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燈前月下嬉游處。向笙歌、錦繡叢中相遇。彼此知名,才見便論心素。淺黛嬌蟬風調別,最動人、時時偷顧。歸去。想閒窗深院,調弦促柱。
樂府初翻新譜。漫裁紅點翠,閒題金縷。燕子入簾時,又一番春暮,側帽燕脂坡下過,料也記、前年崔護。休訴。待從今須與,好花為主。」
三月天,杭州西湖,徐徐南風、風和日麗、漫柳綠堤、景色怡人。
湖中一艏畫舫上一曲清幽的歌曲聲飄出,歌女清麗吳濃的聲嗓應托著難得的好天氣,令人不飲亦有三分醉。
「好清麗的聲韻,大師兄長伴恩師罕出行在,整日裡忙於國事,難得清閒這一遭。兄弟們多不得見,今日費了老大力氣才聚了五人前來陪伴師兄,你我兄弟不是外人,你可不能藏量啊!」
畫舫精緻的雕欄艙室內,王詠翎、張雲仁、薛立、張階、四人陪伴李墨涵坐艙內飲宴,適逢王澤遣李墨涵赴杭州,處置江浙路支賣局官吏勾結水軍軍將回易弊案,支賣局衙門座落在杭州仁和縣治所,李墨涵在拜會杭州知州劉豫後,專程到了仁和縣縣衙找王詠翎敘舊。王詠翎身為杭州仁和縣知縣,大師兄前來理應聊表他地主之誼,便聯絡幾名身在杭州的同門陪伴李墨涵游宴西湖。
李墨涵面頰微紅,顯然已經酒到半酣,看似心情頗為舒暢,聽到王詠翎勸酒,笑著搖了搖手道:「豈敢、豈敢,這裡是你王雲鵬的地盤,你不費力約齊同門酒友,難道還讓為兄老遠來去行在拉幾個酒蟲過來?。」
詼諧風趣的調侃,令眾人齊聲大笑不止。
王詠翎笑道:「弟奉旨出知地方,師兄既然到來辦差,理應召集師弟們前來為師兄接風洗塵,若是不然,豈不讓人笑話我同門兄弟關係涼薄。」
張雲仁亦是接話道:「這不,弟剛剛出海回港,還未能歸捨,便被二師兄生拉硬扯拽了來,一身海風還未曾漿洗,看在小弟這般辛苦面上,大師兄莫要推謙,今日咱們兄弟定要一醉方休。」
薛立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閃爍著精明狡獪,又有幾分曖昧地笑道:「杭州首屈一指的程行首親自登船獻上恩師的新作,大師兄怎能不喝。」
神祐五年,自從王澤深居簡出、韜光養晦後,並沒有過多的參預朝政,朝廷政務多由孫傅等人主持,在外人看來他的尚書左丞形同虛設,神祐三年初由秦檜建議為擴大朝廷財政收入,升支賣局為支賣司,王澤提領支賣司事務,要不是支賣司事務,外朝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不過有心人還是能看出來,中朝事務幾乎都能隱約看到他以翰林學士、知制誥參預的身影。
而他出仕較早的十五名弟子都在官衙為官三年有餘,他更多精力放在關注門下幼年弟子的學業,一有閒暇便閉門靜思,寫一些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東西。就是連李默涵有時亦是咂舌不已。
「原來是王相公座下長徒,小女子這廂有禮了」歌姬起身,裊裊地走到李墨涵身前,欠身深深萬福。
李墨涵倒是被弄了個紅臉,忙道:「程行首勿須多禮,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薛立察覺歌姬雖然禮數有加,卻透著幾分生硬,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笑道:「我家大師兄乃是神祐恩科進士出身,幾年來一直留在行在協助恩師佐理國事,深得恩師器重,朝廷千萬公務中偷閒來杭州看望我兄弟,程行首可要盡心陪襯。」
李墨涵的身份倒是令歌姬頗為吃驚,名滿天下王澤的首徒,一個名不見經的青年,竟然有這麼炫耀的資歷,不僅是進士、而且還在朝廷協助執政處理政務,或許還可能是館閣中的待詔之才。那張俏臉陰晴變幻之間,旋即妙目流芳、含情脈脈地望著李墨涵,柔聲道:「奴家自當盡心陪襯,就怕官人嫌棄小女子鄙陋。」當下輕挪蓮步,款款走到上首李墨涵身旁,為他端起一杯美酒,那道柔和的眸光,含嬌藏羞地落在李墨涵臉上,嗓音更加柔媚地道:「官人若是不棄,且滿飲此杯,權當與君初識心意。」
李墨涵被這聲曖昧的妮語,說的渾身酥軟,臉面變的赫紅,訕訕地笑道:「多謝程行首,」說著接過酒杯,手指卻無意中觸到歌姬那雙柔若無骨的芊芊玉手,禁不住心中一蕩。他年紀亦是二十有一,平日裡忙於處理公務,無暇容他多想它事,至今尚未有婚配,只是王澤為他在京城定了一門官宦人家庶出小姐,打算辦差回京後成婚,青蔥蔥的年輕人,哪裡能受得了杭州地面上吳越佳麗的濃濃柔情。
「程行首的一片心意,大師兄權且消受便是。」薛立一臉壞笑,向李默涵是了個眼色。
