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滾燙的茶水氤氳的霧氣上升之中,凡妮莎微微閉上了雙眼,頗為享受的長出了一口氣。她的思緒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蘭尼斯特帝國南部富饒的特薩行省大公府裡,悠閒而清涼的下午茶時光。
雖然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有那麼點不對勁——此刻正是午夜十分,凡妮莎與羅伊等人,正處於拉達鎮冒險者公會最高層的會客室裡。[.]
凡妮莎仔細觀察著這小小的、卻華麗非常的房間裡的陳設,心中不由得愈加不安起來——不僅僅是因為這房間裡簡約而不失華貴的陳設,更因為許多壁畫與器具,都只有皇家或者絕對的貴族才有可能負擔得起。
「這老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僅僅是凡妮莎,羅伊和每一個同伴的心裡,此刻都湧上了這樣一個疑問。他們已經知道了老頭是埃爾達同盟聯合商會會長的身份,也知道了拉達鎮的冒險者公會也歸其所有,但是其他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
這個老弗蘭克的語氣裡,似乎有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魔力和吸引力,突然出現在安傑老闆的旅館門口之後,他的目標好像就是羅伊一行人,只隨便攀談幾句,三言兩語就把羅伊等人帶到了這裡,據說要好好的談一談,但是具體要談什麼,羅伊等人卻完全摸不著頭緒。
他們已經坐在這裡足足有半個小時了,弗蘭克會長卻根本沒有再次露面,彷彿已經遺忘了幾人一般。但即便如此,時間也很晚了,羅伊幾人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因為弗蘭克會長的待客之道,顯然還算是周到卻有禮數。
他們的面前,擺放的是只有貴族才能享用的最高等的茶點——那是凡妮莎多年所懷念的味道。面前的桌上擺放了許多精緻的點心,主體氛圍三層:第一層是放置鹹味的各式三明治,如火腿、芝士等口味,非常可口而開胃,凡妮莎知道這些三明治並不是點心主廚做的,而由另外的三明治師傅製作。第二層和第三層則擺著甜點,有草莓塔、泡芙、餅乾或巧克力、蛋糕及水果塔。
這些茶點與特薩行省喫茶時候雖然有著一些差別——比如在凡妮莎的大公府裡,廚子會特殊的把點心定做成一口大小、上面綴有魚子醬和小黃瓜的甜點,手制餅乾,以及一種可以和奶油或果醬一起吃鬆餅。數款的茶點小巧玲瓏、風味各異,宛如一件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令人流連在欣賞精品的雅趣中而不捨得品嚐。
但即便如此,拉達鎮這裡的點心種類卻更加豐富,甚至讓凡妮莎也頗為欽佩起來,侍者們不斷把各式芒果布丁、核桃撻、巧克力撻、酥盒鵝肝醬、三文魚三明治、番茄蒜蓉包、英式鬆餅、曲奇、藍莓蛋糕、芝士餅一一端上,擺在眾人面前,彷彿不僅僅只是品茶,而是一個甜點的盛宴一般。
時間已經很晚,少年們的肚子也都有些餓了,但是滿腹狐疑的他們對於這大量精緻美味的點心,也都只是淺嘗輒止,腦子裡卻都在想著那老弗蘭克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羅伊輕輕的嚼著什麼,但是明顯不知道其真正的味道,滿心思考的都是仔細小隊接下來的命運;艾露恩面色依舊冰冷,面前的茶點絲毫未動,近來的她似乎心事越來越重了;蝶舞見得周圍無人,把頭罩稍微鬆了一鬆,略略透了透氣,最近這樣的裝扮可把她給憋壞了,所有人的情緒看上去都有點沉重——當然,除了正在饕餮的大吃大嚼,狼吞虎嚥的把點心吞進肚裡的格洛瑞。饞嘴的騎士好像到了天堂一般,嘴角和臉上到處都是蛋糕渣子,卻還是好不滿足的繼續狂吞著,彷彿想把所有東西都吞進肚裡。
