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朱影的話聲剛剛落下,王澤偷眼見宰執們紛紛木訥而立,各自按耐著心思靜待他表奏。他心念微動,提高嗓門道:「當務之急應當恢復祖宗設官法度,在此之下重新釐定官制差遣,簡化朝廷、地方各衙,行增減員額由宰執議論,立大典,祥定省部律法。」
「祖宗之法當於官衙制勒,消減官衙似乎不妥?」孫傅不太明白王澤前後矛盾的,提出異議。
「恢復祖宗之法並非是故步自封,當前朝廷需要的是制衡,以下官所解就是權利制約。」王澤臉色依然是笑瞇瞇地,說道:「世上萬物皆可變,唯有制衡之理斷不可變,觀大宋開過以來,強幹弱技、重文輕武、守內虛外為國策,此適於守成。而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應當上下齊心發奮圖強,行干強枝茂,文武並舉,內固外取。」
秦檜暗自搖頭,革新制度——話是這麼說,但要實施起來,卻是千難萬難。釐定官制差遣、簡化朝廷、地方各衙,必然是消減官職,從而觸及不少人的既得利益。官職改革勢必面對整個大宋官僚集團,他秦檜實在是看不出其中有何前景,歷代改製成少敗多,即便是成事,也不免落的慘淡結局,為他人做嫁衣。
孫傅不能同意王澤的政論,但見眾人都不言語,明白在沒有真正實行之前,這只是個動議,詳細內容尚不清楚,犯不著在大殿上爭個死活,一切要看皇帝御覽後交由都堂再做定論。
王澤見眾人不再說話,就是連李綱也是一臉木訥,一言不發,禁不住暗自苦笑,官制變革關乎士人功名利祿,十年寒窗或是專心經營,方才得到一官半職,眼看著又要失去,這份怨氣足可以使人拼上性命,又有誰原意強出頭,平白得罪人,落下個罵名。他稍稍沉吟後道:「詳細條陳以備奏折內,請陛下御覽,著諸位大人商議。」
「真是個百變狡狐。」王澤的這招,唐格是聽在耳中,罵在心裡。
皇帝御覽後毫無懸念的就是下詔由宰執大臣會議,一旦形成都堂公議,王澤所提議改制的風險,就由以孫傅為首的宰執大臣共同承擔,或許王澤還能從中賺取意想不到的利益。
朱影見王澤不願當殿說出,亦是明白他的顧忌,自己當改變話題,沖淡大殿中的詭異氣氛,當下說道:「既然如此,待官家御覽後,交由孫大人召諸位執政商議。」她環顧眾人,又緩緩地道:「上皇徽聖柔福帝姬不日將返行在,這是自二帝北狩以來。未嘗有過皇家公主南歸事,眾位卿家宜多多準備才是。」
柔福帝姬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似乎已經蓋棺定論,當然也不遑爭論,但王澤並沒有當做一回事,柔福帝姬對於他而言,已經全然沒有印象,而今正是他復出的關鍵時期,這個不相干的女人,管她是真是假,自然沒有放在心上。
朱影淡淡地笑道:「此皇室家事,知蘄州事甄采與韓世清直通銀台司上書內廷,言其剿匪首劉忠山寨,得一女子,聲稱其為柔福帝姬,請宮中定奪。」
雖然有笑容,但她的語氣中沒有半分喜悅,像是在說道外人一般。
殿中的宰執大臣們心中都不免出現一個相同的疑問,柔福帝姬倒底是如何逃脫了金人的嚴密監控,並穿越數路到達宋境,又是如何落在遠離邊境的荊湖北路的州郡?
身為宰相的孫傅語帶雙關地道:「關山千里,公主獨自逃脫生天,在蘄州為守臣救出,也算是個異數,臣以為還是奉公主以還行在為妥。」
朱影笑著道:「此事到時再說吧!眾位卿家有個準備便是。」
廷議到此也該結束了,由秦檜上奏了幾條陳奏後,朝會散去。
自東華門外上馬後,王澤與秦檜並馬回府,路上,秦檜心事重重一直心不在焉。
「會之兄何故悶悶不樂?」王澤洞悉秦檜的心思,半開玩笑地笑問秦檜。
秦檜目光怪異地看了看王澤,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而今,大宋立足東南,看似趨於安穩,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金人年年南下,雖不敢深入江淮,誰能保證他日不會縱兵深入,西李盤踞銀夏,無時不欲重奪橫山,併吞延鄜,吐蕃朝三暮四,如一狗爾,西南諸夷時順時叛,朝廷心有餘而力不足,南海小國,只會貪圖大宋回賜,劫掠海商財帛,朝不滿夕變臉。會之兄亦是天下俊傑能士,定然能體會弟用心何在!」
秦檜這才慢悠悠地道:「德涵操之過急,非穩妥之舉。」
王澤點頭道:「會之兄善言,弟豈能不知,然事有所為有不所為,國家歷經大亂,強敵環視,百業待興。我們要是不做,後人再做豈不是艱辛百倍,與其如此,不如我輩承擔,為後世打下一個不被異族欺凌的局面,豈不是好?」
「德涵不見本朝範文肅公、舒王變法?」秦檜頗有意味地轉首看著王澤。
慶歷新政,仁宗皇帝任用范仲淹等大臣革新吏治,僅僅不足一年,便發現他們面對的是整個大宋文官集團,新政不得不草草收場。王安石變法尚未涉及到官制,就不得不掛印而去,神宗皇帝不得不自己獨立推行吏治改革,收效甚微,大宋官場換湯不換藥,臃腫依舊。
王澤淡淡一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等謹謹守成、偏安一偶、於此東南形勝繁華之地,倒也不失為長樂富足。只是,制度不變、人心貪冕、堂堂中華不出百餘年,又將陷入胡人亂我華夏的境地,會之兄何忍子孫淪為胡人奴役,華夏衣冠被胡服所代!」
「德涵有些言過其實了、言過其實了!」秦檜不以為然地笑道,但他內心深處還是不免微微寒慄。
「會之兄學貫古今,熟讀史冊,不是不知而是不願知道!」王澤斜眼頗有意味看著秦檜,玩味地道:「會之兄,小弟可不是危言聳聽,且諸位大人心中都跟明鏡似的。」
秦檜肅然一驚,不得不承認王澤之言有理,大宋歷經數年戰亂,國事疲憊、民生困苦,朝廷新立須得籠絡人心,官衙膨脹用度超支,朝廷已經不堪重負。對國事的改良已經迫在眉睫,同時也是改良的最佳時機,大亂後方有大治,經過幾年戰亂,不少頑固的北方望族敗落,朝廷中南方大臣佔有很大比例,南人多重利,在大環境的熏陶下,不少南方籍的大臣對重利言商並不排斥,這也是王澤開商路、廣財源建議得到以南方籍為主的宰執認同的一個重要原因。但這一旦牽連到官制,涉及大臣們最敏感的問題,秦檜還是感到王澤做的太急。
王澤回府後得知李墨涵剛剛到京,立即在書房傳見李墨涵。
王澤神情莊肅地坐在書案後,精精神地聽著李墨涵訴說江浙路支賣局回易案的內情,其中隱情雖是早有風聞,但其內不能與人道之齷齪,官員牽連之廣還是令他感到憤怒、又為之心驚不已。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