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夏至,夏逝迎秋。萬紫千紅須臾過,春風夏雨雁過秋。
秋風蕭瑟,落木蕭蕭。轉眼間,陳野已經來逍遙閣大半個年頭了。自從那日范迪把眾人聚在一起過一次之後,便再無進一步舉動,陳野也樂得清閒。
每日和吳婧婧吹簫論劍,煮酒賞花。偶爾吳棣將自己叫過去指點一二,或是讓自己和那三位長得無法無天的師兄交手切磋兩下。起初還是各佔勝場,而後隨著陳野對逍遙閣功法的領悟日漸加深,每一次比試,都是這三個人尤其是李夜思的噩夢。
這大半年,陳野和巫族眾人再未聯繫,范迪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尋找仙器去了,自己想去看看他的時候,被告知出去雲遊去了。而顧幽蝶,陳野壓根就沒想去看她,雖然知道顧幽蝶在練相思蠱,卻也沒有興趣問她要幹什麼。
巫族地處南方,族內天氣比較單一,除了烈日暴曬,就是大雨傾盆。萬萬沒有逍遙閣中這種小雨霏霏,連綿不絕的景象,當然,漫天飛雪更沒有看到。
時值深秋,雖然逍遙峰中大多為四季常青的樹木,但依舊有不少樹木依舊凋零殆盡。山路之上,滿滿都是枯黃的樹葉,踩上去發出輕微的響聲。陳野等修道之人雖不畏寒,卻也是應景的加上了厚一些的衣衫。
此刻吳婧婧身上裹著一件銀白色的狐裘,在這四方肅殺的秋日裡顯得那麼清麗脫俗,猶如人間仙子。仙子冷冷的站在逍遙峰山門之內,雙手叉腰望山下一片雲海。仙子從來都似不食人間煙火,一舉一動都極為淑女,這個叉腰的動作就顯得十分違和。那是因為現在的仙子心情很不好。
「哼!這呆子又偷偷跑下山去,把我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吳婧婧蛾眉扭成一個好看的結,漂亮的臉蛋上有一絲薄怒掛在上面,更顯得愈發風姿動人。
吳婧婧口中的呆子自然就是陳野。
這座浮在半空的逍遙閣主峰上,人數稀少,除了吳棣、吳婧婧等人之外,就只有寥寥數十個核心弟子,連個打掃的僕人都沒有。不過想來也是,逍遙閣懸浮半空,哪個凡人不要命了,跑到這裡來。當然,這幾十人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暗中那些在後山修煉的長老、太上長老們,自然是輕易見不到的。
這一來,可就苦了陳野。雖然每天和吳婧婧在一起也很快樂,不過陳野雖然表面上性子冷淡了一些,骨子裡卻是個生性好動的人。吳棣一再批評他這種性格不適合修道。修道之人,便應該心如止水,不起波瀾,才能功參造化,探尋永生。
不過陳野從來不以為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吳棣自己不也是會生氣,會笑?所以陳野在這逍遙峰中,靜極思動,便趁著吳棣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下山去。
來了逍遙閣之後,陳野最大的收穫不是對「道」的感悟,也不是拜了吳棣為師,而是學會了御劍飛行。當然,這是他自認為的。自從他學會御劍飛行之後,便很少御風而行了。因為御劍實在是要比御風快上許多。若非陳野自己不認識路,飛個十天半月,沒準也能飛回巫族去。
陳野腳下踏著吳棣曾經心愛的寶劍星痕,排空馭氣,飛馳如電,不消片刻,便已經到了山腳下的那個瑤山鎮。瑤山鎮雖然不大,但來來往往的人,形形色色,比逍遙峰上那些老頭子和呆板的弟子有趣的多。
陳野早早的便從星痕劍上下來,換上一襲普通的黑色長衫,雖然未刻意裝飾,卻還是顯得丰神俊朗。一襲黑衣票票,加上陳野冷酷帥氣的外表,還是顯得氣質非凡。
陳野四顧之下,發現沒有自己認識的人,心中鬆了口氣,緩步走進了瑤山鎮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間酒樓。瑤山鎮不大,這酒樓倒是不小。或許是托了逍遙閣的福,這三層高的「醉仙居」,顯得氣勢磅礡。