凡妮莎看著格洛瑞狼狽不堪的吃相,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把注意力又轉移到了面前拜訪整齊的茶具上。茶壺是最稀有的銀錫製作,稜角圓潤而沒有缺陷,茶杯是陶瓷製成,只從外表上瑩潤的光澤和紋路,就可以知道是帝國最東方的瓷器之都拉斯鎮所產,整體簡樸卻不寒酸,華麗卻不庸俗。
淡淡的茶香氣飄出,羅伊也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在弗雷德裡克伯爵府裡,他所喝到的無非是伯爵茶、錫蘭茶等幾種。一般都是直接沖泡茶葉,再用茶漏過濾掉茶渣才能倒入懷中飲用。小時候他所用的是透明的玻璃茶壺,當熱水傾注而下,可以看到在水中慢慢蘊開的茶葉尖。最美的是玫瑰花茶,看著小小的玫瑰花瓣在水中輕舞飛揚,心情也跟著飛舞起來。
而老弗蘭克這裡的茶葉種類似乎還要更加豐富和昂貴,看上去為了討好自己的這一行人,也頗有點不惜血本的味道,那麼,他的所求,究竟是什麼呢?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正當羅伊幾人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們面前的房門卻「吱呀」的一聲被打開了。老弗蘭克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滿臉堆笑的站在門口,似乎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樣。
他出現的時間點拿捏的非常好,正巧讓羅伊幾人在等待之中,把耐心和銳氣消耗了不少,又偏偏在不滿的情緒溢出之前出現,並且一出來就做出了一幅親切的姿態。伸手不打笑臉人,之下倒更讓少年們有些無所適從了。
「哈哈,你們好,你們好,請坐,請坐,大家都見過面了,這就不必多禮客氣了。」老弗蘭克一臉親切的笑容,快步走上前來。其實羅伊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不過看到弗蘭克好像多年老友未見一樣的親切神情,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
弗蘭克來到眾人面前,端坐在了對面,凡妮莎注意到他的動作禮儀,完全是最規範的貴族所用,根本不像是一個暴發戶一樣的粗魯商人。
「幾位好,我的身份想必大家也有所耳聞,那麼現在,請允許我再自我介紹一次。」老弗蘭克面上帶著無害的微笑,熱情地說道:「我的名字叫做弗蘭克·艾尼,是埃爾達同盟聯合商會的創始人和會長,同時也是同盟所有冒險者公會的贊助人,多少可以管得上一些事情,今天有緣能和幾位少年英雄相見,大家能夠大駕光臨,這可真是弗蘭克的三生有幸,也讓弊處蓬蓽生輝了。」
羅伊心中暗笑,這老傢伙馬匹拍的還真是響亮,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些什麼,或許是對自己小隊有所求?然而幾人剛剛初來乍到,又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地方呢?想不明白,他索性順籐摸瓜,對弗蘭克一笑道:「弗蘭克先生好,我們幾人只是初出茅廬的低賤冒險者,哪裡值得弗蘭克會長如此看得上眼,這麼熱情和豐盛的招待,可真是承受不起了。」
弗蘭克哈哈一笑,蒼老的臉上捲起了重重的皺紋,笑聲過後,整張老臉突然一板,面色突然變得有些狂熱而凝重起來,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沉聲說道:「哈哈,幾位實在是過於謙虛了,『初出茅廬』和『低賤』這樣的字眼,擁在你們的身上,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是不是,羅伊·弗雷德裡克先生?」
