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些人,都殺了?」陳野難以置信的追問了一句。
吳棣只是淡淡的看了陳野一眼,並非開口,一旁的弟子早就衝了出去。
陳野呆呆的望著眾多黑衣人拔出雪亮的長劍,朝著山河殿那群手無寸鐵的人衝去。山河殿的眾人還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少數的人發現對方來者不善,連忙拿起武器企圖反抗。
無數道劍芒亮起,在這黑夜中一閃而沒,隨即帶起一串飛濺的鮮血。山河殿的弟子大多都只是驅物境的修為而已,見為首的幾個御靈鏡師兄被那群黑衣人一劍斃命之後,頓時生不出一絲反抗之意,連忙跪下求饒。
眾人的腳步不由得緩了一緩,有的人回頭看了看吳棣。然而吳棣並未有過多的表情,只是漠然的看著山河殿的這些人在血泊中磕頭下跪。黑衣人頓時領會,手下劍再不遲疑,劍光閃爍之處,一聲聲慘叫響起。
陳野看的眼角微微抽搐,心中有一個聲音在狂呼:「這便是所謂的正道麼?這便是所謂的天下正道麼!」陳野一顆心悠悠的沉了下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單方面的屠殺。
雖說陳野也動手殺過人,手中也有幾條人命,但當時的情況乃是你死我活,沒有多大的負罪感。而今日那些手無寸鐵,已經下跪乞憐的人,依舊擺脫不了被屠殺的命運,這讓陳野突然感到了一陣心寒。見那些黑衣人沒有絲毫負罪之感,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殺人滅口的事情。
「為什麼。這些人明顯不是魔教中人啊,難道只因為怕他們將今夜之事洩露出去,有損逍遙閣的名聲麼?」陳野望著一排排倒下的山河殿弟子,喃喃說道。
「並非如此,而是這裡必有魔教餘孽潛伏,我們若是放虎歸山,必定後患無窮。」吳棣目光淡淡,已經摘下了面罩,顯然是不準備放過這裡的每一個人了。
「可是!可是還有那麼多無辜的弟子啊,難道你們正道一直奉行的便是『寧殺錯,不放過。』麼?」陳野神色微微有些激動,言語之間不由得用了你們二字。
「陳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想成功,就必定要有流血。我們今日所做,是為了更多人以後的幸福。今日幾百人的死,便可換來幾千、幾萬人的幸福。」吳棣微微有些不耐,似乎感覺陳野的語氣有些怪異。
陳野冷冷一笑,略有些不屑的說道:「那若是殺九十九人,只能換來一百人的幸福呢。你換是不換?」這句話陳野說的極為放肆,吳棣聽了不由得重重一哼道:「能多救一人自然是好的。」
「哈。」陳野仰天短短的笑了一聲,充滿了嘲諷的意味,說道:「可是這些人很多都是無辜的,你有什麼權利決定他們的生死。難道就憑你是逍遙閣的閣主,天下正道的代表麼!」
「放肆!」吳棣重重的喝了一聲,怒道:「你是什麼身份敢和我這樣說話。正道大會完了,去給我回後山繼續面壁去。」吳棣說罷冷冷的一拂袖子,不再理會陳野,朝前走了兩步。
陳野眼中突地升起一股厭惡之色,突然感覺自己身為逍遙閣的弟子是一種恥辱。原來所謂的正道便是這般不堪,如此和魔教又有什麼區別。說的如此冠冕堂皇,還是不是為了維護那高高在上,萬眾敬仰的威嚴。
陳野默然不語,緩緩的退後了兩步,將自己努力的隱藏在黑暗之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看不到山河殿那些弟子絕望的眼神,聽不到他們痛苦的呼喊。
不消片刻,眾人便已經將出來的山河殿弟子殺了個精光。吳棣略略看了一下人數,點點頭道:「差不多了,留下幾個人清理現場,其他人便回去吧。」吳棣說罷,轉身便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從院子東邊的小屋裡突然傳出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吳棣何等人物,自然聽到了這腳步聲,手中隨意一揮,一道劍氣「嗖」的射向那屋門,頓時將整個屋門射穿。
屋裡傳來了一聲女人淒厲的慘叫,緊接著便是一聲驚呼:「老婆子,你怎麼了?老婆子?老婆子!」
陳野強忍著心中那股不快,朝著房中望去。只見一個平平常常的老頭,懷裡正抱著一個同樣尋常的老嫗,正大聲呼喊。而那老嫗心口處已經破開了一個大洞,汩汩鮮血不斷流出,將她那灰色粗布的衣服都染得鮮紅。
那老人努力搖晃了老嫗幾下,見陪伴自己數十年的老伴終究先自己一步而去,頓時老淚縱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出房門,朝著吳棣等人說道:「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平白無故就殺了我老伴?這天下還有沒有王道了?」
老人越說越激動,步履蹣跚的又走上前幾步,突然「啊」了一聲,看到院中的滿地屍首,頓時兩個字脫口而出:「魔教!」
陳野只感覺魔教這兩個字如同萬斤的巨錘一般,狠狠的錘在自己的心上。魔教,如今他們這麼做,和魔教有什麼不同?