陳野略一環顧,見一樓中已然坐滿,思索一下,向小二點了酒菜之後,便徑直走向了三樓。那店小二本來見陳野要去三樓,剛想去阻止,不過見陳野氣質非凡,腰間長劍顯然不是凡品。在逍遙閣腳下呆久了,瑤山鎮裡人人都有些眼裡,更何況是見慣了世面的酒樓小二。
三樓卻是很靜。十多張梨花木的桌子,只有兩三桌是有人的。陳野掃視一圈,兩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的人坐在最裡面那一桌。而後陳野心中輕輕一顫,目光望向了那一桌靠著樓梯三個身穿逍遙閣道袍的人。陳野輕咳一聲,雖然不認識那三個人,不過自己偷偷下山,還是低調為妙。當下低頭走過那一桌,逕直走向臨窗的桌子。
臨窗的只有兩張桌子,一張已經有人,一個一身素白的中年男子正懶懶的坐在窗邊,隨意的望著窗外。陳野緩緩走過去,在男子前面那桌坐下,正好面對著男子。
雖然那男子只是淡淡的略帶慵懶的望著窗外,陳野還是感覺這男子的眼中根本沒有窗外,沒有這酒樓,沒有這瑤山鎮。男子的雙眼中,是不屑一切,睥睨天下的目光。
陳野從未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這種王者之氣,即便是巫主大人。但仔細一感覺,眼前的男子卻又似乎根本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前來吃飯喝酒的男子罷了。
男子的五官並不精緻,不似中土人一般眉目清秀,反而有一種類似巫族人那樣粗獷的感覺。男子望著窗外的頭,緩緩轉了回來,隨意的瞥了一眼,而後拿起桌上的酒杯,低頭淺酌。
陳野正望著那男子,見男子轉過頭來忘了自己一眼。頓時,陳野只感覺如同墜入了萬年不化的冰窟之中,那種寒冷,從心底,緩緩變化到全身。只一眼,陳野便感到,對方修為深不可測,起碼也是吳棣這種級別的。
待那男子轉開目光之後,陳野才恢復過來。再看男子時,恍若隔世。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陳野渾身冷汗淋漓,感覺身上一陣冰涼。低頭看時,只見渾身上下有著細小的冰屑簌簌落下。
男子剛才的那一眼,居然可以凍結自己的身體!這是怎樣的修為?陳野震驚之餘,一陣失神。這中土當真藏龍臥虎,小小瑤山鎮中,便遇到此等人物。
其實這男子修為高絕不假,放在天下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只是陳野卻是有些高估了中土,這等人物,豈是在某小鎮的酒樓中可以隨隨便便碰得到的?
陳野緩緩回過神來,等酒菜上來,連忙默默吃飯喝酒。那男子又看了陳野幾眼,卻是沒有剛剛那般氣勢。但陳野依舊感覺心裡一涼,彷彿身體裡的秘密全部被他看透了一般。
那男子開始只是隨意的看了陳野幾眼,正待轉開目光的時候,卻神色一凝,彷彿在陳野身上發現了什麼。陳野正低頭喝酒,只感覺對面男子的目光正在緊緊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驚,護體真氣頓時散發出來,便要拔出身邊的星痕。只是腦海中的理智強行壓制住了自己動手的衝動,雙手微微顫抖的將杯中殘酒飲盡,而後緩緩提起酒壺,倒了下去。
酒如琥珀般晶瑩,呈一道線狀緩緩從壺嘴滑落。陳野的心漸漸平復下來。無論對方是敵是友,這是逍遙閣的地盤,對方若是逍遙閣中人倒還好辦,若不是逍遙閣的人,也要考慮逍遙閣的實力。
那男子見陳野開始甚為驚恐,然而不到片刻便恢復常態,鎮定自若,唇邊不禁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只是雙眼卻還是緊緊盯著陳野的身體,彷彿要從裡面看出什麼來。
陳野心頭微動,不知對方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麼?難道
抵天神劍!