羅伊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這個微笑著的弗蘭克老頭,眼中甚至冒出了絲絲的殺氣,但是,弗蘭克卻彷彿恍若未聞,只是靜靜看著羅伊的氣急敗壞,面上的笑意愈加濃重了:「哦,是老夫錯啦,現在不應該叫您弗雷德裡克先生了,因為你已經和你的外公萊納德·弗雷德裡克斷絕了關係是不是?呵呵,這件事說起來在蘭尼斯都的貴族圈裡傳得也算是沸沸揚揚了,都說弗雷德裡克家族總出一些新奇的事情,不是什麼未婚生子,就是繼承人斷絕關係之類的,這可真是有些奇怪了呀!」
羅伊的臉色漲的通紅,他雖然已經發誓不再和弗雷德裡家族有瓜葛,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人,當下立刻憤怒不已,甚至就要沉不住氣。他仔細觀察著老弗蘭克,只見他的四周依然如同平常一樣,跟著站滿了許多保鏢,這些武士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鬥氣並不算強,卻有著一種殺伐凌厲的果敢和冰冷,一看便知是經歷過生死之間考驗和歷練的鬥士。
羅伊這時候已經並非是許久之前那個愣頭青的熱血少年,一路以來的冒險經歷讓他有了更多的思考全面看待問題的眼光,這個弗蘭克既然知道自己的底細,恐怕也是有備而來,因此羅伊沉下了臉,半晌沉吟不語,只是冷冷瞧著弗蘭克。
老弗蘭克好像並沒有感受到羅伊殺人一樣的目光,而是恍若未聞哈哈笑道:「羅伊先生作為『希望之光』冒險小隊的隊長,確實非同反響,但是其他的成員,也都是出眾的少年英雄了。凡妮莎小姐,你是八級的水系魔法師,這一頭藍色的長髮和驚人的美貌,若說你的姓氏不是勞倫斯,有誰能夠相信呢?在蘭尼斯特帝國權傾天下的特薩·勞倫斯大公的大女兒,本來應該在大公府的宅院裡品嚐奢華的下午茶,然而今天在一個冒險者之間的鬥技裡大展拳腳,說出去又有哪個貴族會相信呢?」
弗蘭克不理會凡妮莎的驚訝,又轉向了艾露恩:「至於這位英俊的白髮先生,你小小年紀就滿頭銀髮,莫非是繼承了蘭尼斯都昔日的『白髮鬼』比爾·馮爵士的基因?」隨後又瞇起眼睛,裝模做樣地自我否定道:「不對,不對,有點蹊蹺,當年我和老比爾也是有幾面之緣,他年紀還輕的時候頭髮就是一片花白,並非這種有些特殊的銀色啊,而且,艾路恩先生,對於一個英俊的男孩子來說,你的皮膚還真是瑩潤細膩呢,哈哈,哈哈!」
艾露恩越聽越是狐疑,到得最後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如淵的氣勢瘋狂的向外發散著,冰冷的魔法波動已經澎湃欲出,幾乎就要全部噴湧在老弗蘭克的身周。這個弗蘭克究竟是什麼人,知道從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出身的三人倒也罷了,難道連艾露恩的秘密都能管中窺豹?
老弗蘭克卻毫不在意,對於艾露恩那愈加強大的冰凍氣息的壓力,整個人完全都沒有受到影響,轉而看向還在狼吞虎嚥的格洛瑞。這一次他沒有說話,而是轉過身去,從背後拿出了一副畫卷,輕輕的舒展了開來——那上面正是格洛瑞的通緝畫像:「今天在鬥技裡大放異彩的這位騎士朋友,這一章蘭尼斯特的全國通緝畫像,與你的相貌倒是頗有幾分相似呢,是不是,哈哈!我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麼——額,蘭尼斯特帝國前皇家騎士團隊長,因為賣國罪被通緝,哎呀,哎呀,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如果把這個人捉拿歸案,這個懸賞金可是夠吃一陣的啦!」
格洛瑞迷茫的抬起頭來,腮幫子還撐的鼓鼓的,不由自主地問道:「咦,你怎麼知道我……」
「咳咳!……」他的話沒說完,蝶舞立刻咳嗽了兩聲,生怕他自己來了個默認,想要掩飾過去。
