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單應苓洋洋自得地道:「錢塘乃杭州治縣,下官接任兩年,雖不敢說有九年可支糧秣,七年足矣。」
王澤用一抹詼諧地目光注視著單應苓,忽然從喉嚨中發出一二冷冷的笑聲,讓在場官員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王長齡心中閃過王澤方才說過『來此一月看到的卻是另一番光景』,他開始不太明白此話何意,當聽到這兩聲冷哼,懵然明白王澤在這一個月中表面上是遊山玩水、縱情遊樂,其實暗中早已將杭州、甚至整個江浙的情形摸了個遍,王長齡相信只要王澤願意,他有這個能力做到。
在場與王長齡有同感的還有王詠翎與他的好友、新上任僅半年的餘杭知縣曾言,他是王詠翎同年上捨生,雖上捨生不須參加科舉直接授予官職,且頭等視為進士及第。但曾言放言恥為進士出身,又不甘以上捨出身入仕,今後被人或輕或重地慢待,逐參加貢舉、殿試,一舉得中進士及第第四。與王詠翎相交結為異姓兄弟,他亦是聰明人,聽出王澤的弦外之音,淺淺吸了口氣,目光饒有意味地偷看王澤。
「七年之用、七年之用?杭州九縣,恐怕只有仁和、餘杭兩縣的常平倉可以達到三年用度,貴縣常平倉中實糧若能有萬石,本官願舉薦貴縣敘館職,為天子侍從。」王澤此話一出,滿座驚懼,這莊家壓的可不小,入館閣、擔當天子侍從,對於一個知縣而言,何其有誘惑力,但就怕別人不敢跟。
在座各縣或多或少都有私下動用常平儲糧,以支賣局借貸名義,流入市面謀取暴利,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用於不足用度,還不算謀取私利,這是李墨涵暗查回易案時連帶出來的隱情。王澤感到非同小可,在這一個月內,其以提舉江浙路轉運常平的身份,派遣李墨涵等弟子率領從支賣司調來,熟知錢糧錢莊的十餘名胥吏,將一路常平倉的賬目與江浙路支賣局借貸賬目細細統計一遍。讓他吃驚的是各縣常平倉被『依律』借貸,或是挪做它用的現象極為驚人,錢塘縣常平倉內儲糧不足三四千石,就是連仁和縣也有這種情況,只是數目小些罷了。他意識到到任其發展下去,一旦國家有事或是發生旱澇水災,江浙路甚至可以說東南各路將無糧可用,當然若不是很大部分被用於公務,他早就要彈劾人了,還會在這裡浪費口舌。
單應苓臉色巨變,臉頰不由自主地顫抖,他第一個想法就是要構陷王澤,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慢說王澤是以執政身份、翰林學士官銜牧守地方,單憑王澤的中興救駕之功,譽滿天下的聲譽,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知縣所能撼動。
在座心懷鬼胎的官員未嘗沒有構陷上官的盤算,或許同樣攝於王澤的聲譽、勢力,盤算得失後,終究放棄了這等愚昧無知打算。
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也要硬著頭皮撐下去。
單應苓強作鎮定地道:「本縣自有常平賬冊,大人如要驗看,下官立即飛馬提來。」
王澤心中暗罵:『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頑固到底得傢伙。』於是正色道:「若貴縣應允,本官遣發將吏封倉,大家一行實地驗看豈不是好。」
『好毒啊!』在場官員幾乎同時被王澤逼的要跳了起來,話可以說、賬目可以造,倉庫裡的糧米卻無法造假,一旦啟庫將真相大白,成為回易案後另一大案。他們可以肯定,王澤既然敢這麼說,那一定是掌握了全面的情況,畢竟江浙路官僚並非鐵板一塊。
王長齡雖然為官清廉,但他身為通判,可一旦有事,他也脫不了干係,聞得王澤封倉,心下泛起一股複雜的滋味。
正當眾人驚悸之時,王澤臉色一變,恢復了進入公廳時溫和得笑容,溫聲道:「本官也知諸位大人動用常平亦是公心使然,杭州地面未曾有大的災荒,全賴諸公之力。無奈朝廷用度頗大,江浙路關乎國家根本,本官不得不謹慎處之……」王澤在江浙路上加重了口氣,言下之意此乃朝廷大計,並非專對杭州官吏找晦氣。他接著正色道:「不過,常平乃國家根本,無論如何須得儲備三年可支之糧,日後斷不可動用常平借貸,違者將嚴懲不貸。」