陳野念及於此,心神俱震。果然,體內封印著的抵天神劍,正在體內若有若無的散發著一絲氣息。自從來到中土過後,那抵天神劍便如同死物一般,呆在自己體內。雖然不知道這把劍到底被封印在了什麼地方,不過陳野卻還是能切切實實的感覺到這把劍的存在。
今日不知為何,那一直沉寂的神劍居然有甦醒的意思。陳野心中吃驚,表面上卻是神色不變,淡淡飲酒,淡淡吃菜。
只是,體內神劍的氣息越來越濃,已經開始在體內亂竄。對面男子眼中的光芒漲一分,體內的神劍氣息便強一分,倒似比賽似的,節節攀升。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頓時,剛才的感覺再度向陳野襲來。此刻,陳野體內的神劍也散發出一道強橫的氣息,隱隱的地主了男子的厲芒。陳野悶哼一聲,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卻又被強行嚥了下去。
男子冷哼一聲,便要站起身來。此刻卻突然聽得樓梯一陣響,一男一女走了上來。男子淡淡的掃了一眼,若有所思,身上的氣息弱了下去。
陳野感覺對方的氣息不再針對自己,暗自鬆了一口氣,便準備結賬走人,看來自己流年不利,今天出門遇上煞星了。
那一男一女身穿逍遙閣的道袍,都已經年過三十,那門口一桌的三人見狀,連忙起來行禮。那女子道:「不必多禮,都坐吧。我和郝師兄多日打探,已經有了些消息。」說罷和那郝師兄坐了下來。
白衣男子似乎有些厭惡的眾人一眼,忽的開口道:「小兄弟,剛才多有冒犯。」男子的聲音略帶沙啞,懶散之中卻又充滿了讓人不敢反抗的威嚴。
陳野一愣,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和自己說話。心中苦笑,心想你這何止是冒犯,簡直是差點就要了我的命。不過陳野還是答道:「哪裡哪裡。」
男子拿著酒壺緩緩站起,走到陳野的桌子前,微微笑道:「不介意我坐下來吧。」陳野心裡暗罵一聲,你都到了我桌子跟前了還和我裝什麼客氣。當下亦是微笑回應:「請坐。」
男子笑笑,將眉宇間的那股凌厲的氣息化去。坐下,斟酒,拿起,淺酌,放下。道:「小兄弟,貴姓?」
陳野眉頭微皺,似乎不太習慣,淡淡答道:「在下陳野。」男子點了點頭,並未有什麼其他神色,淡淡說道:「年紀輕輕便修為如此深厚,想來是吳棣閣主的愛徒吧。」
男子說話的聲音非常輕,那桌逍遙閣的人又在低聲凝神交談,並未聽到什麼。陳野吃了一驚,道:「前輩何以知道的?」陳野見男子修為深不可測,自然便尊為前輩。
男子微微搖頭,道:「你喚我流雲便是。」
「流雲」陳野口中輕輕念了兩句。
「你如此年紀便已經到了御靈鏡八層,雖然根基還不牢固,不過也算是個天才。南方這一帶,最有名的便是逍遙閣了。而且,你從一開始,眼神便有意無意的望向那桌逍遙閣的人。」流雲的聲音低低的響起。
「那流雲前輩何以知道我是吳閣主弟子。」陳野想了想還是把前輩兩個字加上,他和不敢和一個用眼神便可以殺死自己的人平輩相稱。流雲淡淡一笑,道:「其實剛剛說的那些都不是主要的。真正說明你身份的,還是你腰間這把劍。灼灼其芒,燦若晨星。星痕劍畢竟還是有些名聲的。」
陳野一驚,將星痕劍悄悄放下。若是讓逍遙閣的人看到了,必然會認出自己的身份。男子說罷,再度低頭飲酒。陳野本想找點話題,卻尷尬的發現,自己和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男子又飲了幾杯酒,突然說道:「小兄弟,你可知你體內封印著一樣東西?」陳野又是一驚。男子的話句句語出驚人,連忙道:「在下知道只是,前輩如何知道?」