然而這一下,卻讓老弗蘭克把注意力轉向了她,老人笑了一笑,對她說道:「至於這位一直隱藏在斗篷裡的朋友,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身材高挑而纖細,應該是個女子無疑了。只是你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膚為什麼是深色的小麥色,這倒是有點奇怪了,要知道南部的居民大多數也都是白種,莫非您是來自大陸西南部特拉華帝國的沙漠裡?呵呵,我看未必,也不知道是我老人家老眼昏花了還是什麼,總覺得您那頭罩的下面啊,好像有兩個尖尖的凸起,也不知道是耳朵還是什麼東西……」
「啪!」的一聲脆響,羅伊狠狠的敲擊了一下椅背,如同彈簧一樣跳了起來,語氣有些顫抖的怒道:「你這老頭,到底是什麼來歷,胡說八道些什麼?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否則可別改本大爺不客氣啦!」
羅伊表面上裝作毫不知情,氣急敗壞,其實內心已經焦慮和驚訝到了極點。幾個人自從開始冒險以來,就很少被人當眾認出,因為他們的年紀尚幼,正常情況下在從貴族魔法學院畢業之後才能夠進入社交圈,因此即便在蘭尼斯都都會有許多人不識,更不用說到了埃爾達同盟之後了。
然而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古怪老頭老弗蘭克,卻竟然知道幾個人每個人底細!不知道他是怎麼調查得如此清楚的,又是有著怎麼樣的人脈和關係信息網,甚至連每個人本身的秘密,他似乎都已經洞悉了其中的真相!
羅伊表面還在微笑,但是內心裡其實殺機已生,這個老頭實在太過於匪夷所思,不知道是敵是友,只能當作最大的或含來看待。
他仔細觀察著老弗蘭克身周的保鏢,發現距離最近的也在五碼之外,如果自己的「衝刺」足夠迅速,應該能在第一時間把這老傢伙的脖子上給抹上一刀!
然而,正當羅伊想要行動的時候,老弗蘭克突然輕輕動了一下。他只是看上去好像背後癢了,然後伸手去瘙了一下,但只這細微的一個小小的改變位置的變化,卻改變了所有的自己和羅伊之間所有攻防位置的改變!
羅伊心中驟然而驚,隨後心中立刻掀起了驚濤駭浪!弗蘭克老頭的這一次移動,實在太過於匪夷所思,恰好掐死了自己所有的突襲套路和位置,如果想要繞過那臂膀處的桌椅,勢必要影響速度和力道,甚至老弗蘭克的所有破綻和要害,都已經被完美的掩蓋和遮擋了!
「噗通!……」「噗通!……」羅伊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如果說是巧合,那實在解釋不通,能在瞬間洞悉羅伊的心意,並且在瞬間做出最合理的防護措施,只能說這老頭確實有著驚人的真實本領。
他的心中愈加焦躁起來,因為第一次與這老弗蘭克見面的時候,羅伊就用自己出色的靈覺探查了老傢伙的身體——確實是沒有任何一絲魔法或者鬥氣存在的痕跡,明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而且他帶著的那麼多保鏢似乎也印證了羅伊的這種想法。
羅伊曾經非常自信,自己能夠在他周圍的保鏢反應過來之前,就衝過去要了老弗蘭克的人頭,這才有恃無恐的帶領同伴跟了過來,但是現在情況已經變得明顯——老傢伙所保留的手段實在太高太強,而且情報也非常完整,如此一來,吃虧的恐怕是自己這一方。
老弗蘭克滿面堆笑,淡淡的看著羅伊,似乎把他所有的思想變化都全部盡收入眼中,容得羅伊思考了一會,這才開口說道:「我說幾位小友,大家不要緊張,每個人都是一樣,誰自己沒有那麼點小秘密呢?這些都不是重點,我也只是想套套近乎,今天我請打假皇帝,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想交個朋友而出。」
「哦?只是做個朋友?」羅伊淡淡地問道,已經慢慢冷靜了下來,畢竟再慌忙也沒有用,這種情況下只能聽天由命了。
「額,羅伊小友果然是快言快語,其實交朋友只是個前奏。」老弗蘭克輕輕笑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你們想和我做個交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