儘管王澤後面一句語氣嚴厲,甚至有威脅的意思,可以說斷了一些人大好的財路,但他言下是不準備再追究此事,眾人聽了算是稍稍鬆了口氣。畢竟要是在常平倉上較起真來,在座的大多數恐怕是要倒霉。王長齡雖然對王澤的姑息做法有些不滿,但還是挺佩服他處事的手段,一旦追究起來那將不僅是面對杭州或是江浙的守臣,諸司,而是面對天下的既得利益者,一系列連鎖反應,勢必引起各地得牴觸。即便是王澤擁有巨大的政治優勢,面對這種公開的反對或是消極的抵制,都將是一敗塗地。稍稍變通既往不咎,盡量挽回損失,以此為要挾驅使下官,手法不可謂不高明,他相信王澤還會有後話。
王澤似乎不需要得到眾人的答覆,繼續道:「朝廷多事之秋,天災不斷,民生疾苦,日後當減輕農戶負擔,鼓勵其邊農邊工,畢竟生民僅僅靠那幾畝地,只能勉強維持溫飽。本官召集各位前來是為杭州地面鹽場、礦山、茶場、工坊、商行事宜,如何合理調度民間閒散勞力,使之與農桑稼作既不衝突又可相互調劑,在最佳使用民力上,最大限度地增加民間財力與朝廷稅收。諸位大人俱為貢舉、上捨出身,理政多年,必有良法,不妨實言相告,共同商討。」
話音方落,在場眾人除王詠翎與曾言二人外,其餘人眾莫不是一臉驚訝或是滿頭霧水。
王長齡禁不住暗自搖頭,歎道:『用心良苦,然說來說去不過為言利而已!』
「哈哈……」王澤以少有的興奮與李墨涵、聶諾談了半個多時辰,今日他非常暢快,話也尤其得多。
「……非常之事用非方手段,這幫大老爺們,平日裡天高皇帝遠,動不動就聯合構陷上官,以至於劉彥遊牧杭五年無所作為,這種欺凌上官的惡跡,實是朝廷一大隱疾,不可不除。」
李墨涵淺淺笑道:「今日恩師談笑間,杭州官吏無不俯首,就是連那位通判大人最後也沒了言語,若劉大人在此,必然對恩師心服口服。」
王澤擺了擺手,搖頭笑道:「文淵莫要輕視了劉彥游,當時天下大亂,東南系朝廷支撐關鍵所在,須得求穩,使人快意不得。劉彥游深韻其中厲害,牧守杭州五年無為而治,對於穩定江浙意義非同小可,雖有小漬卻無礙大體,這也是為師放心舉薦其中書舍人的緣故。」
「弟子愚鈍,若非恩師指點,幾乎誤會了劉大人!」李墨涵忙欠身應諾,態度卻是誠懇。
王澤轉首對聶諾道:「仲敏,你與你師弟們進行的研究,進行如何了?」
聶諾臉面微紅,繼而時深深一歎,道:「百餘次實驗,還是無功,曲師弟的殘了一指。」
「慢慢來、慢慢來——莫要急噪,凡事都不可操之過急。尤其化學這門學科,實際操作中極為危險,稍不留神就會出現傷亡,日後要加倍小心,為師寧願不成亦不願你們有何閃失。」王澤轉而又道:「書院建成後,你們的擔子又要加重,不僅要進行研究,更要擔負起堂長、助教之任。」
「弟子謹遵恩師差遣。」聶諾得目光中流露出濃郁的笑。
王澤點了點頭道:「鳳凰山書院要辦,就要辦成大宋首屈一指的名校,科目分類要細、不要刻意精簡,除你等原小學校出世,或是在十四歲之上的師兄弟還是以平輩相稱,全部遷入書院。十三歲之下,仍留在小學校,亦可師兄弟稱呼。自保育院中孩童入學後,不可你等師兄弟相稱,那時你們這些師弟們有人應當在書院中任教了,也應當收取些弟子了。」王澤又看了一眼李墨涵,猶豫半響又道:「文淵公務雖繁重,但督造學院後,還是要就便協助為師管理院務。」
「是——」李墨涵此時還不明白王澤這一猶豫之間說的話,對他身後的影響倒底有多大。
「聘請堂長、助教的帖子發的如何了?」
李墨涵不假思索地道:「目前為止已經全部發出,近途的想必已經到了,遠途的月內可到。」
王澤淡淡笑道:「不知能有幾人可以屈就!」
「恩師名揚海內,親自修書、重金聘請,他們焉有不來之理。」
「唉——,讀書人自有讀書人的骨氣,真正的士大夫絕不會為金銀、虛名折腰,就是一個使相,有時候也不能令他們折腰!」王澤不置可否地否決李墨涵的話,繼而又灑笑道:「為師此番出知地方,江浙地面上的官吏迎來送往,倒是收入頗豐,這筆錢用在書院上倒也問心無愧。記住,不要怕花錢,校舍要古樸不失典雅,要留出擴展的地方。買校田不要與農戶斤斤計較、生民不易、合理即可,還有女校一定要取易安居士之意,不可心存怠慢。哦——對了,當然不能忘記把捐錢建校得諸位大名,刻在功德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