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東打成一鍋粥,進攻京西與京畿的河東金軍卻毫無進展可言,當然並非右副元帥麾下沒有精兵,但面對宋軍五支侍衛大軍並永興軍路宋軍的支援,完顏昌並不想用他的河東精銳與宋軍拚命。在他看來此戰是由完顏宗弼倡議,金軍主要進攻路線取道江淮直趨江寧,而非他力主的攻取陝西,以西路迂迴包抄東南的戰略,使右副元帥麾下的河東、西京金軍處於配合的地位,這種角色令他極為不痛快,導致了他拒絕調三個女真萬夫隊歸完顏宗弼節制,對京畿和京西的進攻自然不肯出十分力氣,看是龐大的陣勢,其實不過是敷衍了事而已。
女真貴族內部的矛盾,金軍都元帥府中高層將帥不正常的關係,使唐重、王庶二位節臣有了很大的迴旋餘地,在朝廷詔旨到達汴梁後,王庶立即調遣岳飛、馬忠二部各抽一軍,與張俊的侍衛大軍會合,待集結完畢後立即馳援京東。完顏昌卻坐視宋軍調動,不過是發動了幾次無關痛癢的騷擾,不過他在河中外倒是集結了一支三萬人的大軍,有意窺視關中,宋軍東調或許正合他心意。
淮水中段的濠州可以說是行在最後屏障,一旦金軍越過濠州,滁州與真州之間一馬平川,幾乎無險可守,金軍馬隊能夠快速地直抵江寧縣宣化鎮,屯兵江畔、觀望江南。
在朝廷再度召開由皇帝主持的由全體宰執與六部尚書、並在京元老重臣的御前議事會的時候,濠州鍾離城外已經是戰火紛飛,由捧日、天武兩支侍衛大軍拔隸軍司組成的大軍已經到了滁州清流水,目前正在全力北上。
高平的拱聖侍衛大軍主力在鍾離與金軍相持了六天,由於金軍來的太快,他沒有太多時間準備,也沒有足夠的兵力拒敵於淮北。
合魯索與酈瓊率萬餘人過了淮河後,在酈瓊的建議下,金軍直趨鍾離城外宋軍城池與河防水寨之間。酈瓊這一招很毒辣,拱聖第二軍原本防衛鍾離縣境內河段,現今已被金軍隔斷與大軍都指揮司並第一軍的聯繫,更令人擔憂的是,第二軍被分隔在兩個臨河的營寨中,對於出現在南岸的金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他們的生存就要全靠第一軍能否堅持住了。
時下,高平主要的精力不是防止金軍繼續南下,而是要怎樣才能營救出他的第二軍,沒有第二軍他是很難擋住完顏宗弼的主力馬隊,由於金軍主要是馬軍,過淮的萬餘人就足以令他頭痛不已了。
整整一天的激戰,被金軍馬隊困在淮水南岸的拱聖第二軍第三鎮已經被打散,為數不少的殘兵逃入第一鎮營寨。第一鎮統制使、翊麾校尉王復收羅第三鎮殘兵加以整編,手上倒是有六七千餘人,實力幾乎相當於一個軍。
第一鎮所守營寨處於在南北官道上的隘口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築有簡易的土石城寨,比起其他幾鎮的營寨佔了許多便宜。由於他實力的加強,更兼第一鎮本身就是第二軍的主力,不將他打垮,金軍很難全力進攻拱聖第一軍據守的鍾離縣城。
完顏宗弼過了淮河後,指揮金軍一面監視鍾離縣城,一面調酈瓊的漢軍部隊與一個女真萬夫隊全力進攻王復的營寨,力圖把拱聖第二軍主力全部消滅,從而集中兵力圍殲拱聖侍衛大軍都司於鍾離城內。
酈瓊自南下以來,收集宋軍降兵並簽發壯丁編入部隊,到達鍾離時,他麾下已擁有近兩萬馬步軍,勒賽與王世忠統兵數量超過金軍萬戶,儘管這些漢軍戰鬥力並不強,但軍勢極為浩大。完顏宗弼正在利用他的名義招集漢人為金軍作戰,所以對他擴充兵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軍糧問題,這些漢軍自己有辦法解決,不用他為之操心。
金軍中的漢軍部隊一波又一波地向王復的營寨衝擊,女真馬隊以百夫隊對單位在宋軍床子弩射程之外督戰,凡是敢回跑的軍卒,一概格殺。漢軍軍卒無法,進也是死退也是死,只好拼著命硬著頭皮冒著箭矢向前撲。
王復躲在土石寨牆上,透過箭垛觀察寨外金軍攻勢,他身旁一名參軍靠在箭垛上,用幾乎被喊殺聲掩過的聲音道:「大人、大人,這裡太危險,還是下去吧。」
王覆沒有搭理他,靜靜地看著戰場,半響才轉首不屑地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年青參軍,詼諧地笑道:「怕了嗎?」隨即又道:「你的運氣不錯,剛從講武堂出來便讓你趕上這場面。」
青年參軍愣愣地看著王復,在他看來驚秫不已簡直就想嘔吐的殺戮場面,王復竟然如此鎮定自若,絲毫沒有慌亂緊張。不過看到主將的從容不迫,他那顆幾乎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不少。
