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日後,王澤在州衙公廳內與王長齡、李墨涵、王直、聶諾並江浙路轉運司、提舉常平司幾位主要官員,商議杭州地界官道逐段用水泥混凝土澆築,及款項如何運轉的問題。由於鳳凰山書院通往州城官道和書院內主要幹道的路面全部使用水泥製成,雨季路面沒有泥濘,深得學子們的喜愛,杭州的官紳們也有到書院講學、游賞,對水泥路面頗為讚賞,認為這是淨化人心之善舉。
王長齡對由水泥製成的官道顯示出前所未有的熱心,積極支持王澤的主議,其熱心程度就是王澤也感到驚訝不已。王直更不用說,他一向都是新思想的堅決擁護者,在杭州全境以水泥官道取代土砂官道也是他首先向轉運司提出,規劃以錢塘港口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官道並連通外州河道,形成一個由港口到內河的快速運輸道路。這樣以來,在港口裝卸往來貨物就不需要通過運河與長江繞個大圈子,也不須在多雨南方走泥濘的土砂官道。
王澤當即將這建議延伸為連接全州幾條主要官道,商議全部改用水泥道路。
對於一次性巨大的投入而有可用數十年不用年年修繕的水泥道路,眾人大體上都是同意的,儘管這斷了某些人的生財之道,但要是反對也沒有理由,反倒是成了阻撓善政的名聲。大家的分歧主要是集中在如何運籌這筆巨大的款項,經過縝密的計算,水泥路的投入可是目前土石官道的五倍之上,僅一條錢塘到餘杭的水泥官道造價就相當驚人,杭州可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這也是久決不下的主要緣由。但一旦建成之後的效益是顯而易見的,除了不須年年填土之外,車輛速度也快了許多,後期維護費用亦是相當低廉.
「相公——」州衙門子手持一封拜帖,站在公廳門外道:「行海船行王行升王員外求見。」
眾人停止了討論,齊齊望著王澤,王直輕聲自語道:「這王雕兒來此作甚?」
王澤也不曾想到這麼快王行升就來拜訪,礙著眾人亦是不便多說,淡淡地道:「將王員外請至客廳奉茶。」
待門子去後,王澤笑著起身道:「這王行升乃是本相的本家兄弟,不便怠慢,此間由延壽兄代為主持商議,我去去就來。」
眾人起身相送,王長齡望著王澤笑道:「不想王雕兒竟然是王相公在杭州的本家兄弟。」
話中帶刺、調侃意味,王澤豈能聽不出來,只得笑道:「同宗而、,同宗而已,延壽兄且稍待片刻。」
王澤別了眾人,穿過兩進院來到客廳,方才踏入門廳,便見一名身材高大肥胖,長著一個碩大的酒糟鼻子的肥胖中年人,從客座起身,向自己作揖道:「錢塘布衣王行升見過相公。」
王澤快步上前回了個半禮,謙恭地道:「自家兄弟,這豈不是折殺小弟。」
王行升眉頭微動,忙道:「雖是同宗,然官民有別,禮不可廢。」
「哈哈……」王澤笑道:「此間乃是內宅,今日只敘兄弟情誼,兄長莫要多禮,請上坐。」
二人分主賓坐定,家僕奉上茶水,王行升端起杯子,細細品著茶,暗中打量著王澤。自從接到王國仁的書信,他當真大喜過望,沒想到當今譽滿天下的重臣王澤竟是同宗兄弟,而且要前來拜會,生意人的頭腦立即使他意識到,這是他未曾有過之機遇,錯過了或許今生都不會有如此好的機遇。他旋即以最快的速度準備,當然不敢讓王澤前來,在準備停當後,主動來州衙拜會王澤,同時他也揣摩不透王澤用心,這也好打探一番。
「小弟祖上自前唐昭宗景福年間北遷回鄉,因故留居徐州,與江南宗族鄉黨失散長久,今見之,甚是欣喜。」王澤說的是他所出生家門的實情,更何況他對宗族還有深深的自豪。