「嘿~」男子啞著嗓子笑了兩聲,略帶落寞的說道:「我自然知道。我不禁知道你體內那把劍,而且還知道那把劍從哪裡來。」
陳野愕然,不知流雲為何突然這般落寞。流雲突然笑了,眾人,道:「你是巫族的人吧。」
陳野簡直快瘋了,眼前這個男子簡直無所不知,單憑見過兩次面,便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當初吳棣那樣的修為,也是不敢斷定,而眼前的流雲卻很隨意的說了出來。
流雲不待陳野回答,繼續道:「你來逍遙閣自然有你的目的,我不感興趣。不過,我見那邊逍遙閣眾人,神色凝重的在談什麼,倒是很感興趣。不知小兄弟有沒有什麼興趣一起來聽聽?」
陳野為難的看了流雲一眼,自己早就想聽聽他們說什麼了,只是自己修為不夠,聽不到他們說話。而且礙於面子,陳野自然不屑於偷聽這種事。不過既然流雲主動相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陳野很愉快的答應了下來。
流雲微微一笑,似乎很滿意陳野的態度。隨即右手輕輕抬起,在空中隨意劃了一下,逍遙閣眾人的聲音便陡然大了起來。
「若依郝師兄所言,我們應該馬上去報告閣主。」一個聲音響起。緊接著另一個聲音便響了起來:「華副閣主主管情報方面的事,不如我們先去告訴華閣主。」
那郝師兄人高馬大,嘿嘿冷笑道:「告訴華燁?閣主是吳棣大人,咱們這件事肯定要先告訴吳閣主。」接下來便是一陣不和的爭吵。郝師兄和那個女子都贊成先報告給吳棣,而其餘三人則一致認為應該先告訴華燁。
陳野聽他們互相扯來扯去,就在反覆爭論這一個問題,大感無趣。不過卻是對他們口中說的「這件事」很好奇,無奈自己似乎錯過了他們談話最重要的部分。
陳野看了一眼又恢復了慵懶笑容的流雲,心想流雲肯定知道剛剛的內容,剛要開口詢問,卻聽那郝師兄一聲輕喝,道:「好了!此事是我和陸師妹一起去巫族臥底多年才得到的消息,自然要聽我們的!」
巫族!陳野渾身一個激靈,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陳野看了一眼流雲,開口道:「流雲前輩,不知他們剛剛所言之事為何事?前輩既然知道我身為巫族之人,便知道我心繫巫族。此事事關巫族,還望前輩告知在下。」
流雲淡淡的看了陳野一眼,不禁笑道:「何必如此著急,繼續聽下去便是了。」說罷也不理會陳野,只是自斟自酌,時不時的眼光卻是飄向最角落裡那幾個身穿黑衣的人。
陳野心中焦急巫族,自然沒注意流雲在看誰。只聽那三個人一齊反對道:「這怎麼可以!」
那女子略帶憤怒的說道:「有什麼不可以的?我和郝師兄若是不告訴你們,你們又怎會知道此事!」
其中一人嘿嘿笑道:「陸師姐,這就不對了。咱們都是逍遙閣門下,同為探測情報之人,怎能互相藏私呢?巫族內亂之事尚且不知真假,我們自然要上報華燁閣主,請華閣主斷定,而後才好告知吳閣主,不是麼?」
「怎麼!你是懷疑我們的能力麼!」郝師兄似乎也有些怒了,聲音也微微大了一些:「白世昊帶領金族反叛,一同叛亂的還有木族的一部分人,而且他們連許久不見世間的鬼巫族都尋去了,難道此事也有假麼!」
陳野腦子嗡的一聲,宛若千萬個炸雷同時在耳邊響起,再是什麼也聽不到了。流雲見陳野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淡淡一笑,隨意收了法術,拿起桌上酒壺,看了一眼沉浸在震驚中的陳野,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