「你們、你們難道不知道此地歸浩然閣管轄麼?浩然閣行俠仗義,懸壺濟世,若是知道你們這群魔教妖人,一定會剷除掉你們的!」老人似乎已經豁出去了,指著為首的吳棣破口大罵。
陳野身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咳,想來是浩然閣的張小七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連忙咳嗽了兩聲。吳棣也是微微有些不悅,但自己總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殺了這老頭,可是又不能放他走,當下重重的哼了一聲。
頓時有人會意,一道真氣瞬間發出,朝著那老人拍去。陳野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他們連這個老人都殺,來不及多想,身形一動,攔在了老頭面前,手中星痕劍一擋,便將那道真氣消弭無形。
「你幹什麼?」陳野怒道:「他只不過是一位可憐的老人,不是什麼魔教餘孽,你怎可以下手殺他。」動手的那個人見是陳野,對於這個逍遙閣主的弟子,不敢過分,唯唯諾諾的退後了兩步,不敢說話。
陳野心中此刻如驚濤駭浪般起伏不定,若是說剛才殺那些山河殿的弟子實屬迫不得已,那麼現在他們的行為簡直令人髮指,和魔教又有什麼區別。
吳棣臉上有些難堪,畢竟自己的弟子和自己不是一條心這種事還是比較尷尬的。陳野卻不管這些,如今陳野對吳棣的師徒之情早在那次逍遙閣中消耗的差不多了。雖然那之後師徒二人關係稍有緩和,但卻在這次事件裡完全消失殆盡。
此時的陳野,只感覺一陣陣的羞愧,為自己的老師居然做出這種事而不齒,也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愧疚。
「啊!」老人短促的叫聲從陳野背後傳來。陳野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回頭看時,只見老人眼睛死死的瞪著自己,嘴巴也張的老大,不斷有血沫從嘴角邊溢出來。
再往下看,一截湛藍色的劍尖刺穿了老人那羸弱的胸膛,透了出來。陳野難以置信的下意識退後了一步,他是認得這柄劍的主人的。陳野抬起頭,恨恨的注視著玄冰閣主付晴嵐,顫抖著嘴唇說道:「為什麼?」
「窩藏魔教餘孽,其罪當誅。」
付晴嵐面無表情的隨手一抽,便把長劍抽離了老人的身體。老人頓時朝下倒去,重重的摔到地上。陳野聽著那聲墜地的悶響,渾身打了個冷戰,再也不管付晴嵐,連忙俯身抱起了老人。
老人的眼神漸漸渙散,散發著死亡的灰色。老人那雙無神的眼睛望著天空,溢滿鮮血的嘴唇一翕一合,似乎是在說著什麼。陳野將耳朵貼到老人嘴邊,才聽清那是「多謝」兩個字。
多謝陳野木然抱著老人的身體半跪在原地,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吳棣見老人已死,和付晴嵐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也不管陳野,轉身離去。吳棣在即將踏出院門的時候突然頓住了腳步,伸手招過一人,低低吩咐道:「等陳野走了,將這間院落給我燒了,不要留下什麼痕跡。」這倒不是怕被陳野見到,只是怕陳野見到之後再將火滅了,那勢必會留下一些證據,而到時候難免會有些人猜到逍遙閣的身上。
眾人緩緩散去,整個院子只剩下陳野,和一地的屍體。
陳野此刻心中反而不像剛才那般憤怒,而是一陣平靜。那是極度憤怒之後所來的平靜。陳野緩緩起身,抱起了老人,朝著那間屋子走去。
「多謝」老人最後的那句話輕輕在陳野耳邊盤旋不去。多謝自己什麼,是多謝自己肯為他出頭,還是多謝付晴嵐給了他一個痛快,讓他可以迅速的去尋陪伴了他數十年的伴侶?
陳野不知道,也不願去想,如今他只想將這對老夫妻好好的安葬,也算是彌補一點自己的過失。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和吳棣說了卓一涼可能和慕青帝有關係,是不是今夜這滿院的人便不會死?
陳野隨即搖搖頭,不會的。看自己來之前的那些準備,恐怕即便是自己不說,吳棣也會尋個其他的原因將這股隱形的禍患消滅掉吧。
「寧殺錯,不放過。」陳野嘴角邊泛出了一絲淡淡的譏諷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