「相公……」王行升剛要說話,卻被王澤打斷:「兄長莫要這番稱呼,這是外間公事上的話,你我盡可兄弟自稱。」
「這……」王行升猶豫再三,方才慢吞吞地道:「那為兄就托大叫兄弟一聲德涵。」
王澤溫顏笑道:「這才是同宗兄弟……」
二人相互敘問宗族之事,漸漸感到拉近了距離,王澤發覺王行升為人極為精明幹練,談吐間透著江湖人老道的幹練,而王行升感到王澤溫文爾雅,平易近人,完全沒有宗族中一些人讀了幾年書,選了個官便在族中現世的輕浮,而且對宗族的眷戀似乎超出他的想想,自此二人之間好感倍增。
孰知王澤擁有莫大的政治勢力和享譽海內的清名,王行升能攀上王澤這位同宗兄弟,可以說是飛來的喜訊,這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何況王澤言談間頗為重視宗親鄉黨,他高興的說話時,興奮的一張胖臉上肥肉直打顫。
「兄長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竟是租下兩處茶場、一處鹽場,江浙路支賣局內又有六七條海船,在我王家可謂是首屈一指的大家。」王澤面帶笑容不動聲色地開始慢慢引導話題進入正題,他可沒有時間攀親敘舊。
王行升心下得意,他平時就很為自己所取得這諾大的家業自豪,經王澤口中誇讚,喜笑顏開地道:「德涵過講了,雖說為兄小有家業,卻還是算不上東南巨富,倒是施家與溫州王十八才算的上是富甲東南,不過為兄與十八哥加在一起,也不及德涵成就之萬一。」
自得的時候,他還是忘不了輕輕拍馬,再怎麼說他這位族弟是上位者。
王澤奇道:「王十八,他也是……」
「十八哥乃為兄堂兄家中長子,為人精明幹練。自繼承父也後,把溫州王家治理的蒸蒸日上,目前江浙一路只有他能與施家相提並論。」
「哦——」王澤心下盤算著心事,對帶出了另一家族人而感到高興,這樣一來可以全然不必抬舉施家,兩個王家的資源已經夠用的了。
「為兄不才,在江浙王家宗族中算是族老,他日還請得涵務必光臨寒舍,為兄當召集族中長者為德涵設宴敘舊!」王行升說話間,一雙精幹的眼睛暗暗觀察王澤的表情。
「哎——這怎麼好讓兄長破費……」王澤心下已經應允,但口上開始在推辭。
王行升見王澤拒意不堅,斷定他八成是在心中答應,於是果斷地以長兄口吻道:「明日在寒舍只是設下家宴,待為兄知會江浙同宗名流,他日再設族宴恭候德涵,只為同族歡慶宴飲,望萬勿推辭。」
話說到這份上,王澤也就半辭半就地應允了,王行升自然大喜過望。
話盡於此,王行升起身告辭,王澤亦不強留,親自將他送到大門,這個姿態讓王行升感激不已,他知道明天整個杭州,就會傳遍王澤親自送他出州衙的消息,繼而他是王澤同宗兄長的消息也會傳開,再往下的好處……想到這裡,剛上馬車的王行升被這巨大的榮耀陶醉的不亦樂乎,一直笑到了家門口。
王澤回到了公廳,與眾人見罪後,面帶笑容地道:「道路款項事宜,或許可以官建商助,諸位以為如何?」
王長齡疑慮地道:「莫不又要租讓官賣事項,杭州地面已經沒有多少!」
王澤長快遞笑道:「延壽兄稍待,我自有辦法籌備錢糧,卻無須官府問事。」
次日夜,在王行升的西湖岸邊的別院內,內外張燈結綵、大擺宴席,錢塘、仁和縣城、甚至鹽官的王氏宗族各房長老與聞名人物都到場陪宴。
王澤與眾人一一見禮,說長道短、噓寒問暖,給宗人以極是溫雅的印象,不過王澤見王行升請來這麼多的宗族人士,當下暗自計較如何應對。
「德涵請上坐。」
「兄長請。」
