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祐八年九月十八日,金軍在四條戰線上同時對沿河州郡發動突然進攻,完顏昌與完顏婁室率數萬金軍,分別對京畿路西面與京西北路發動猛烈攻勢。完顏宗弼親率八萬大軍由魏州、博州對鄆州、進犯,偏師二萬餘人對京東東路進行牽制行進攻。
面對十餘萬金軍在千里戰線上猛烈的攻勢,雖然沿河已早有準備,但金軍強大的攻勢還是令宋軍沿河州郡頻頻告急,絡繹不絕的塘報通過驛道不斷傳向汴梁與行在。王庶氣的大罵兵部職方司所送情報預計金軍南下時間,比實際進攻晚了七八天,單罵歸罵,與金人對峙多年的王庶,深知金軍將帥用兵之道,立即正確地判定金軍雖然四路南下,真正的目標確實京東西路。一面向朝廷求援,一面傳令各支侍衛大軍堅守關防,減緩金軍進軍速度,爭取宋軍兩支做為戰略預備的侍衛大軍火速奔赴金軍主要目的地。
整整兩天的戰事,金軍多路搶攻河口,宋軍據城拚死抵抗,在大宋守臣將帥的目光被吸引到被金軍猛烈進攻的齊州、京畿與河南府時,完顏宗弼卻率一支由合魯索為軍鋒的三個女真族萬夫隊集結在安樂鎮河對面,平靜地等待著。
二十而日夜,宋軍仍控制著河口各堡寨,其鋼臂弩與由精鋼所製的遠射器械的使用,使金軍每次衝鋒,在不同的路段都蒙受極大的損失。
天剛剛過三更,安樂鎮北面渡口宋軍營寨,這是一個駐泊二千餘將吏的臨河堡寨,幾日來,宋軍在各地與金軍廝殺,這裡卻相對平靜許多。
渡口上站列著頂盔貫家的宋軍將吏,與此情形不相協調的是渡口停泊的船上,竟然上上下下都是些金軍將吏,他們在緊張地卸船,一批批戰馬從船上落下,忙的不亦樂乎。
王世忠與達魯不花並肩站在渡口,對面走來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將。
「王太尉,這位是我大金合魯索都統。」熊熊火光中,達魯不花面帶笑容地為二人介紹道:「都統大人,這位是京東西路鈐轄王世忠王太尉。」
合魯索面色肅然地點了點頭,態度相當傲慢,更有濃濃地不屑神色。
王世忠見狀,心中暗罵合魯索直接問候了他家女性先輩,但面上卻帶著媚笑,抱拳道:「久聞將軍威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合魯索並沒有一絲笑意,連頭也沒有點一下,虎著臉道:「你們這些南人好生麻煩,這個時候就不要這些繁文縟節了,軍情緊迫非常,王將軍立即叫上本部兵馬幫助卸船,左副元帥郎君帥令,天亮以前大軍必須全部過河。」
達魯不花見合魯索無禮,但在這節骨眼上雙方可不能發生矛盾,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有能夠料到王世忠受了這番冷遇,心下會如何作想。應當緩和他們之間的冷淡才是,當下笑著說道:「合魯索都統就是急性子,不過事情緊急,王太尉還是依令照辦便是,待會左副元帥郎君過河,我自會與太尉引見。」
王世忠本來一肚子氣,被達魯不花如此一說,倒也消了大半,畢竟能被引見給金軍中第二號人物,算是給他個天大的面子,當下笑道:「這個不難,還請貴部過河的馬軍警戒四周,以防他部游騎所趁。」
達魯不花深以為可,對合魯索道:「王太尉說的在理,都統以為如何?」
合魯索見王世忠說的倒也懂行,對他的態度稍稍溫和了一點,那張長滿鰲須的大臉上,閃過些許笑容,道:「這也是常理,好罷——本帥立即率五百騎巡視,達魯不花,這裡就交給你了。」
河面上船隻來來往往,不斷地將金軍馬軍運到南岸,到了五更天,東方隱隱有些泛白。此時岸上金軍兩個萬夫隊已經基本全部過河,完顏宗弼的中軍衛隊早在四更天時便已經護衛完顏宗弼過河,完顏宗弼在和顏悅色地溫聲勉勵王世忠幾句,立即率軍由合魯索及王世忠為前導向關山鎮前進,渡口上仍有數千金軍構建營寨並接防宋軍營寨,準備應對宋軍。
不到兩三個時辰,金軍馬隊到了關山鎮宋軍大營,酈瓊早就全身披掛率一干親信軍將在營寨轅門外迎候,金軍前鋒萬夫隊並沒有停留,由王世忠為嚮導直撲濟水,其他金軍在後徐徐跟進,完顏宗弼率中軍衛隊千餘人到了酈瓊的大營。
「下將酈瓊叩見左副元帥,恕臣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酈瓊見完顏宗弼下馬,忙快步迎了上去,神色蕭殺地當面作揖見禮。
完顏宗弼滿面笑容,扶起酈瓊,朗聲道:「國寶無須多禮,國寶深明大義,能夠棄暗投明。日後同為大金天子效力,便是同殿臣僚,還有諸多事由要多多請教。」
酈瓊沒想到完顏宗弼態度如此和潤,像是老友一般直呼他的表字,感到異常消受,連聲道:「不敢、不敢,左副元帥一夜勞頓,下將略備飯食,請左副元帥入寨稍作休息。」