李墨涵尷尬地將酒一飲而盡,聽到王詠翎笑道:「大師兄,這最難消受美人恩,看來名滿吳越的程行首是對兄動情了。」
「知縣相公怎的這樣說,奴家也為相公敬上一杯如何?」歌姬媚了王詠翎一眸,風情萬種地一笑,又為王詠翎端上一杯酒,柔聲道:「還望相公笑納奴家一片心意。」
王詠翎接過酒杯笑道:「敬我作甚,行中姑娘以彈唱我家恩師詩詞為榮,這時正是機會。還不與我師兄多敬幾杯,認個相識,日後也好南北通暢,讓師兄為你討得幾曲新出詩詞。」
「就是知縣相公雅作,亦是姐妹們欲求不能的佳作,不知相公能否為奴家添首大作。」歌姬不失時機的恭維王詠翎。
王詠翎亦是少年氣盛虛榮心強,聞言大為得意,當下道:「程行首不棄,自當與之。」
薛立在一旁笑道:「二師兄的詩詞承恩師身傳,自然是當世青年俊傑中的首領人物。可要說在座真正的文武雙全就是這二位,這位是我大宋四位文武進士中的一員,。」說著目光掃向自上船以來一直沒有言語的張階,又繼續道:「還有就是這位,已經出仕虎翼水軍的張狀元!」
「啊——奴家今日真是有幸,能侍候五位官人,日後也可在姐妹們中炫耀一二。」這時候,歌姬才明白今日聽曲的五位年輕人,都是名譽海內的王門弟子,神祐首科的進士。原以為侍候王詠翎、薛立兩位出身名門的父母官,討得他們歡心得到幾曲新詞,也好抬高自己的身價,沒想到一下子就來了五位王門進士,就是一人一曲,也夠她在行中炫耀多時了。
張階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只是掛著淡淡地微笑,並沒有對他這位師兄的恭維有何反應,倒是張雲仁笑罵道:「就你薛子正多嘴,這裡文武進士但只有子升一人,又提我作甚。」
薛立笑道:「二師兄乃神祐首科進士及第第一,天子欽點的狀元郎,投身行伍,短短數年威震域外,這不是文武雙全是什麼?」
「好了、好了,程行首彈唱已久,想是也困乏不支,權且到下艙涼榻休息片刻,待會再請程行首上來,一同研討曲藝」王詠翎打斷了薛立的話,面色已經不似方纔的詼諧。
歌姬也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聽王詠翎屏退自己,知道他們有事要談,官面上的事情做為她們這些風塵中女子,還是少知道些為妙,當下乖巧的向眾人告退,下去前向李墨涵拋了個媚眼。
歌姬走後,薛立不懷好意地笑道:「大師兄艷福不淺,程行首眼界素來甚高,縱然是讀書人也不輕易瞧上的,看來師兄要在錢塘盤纏幾日,好讓程行首多為大師兄唱幾首小曲!」
張雲仁搖頭道:「你這薛子正,勿要再消遣大師兄。」
李墨涵暗自舒了口氣,定了定心神,含笑看著張雲仁,意味深長地道:「狀元公清瘦了許多!」
不待張雲仁說話,薛立當先道:「可不,三師兄整日裡出海操練虎翼水軍,一年見不了他幾日,這大海之上,劈波斬浪、風吹日曬,不想黑瘦也不行啊!」
「惠卿當年以神祐首科狀元公做出這驚人之舉,確非我等凡夫俗子所及之意境,當時世士林紛議,縱是為兄亦是不能釋懷,只有恩師力言惠卿所選乃上上善策,如今果中恩師所料,惠卿年不過二十有一,便已是翊麾副尉、閤門宣贊舍人,前途真不可限量!」
李墨涵做為王澤門下的首徒,在這些師弟面前說話,當然的要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更何況他以官身留在王澤身邊擔任幕僚,這本身就在親疏遠近上高出師弟們一等,不然也不會有丞相長史的稱呼。他這種神態,當年王崇仙是深有體味。
張雲仁面露得意神色,口中仍然謙恭地道:「大師兄過譽了,此全賴恩師教誨,弟不過是義憤韃虜殘暴、投筆從戎,豈能與師兄時時侍候恩師左右、日日面承教誨、參預軍國大事相提並論。」
薛立無不羨慕地道:「三師兄所言甚是,小弟自神祐二年外放至今,只有一次入京公幹得見恩師,聆聽三日教誨,卻不如大師兄長伴恩師左右!」
李墨涵似乎無奈的眼神望著薛立,「嗯」了聲,沒有作答。
倒是張雲仁調侃地說道:「王子正若是想回朝,但須在這一方任內做上一二不尋常之事,讓朝中諸位執政相公。」
薛立臉面微熱,幸虧的膚色黝黑,黑中泛紅,即便的尷尬也不易看出。
「惠卿好刁的一張嘴,你是有閤門宣贊舍人的館職,又破了大宋禁軍轉官成例,一日七轉,正是春風得意時。何須奚落子正,倒不知上官太尉如何受得了你!」王詠翎風淡雲輕地笑罵張雲仁刁鑽尖刻,心下卻對能入館閣之言悄然一動,這是讓讀書人在集英殿唱名後再一次的榮耀,也是他時下為之奮鬥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