宴會堪稱豪華逾制,主菜共有十五盞,這第一盞是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盞是奶房簽、三脆羹,第三盞是羊舌簽、萌芽肚胘,第四盞是肫掌簽、鵪子羹,第五盞是肚胘膾、鴛鴦炸肚,第六盞是沙魚膾、炒沙魚襯湯,第七盞是鱔魚炒鱟、鵝肫掌湯齏,第八盞是螃蟹釀橙、奶房玉蕊羹,第九盞是鮮蝦蹄子膾、南炒鱔,第十盞是洗手蟹、鯚魚加蛤蜊,第十一盞是五珍膾、螃蟹清羹,第十二盞是鵪子水晶膾、豬肚假江珧,第十三盞是蝦橙膾、蝦魚湯齏,第十四盞是水母膾、二色繭兒羹,第十五盞是蛤蜊生、血粉羹。
此外有插食八品,分別是炒白腰子、灸肚胘、灸鵪子脯、潤雞、潤兔、灸炊餅、不灸炊餅、臠骨;勸酒果子十道,有砌香果子、雕花蜜煎、時新果子、獨裝巴欖子、鹹酸蜜煎、裝大金桔小橄欖、獨裝新椰子、四時果四色、對裝揀松番葡萄、對裝春藕陳公梨。另有所謂廚勸酒十味,即江珧炸肚、江珧生、蝤蛑(即梭子蟹)簽、薑醋生螺、香螺炸肚、薑醋假公權、煨牡蠣、牡蠣炸肚、假公權炸肚、蟑蚷炸肚,與插食一樣都不計入正式下酒的十五盞。
物盡奢華,簡直是當年蔡府設大宴的排場,令王澤在享用的同時又有些坐立不安,畢竟是超出了官宴的享用,若是御史、走馬承受得知,必然大大的參上一本。更令他有些不安的是即便是王安等高等僕從也是燒羊一口、滴粥、燒餅、食十味、大碗百味羹、糕兒盤勸、簇五十饅頭、血羹、燒羊頭雙下、雜簇從食五十事、肚羹、羊舌托胎羹、雙下火膀子、三脆羹、鋪羊粉飯、大簇飣、鮓糕鵪子、蜜煎三十碟、內有切搾十碟的時果一盒,僅各色水酒就有十瓶。
以官宴而言,王安等人的偏宴已經是宰相的宴次,儘管是家宴,但這等逾制也令王澤在自得之餘又稍稍不安。在他堅決的態度下,王行升只得將主菜去掉一盞,不計正式下酒的十五盞菜撤去三盞,但王安他們的偏宴僅撤下一味燒羊頭。
「果然是商賈巨富,端的不凡,家宴較之皇室賜宴絲毫不次。」王澤稍稍數數席面上的佳餚,大概算算自己這一桌就是購入成本也不下百貫,禁不住由衷地感歎。不過受到如次禮待,王澤亦是暗自興奮,畢竟這是做為宗族中頭面人物對他的奉承,王行升的財力又可見一斑。
席間這些王氏族人能陪同王澤宴飲,多時感到無比興奮,他們為族內能出了一位這等名聲、權位的族人也高興。當然,歡慶笑臉的背後,各人都是帶有自己不同的想法與目的,已經有些人在心下計較如何好好利用這層關係,或入仕、或言商,為自己乃至家人謀取利益。
席間如廁,當王澤與王行升一同更衣出來後,王澤笑著說道:「兄長搞的太過奢華,弟若不堅辭,必然有人在後構陷,無禮之處望兄海涵!」
王行升豈能有不知之理,但知道歸知道,面子上他還需要周全,至於怎樣為好,那是王澤自己的事,當下陪笑道:「是為兄考慮不周,險些給德涵惹出事端,還往德涵勿怪才是。」
「這是哪裡話、哪裡話!」王澤暗自稱讚王行升會做人,辦事井井有條,心下歡喜,笑道:「朝廷千頭萬緒,不得不小心再三,咱們自家兄弟不要再賠罪了。」
「德涵說的是、說的是……」
二人笑著走到前面,王澤見尚未有入正堂,放慢了腳步,有意無意地道:「幾日前,書院研究院正在試制一種小小的齒輪機械,只是尚未盡全功,兄長若感興趣,可前往一看。」
王行升不明白王澤說的齒輪機械為何物,卻隱約揣測到王澤隱含的意思,當下笑道:「那是當然,鳳凰山研究院可是研究稀罕物事的地方,德涵新辦書院,亦是我王家遵循聖人教化的功德,老兄別的沒有,在這書院文教上還是能出一份力氣的。」
王澤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兄長真乃識大體的良紳!」
二人重新歸席,彼此間交杯錯盞,盡歡談笑風生、宴會持續到三更後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