「不要怕,打仗就是這樣,他們沒有多少人,又沒有多少攻城重械,沒這麼容易打進來的。哦——你是福州人,難怪!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亦不為過。」王復目光調侃地盯著青年參軍,含笑道:「年輕人,歷練歷練,過了這關也就沒事了。」
青年參軍望著王復堅定的目光,他能感受到王復這目光中迸射出來的鎮定,這是一位沙場老將對一名初上戰陣的青年晚輩的勉勵,這才是身經百戰老將的從容,儘管王復年不過三十餘歲。他點了點頭道:「大人,下將明白了。」
「好,很好。」王復爽朗地笑道:「去,傳我將令,讓諸君高唱我第一軍軍歌,秦風、無衣。」
「遵命。」青年參軍氣色為之一壯,轉身彎腰前去寨牆上傳令。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起初,這縷歌聲在兩軍震天價的廝殺聲中時斷時續地飄動,越來越響亮,直至後來全寨宋軍將吏齊聲高唱,與金軍的嘶喊聲交織在沙場上空。
金軍漢軍部隊中很多將吏聽到這首歌曲,眼眶不禁發酸,他們原本就是常寧第二軍的軍人,對殿前司諸軍的軍歌還是稍知一二的,被挾裹南下不得已對自己的往昔同袍開戰,咋聽拱聖第一軍的軍歌,眼看著這些昔日同袍們的豪邁,想想自己今日的尷尬處境,真是百感交集不復言表,不知不覺間進攻的勢頭弱了許多。
酈瓊方才聽到軍歌,便失聲道:「不妙啊!」
完顏宗弼正在陣前觀戰,他亦是察覺寨中宋軍將領非易於之輩,面對以原常寧第二軍將吏為核心的金軍步軍進攻,這首軍歌絕對可以瓦解金軍士氣。他厲聲道:「傳令全軍加緊進攻,各部努力上前,違令者殺無赦。」
酈瓊不敢違令,只得命中軍傳下帥令,但他的心下卻感到淒涼無比,面對曾經的同袍以如此嘹亮的軍歌來宣明自己抵抗的決心,只能讓他感到萬般慚愧。
「國寶,拱聖軍並未歷經戰陣,如何有這般能耐,支撐到現在?」完顏宗弼淡淡地看了酈瓊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地道。
酈瓊極力掩飾著內心的別樣滋味,面帶掐笑地道:「左副元帥有所不知,自從侍衛大軍成立之初,南朝禁軍將帥必由武德院與講武堂培訓,第一等的都留用於殿前司侍衛大軍,二三等方才下派馬步司與各侍軍司。不過,每年都要有殿前司鎮、營前往邊地歷練、熟悉戰陣,所以殿前司的戰鬥力不能與往昔相提並論。」
「嗯——」完顏宗弼沉聲應了聲,他眉頭微蹙,細細聽著傳來的這曲軍歌,良久才面無表情地道:「秦風、無衣,秦風、無衣!」
酈瓊抱拳道:「左副元帥,下將這就前往督戰,不下此寨,誓不罷休。」
完顏宗弼冷眼相顧,毫無掩飾地道:「不用勞動國寶,區區一個營寨何須我大將出馬。」
酈瓊不明白完顏宗弼倒底想些什麼,但此時此景他須得說上些許盡心之言,當下再次道:「左副元帥,若是有拋石機、床子弩合擊,我料它守不到今晚三更。」
完顏宗弼這才大笑道:「可惜我軍輕裝奔襲,無法久留,也無力製造那些器械。」在酈瓊還未有回味過來時,又道:「不能在這個鬼地方被纏住腳。」
酈瓊在琢磨完顏宗弼這話何意的時候,完顏宗弼目光轉向已經轉向南方,嘴角上掛著一抹不可琢磨的笑意,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清楚的語言自言自語道:「不知朱影、王澤現在會是怎樣滋味?」
此時,高平站在鍾離城北樓上,遠遠眺望戰場,自從前日傳來拱聖第一軍指揮使戰死的消息,使他大為震驚之餘又多了幾分淒涼,這可是自侍衛大軍成立以來首例軍指揮使一級的大將陣亡,竟是出在他的拱聖軍,實在是奇恥大辱。他希望城外沿河的營寨能拖住金軍幾日,盡量爭取時間,儘管他看不到金軍進攻營寨的情形,但從城外金軍馬隊四處戒備與頻頻調動,和那隱隱遠遠傳來的廝殺聲還有那曲第一軍的軍歌,他知道金軍正在攻寨,而營寨還在宋軍的手中。
高平內心正在激烈地盤算著是否冒險開城出戰,營救出拱聖第一軍的殘部,如今大軍副都指揮使劉延亮正坐鎮泗州,拱聖第三軍萬餘兵馬在招信等地佈防,無力西進增援。城中只有拱聖第一軍一部與都司直屬營隊萬餘人,守城倒是綽綽有餘,說到解救城外各寨,卻還嫌不足,外面可是遍佈金軍馬隊,萬一有失,鍾離必不可保,金軍馬隊幾天內便可打到行在。他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個險斷然不敢冒。
就在高平猶豫不決的時候,阿里奉完顏宗弼的密令,率本部六千餘名騎兵,拋開隨軍阿里喜,悄悄繞過鍾離縣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