完顏宗弼見酈瓊竟安排的如此周到,神色間顯的頗是滿意,笑道:「多謝國寶好意,軍情緊急,不得不只做小歇後出發,戰後本帥自當請國寶吃酒。」
以完顏宗弼的計劃,渡河後要以最快的速度越過濟水,一舉攻破鄆州治城須城,攻去整個鄆州最慢要五日,之後快速南下,越過兗州直逼徐州。這樣以來,由於金軍馬隊的深入,勢必引起宋軍的恐慌,只要保證他身後五萬大軍過河,便可轉兵東向,與進攻齊州的兩萬偏師南北兩路夾擊,在齊、淄、青三州殲滅宋軍京東主力。只要殲滅王德、劉錡兩部,他張俊的侍衛大軍靠近京畿,無法輕易調動,這樣以來,京東兩路再無什麼可以阻擋完顏宗弼南下。他可沒有功夫在關山鎮盤留,誤了大事。
酈瓊雖不知完顏宗弼的意圖,卻也明白兵貴神速的道理,以宋軍強大的防禦力量,金軍正面搶攻極為吃虧,好不容易爭取到了突破,火速南下才是正理。完顏宗弼身先士卒,率馬隊充做軍鋒的做為,使他頗是感慨,禁軍中絕大多數將帥都不可能做到的,一個女真貴酋竟然能夠身先士卒,道:「左副元帥親冒矢石,實是令人欽佩。」
完顏宗弼淡淡地道:「國寶過講了……」正要再說,卻見營寨中忽然傳來一片金戈喧鬧之聲,他稍稍皺眉,疑惑地看著酈瓊。道:「這是怎麼回事?」
酈瓊心中一緊,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一批軍將終於按耐不住發難了。急忙道:「左副元帥請勿擔心,不過是幾個跳樑小丑作亂,待下將打發了他們。」
完顏宗弼不懷疑酈瓊,卻擔心營寨中的抵抗一旦擴大,很不容易彈壓,很可能會破壞自己的計劃,於是道:「這裡由本帥壓陣,納海率五百人聽從酈將軍號令,鎮壓叛亂。」
酈瓊見完顏宗弼當機立斷尤為果斷,深以為懼,立時道:「謝左副元帥,下將這就去,」說罷,當即轉身招呼親兵回營,完顏宗弼的中軍衛隊千夫長納海隨即率本部騎兵跟隨入寨。
「全軍戒備。」完顏宗弼絲毫不敢大意,傳令衛隊散開將在營寨外的宋軍軍將圍住。
酈瓊進寨,遠遠看到,近百名將吏正向營寨轅門衝殺,自己事先安排在寨中的軍卒正奮力堵截,更多的將吏在一邊驚慌地看著雙方的廝殺,而不知所措。
「是這幫軍法官——」酈瓊驚怒不已,他為求突然,表面上與軍中衛尉寺系統軍法官們虛偽求蛇,在昨天夜裡,以自己的中軍衛隊突然性的將寨中各級軍法官全部撲拿,押在牢中。沒想到不知是哪個將這些人放了出來。他們的這一惱,弄不好會引起原本就被自己突然宣佈投奔金國,恩威兼施拿捏的左右不定的將吏的反水。
酈瓊定了定心神,環顧左右,看到多數將吏仍是在觀望,當即果斷地道:「請納海將軍觀戰,本帥親自收拾了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他也怕萬一金軍參戰,讓正在猶豫不定的將吏受到刺激,被哪個軍法官振臂一呼,這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當即率數百名中軍衛卒衝殺過去,原本這些軍法官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本就不能支撐,只是勉力一戰,被急於一鼓作氣斬盡殺絕的酈瓊親自率領衛隊殺了過來,頓時有十數人被害。
「不願死者棄兵,可免一死,否則格殺勿論。」酈瓊揮刀斬殺了一名將虞候,被濺了一身鮮血後,揚刀大吼,臉面由於濺上鮮血而顯的尤為猙獰……
「殺了酈瓊這廝……」
「大傢伙一起上,斬了酈瓊狗賊,死了也值。」
「老子就是死也絕不做金人的走狗,酈瓊狗賊……」
群情激奮,酈瓊也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無論怎麼說他心中畢竟有愧,面對這麼多忠義之士,手中的刀不免有些顫抖。待看到正在觀望的將吏一個個亦是面帶戚色,他不禁大驚,忙吼道:「大金的馬隊已在寨門之外,凡取這些人首級者,左副元帥必有重賞,官升一級。」
話聲方落,只見十餘名軍法官中箭慘叫倒地。酈瓊回首看時,只見金軍已在馬上張弓搭箭,正待要說,卻聽納海用不太純正的河北話喊道:「大金兩個萬夫隊已在營寨之外,反抗者格殺勿論,順者,左副元帥郎君會有封賞。射——」
納海壓根就沒有讓這些軍法官放下器械的意思,他的話是喊給一旁宋軍將吏聽的,話聲方落,百名金軍騎兵一起放箭,數十名軍法官應聲倒地。
包圍圈中活著的還有二十餘人,且是多數帶傷,旁邊將吏已被酈瓊與金軍給壓制的根本不敢出來反抗,軍法官們雖有心殺賊卻已是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