他打啞謎,也不敢說破,只是道:「弟子實是不知。」
王澤道:「自重新回朝後,許崧老做事謹慎啊!」
薛立一怔,暗道自己難道想錯了,王澤真不知吏部派遣差使。隨即又暗罵自己多心,如果王澤連這樣的事也與自己的弟子玩心思,那他就不是王澤了。當下臉面赫然道:「弟子只願為朝廷辦差,不敢有非份之想。」
王澤搖頭道:「為朝廷辦差固然可嘉,但究其根本還是為天下生民計,切記,切記。」話雖如此,但他自己也不敢肯定的說自己努力的實現理想的過程中,有多少是真正為了天下生民,驀然間,他感到自己的話,是那麼的可笑。
李墨涵分明看到王澤臉上閃過一抹時常在決斷大政時的迷茫之色。
「謝恩師教誨,弟子銘記於心。」薛立並非善與之輩,但面對王澤他還是感到那股自己不敢逾越的壓力。
王澤定了定心神,勉強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終究是好黃白物罷了,這亦不屬太過。」
此話一出,不僅薛立愣了,就是連李墨涵與封元也驚詫萬分。
「請……請恩師教誨。」薛立已經是背脊出汗,聲音有些不由自主地顫抖。
「江東在南海不知怎樣了,風信將到,海門軍應該有消息傳來了吧。」王澤把薛立的事輕輕一點後,左右而言他,似乎毫不沾邊際。
他們三人不知王澤所指,只是曉得為王澤在說歐陽倫,歐陽倫自知縣任敘館閣不到一年,在朝廷徵召番外守臣而無人響應之時,自請為天子牧守海外新設軍州,當時朝野一片嘩然。有暗自惋惜、有笑其愚魯、更有笑其沽名釣譽,在朱影的介入下,朝廷為表彰歐陽倫明大義之舉,內降指揮歐陽倫進朝奉郎直寶文閣充權知海門軍軍州事勾當海門駐泊禁軍鈐轄司、提舉海門轉運一行事。
「說遠了、說遠了!」王澤正色道:「子正,為師問你,當今工商日益發展,銅錢日漸不能支,交子局限一偶,當如何解決此難題?」
李墨涵心下一動,這正是王澤這段時日內,最關心的問題,書房的燈常常點到天亮,王澤此時提起,他好像是明白了今天,王澤又要有重要的決斷。
做為王澤的學生,薛立並不難回答這個問題。當下隨意地道:「金本位貨幣體制代替銅鐵,而今金實不易得,當建立起以銀為主,金為輔的貨幣倉儲,發行皇宋寶鈔。」
王澤滿意地笑道:「不錯,這是治世之言,不過國朝金銀委實有限,尚不足以支撐全國範圍的幣制變革。」
薛立亦是道:「恩師所言及是,不過水軍與海商每年從南海、乃至大食得來金銀亦不為少。」
王澤哈哈大笑道:「那又算什麼,以物易物,太慢了,太慢了。」
「恩師的意思是……?」薛立詫異地問道,不過他們三人已然聽出弦外之音。
「南海上三佛齊倒是產金銀,這個沒有前途的蠻荒小國,留著也沒有太大用處。其國內的金銀,金雞鈉霜,這可都是好東西啊,其地理位置,可控東西交通要道,又可威震四夷……」
王澤發現三位弟子都在驚異地望著他,不禁感到好笑,道:「怎麼了,難道侍衛水軍做不到嗎?」
「不、不,三佛齊雖在南海號稱強國,但對於我朝廷侍衛水軍而言,滅之又有何難。」薛立陪襯著笑了,他漸漸明白王澤意圖。
「其實,上等的銀礦產都在東海上的扶桑小國,若能為我所用,皇宋的寶鈔必可通行。」
在王澤熱切的目光中,薛立眸子中散發的光芒亦是越發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