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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禍起蕭牆 第二百零六章 主父之怒(六) 文 / 牧江南

    「砰」的一聲巨響。趙何滿臉驚恐的癱坐在地上,全身下意識的向後靠去,已然縮成了一團。

    在他身旁不到二寸的桌案,卻已經裂成了兩半,怒氣難奈的主父手提著長劍,踩著桌案居高臨下瞪向地上驚慌失措的趙何.

    「站起來,看看你這慫樣,哪裡有半點像我趙雍的兒子,哪裡有半點像我大趙之主。」

    趙何在地上掙扎起身了幾次,才渾身顫抖的站了起來。

    他真的嚇到了,那一刻主父揮劍劈向自己的時候,他當真以為父王要殺自己。

    趙雍見兒子如此模樣,心中卻是更加惱火,甚至有些厭惡。

    他一生剛烈,從未懼怕過任何事物,可他最為溺愛的兒子竟然如此文弱。利刃相加時非但不反抗不躲避,竟然因為害怕而閉目等死,這讓趙雍心中愈發的恨鐵不成鋼。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判斷似乎有些錯誤。他原本以為趙何聰敏好學,為人謙遜,比胸無策略的大兒子趙章更適合做趙王來繼承自己的事業。可如今看來,一個缺乏勇氣和膽識的君主,即便是擁有了強大的國力作為後盾,可在強國面前仍然是習慣性的退縮。

    趙國在他手中或許會是個很好的守成之國,趙何也會是個很好的守成之主。在他治下,趙國或許會國泰民安,繼續隔離與中原諸國的戰事之外,但同樣也錯失了取代秦齊成為天下霸主的機會。

    因為趙何沒有膽量拿著趙國的前程和氣運作為賭注。他太謹慎了,謹慎到甚至不願意冒一點點的風險。

    若是太平時代,趙何會是個優秀的君主。可若是在弱肉強食的大爭之世,趙何的懦弱只會讓趙國白白錯過無數次可以更加強大的機會。

    趙雍此刻心中奪回王權的想法無比強烈,他決心要奪回自己曾經放手過的一切,在此讓整個趙國在他的率領之下成為強大的戰爭機器。於秦國,於齊國,於天下諸侯一較長短。

    至於趙何,趙雍早已經想好了對他的處置,那就是奪回他的王權,依舊保留他的王位,將他軟禁在宮中。等自己打下這大好的江山,為趙國奠定萬世基業,那時候天下真正太平,那時候再讓他這個趙王出來接手的倒也不錯。

    可憐那身子抖如篩糠的趙何卻猜不透主父的想法。在他尚還稚嫩的眼中,只看見父王手提著長劍,惡狠狠的看著自己,時而咬牙,時而切齒,臉色陰晴不定,眼中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漠和絕情。

    他感覺父王是在考慮如何廢黜自己,如何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剝奪掉。

    甚至是在考慮如何殺死自己!

    在那一刻,他對父王只剩下了害怕和恐懼。

    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死在曾經最疼愛自己的父王劍下,死在那個自己曾經最敬愛的父王手中。

    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的一陣悉索的腳步聲讓他看到了希望。

    「住手!」一聲厲喝聲響起。

    趙何望向門外,卻驚喜的看見了肥義和趙成的臉,還有隨之湧入的大批甲士。

    「師父,救我。」

    「叔祖,救我。」

    趙何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幾乎是從地上爬著過去,不時害怕的回著頭看著自己的父王,直到被肥義扶起心中的恐懼才稍稍消退一些。

    這個過程中,趙雍卻是一動不動,只是冷冷的看著地上兒子的醜態,看著他狼狽不堪的從自己身前爬過,看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滿是一個兒子不該有的恐懼,心中卻是在滴血。

    他此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就是我趙雍的兒子,那個我以為可以將整個趙國托付的兒子!

    他沒有出手阻止,甚至看都沒看肥義和趙成一眼,心中忽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那種父親對兒子極度失望後才有的痛心。

    那一刻,他忽然有種意興闌珊的感覺,彷彿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毫無意義了,原來很多事情早已經出乎了他的掌控之間。

    「大王恕罪,臣等救駕來遲。」趙成上前一步攔在趙何身前,目光中滿是警惕的望著手提長劍的趙雍。

    與之相對的卻是肥義看向主父複雜的眼神。有不解,有困惑,有憤怒,有惋惜。

    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這個時候他本在家中已經入睡,卻被驚慌失措前來敲門的李希給吵醒了。待聽到主父突然出現在邯鄲城正朝著王宮衝去,肥義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要出事了。他匆匆穿好衣服和李希帶著召集起來起來才城衛軍向王宮趕去,路過趙成府邸時又想起趙成是主父的長輩,又是趙氏的宗正,有他在很多事情也有個緩和空間,於是又拉上趙成,三人帶著五千多城衛軍,一窩蜂的衝向主父前往的王宮東門。

    待到東門時,卻見叛亂的禁衛軍已經控制住了城門,禁衛統領信期被五花大綁吊了起來,肥義當機立斷下立刻下令攻城。這些叛亂的禁衛軍本就不多,大多人是處於觀望態度,再加上主父不在他們也失去了主心骨。剛剛主父在時他們不過是下意識的遵命行事,如今見相邦肥義和安平君趙成聯袂前來,心知事情鬧大了,哪裡還敢抵抗,便紛紛扔下武器輕易讓城衛軍打開了城門。

    待將信期放下,問明情況。下令將投降的叛軍嚴加看管起來,倉促間又召集了部分還能用的禁衛,四人合兵一處,一起衝向趙王的寢宮,正巧撞上了這一幕。

    「主父,你究竟想做什麼。」開口的是趙成,他站在趙何身前,目光中滿是警惕的望著主父。

    趙雍回頭望向他,忽然提高聲音厲聲喝道:「叔父,寡人倒要問問你想做什麼。」

    趙成凜然道;「老臣聽聞主父手持利刃私闖大王寢宮,心中擔憂不已,恐我趙氏骨肉相殘會再次重演。老臣身為趙氏宗正,當今大王的叔祖父,如何能對族內的事情不聞不問。」

    趙雍冷笑點頭道;「好,說的好,到底是寡人的叔父,還是有些膽色的。」

    又望向肥義昂頭道;「那肥義,哦不,是肥相,你來又是要做什麼。」

    肥義低下了頭,神情有些複雜的說道;「回稟主父,臣在家中聽聞有亂兵裹挾了主父闖入王宮,恐會對主父何大王不利,所以臨時徵召了城衛軍想要進宮護駕,還望主父恕罪。」

    趙雍冷笑不止,道;「恕罪?肥相何罪之有,你身為相邦,上安社稷下輔君王,寡人感謝你還來不及,哪裡還會怪罪。」

    「我到要謝謝你,為趙國培養出這麼一個好君王,為了我培養出這麼一個好兒子。你作為相邦和太傅,當真是功不可沒呀。」

    肥義自然聽出了趙雍話中的森然之意,心臟忍不住重重的抽痛了幾下,面露痛苦之色,只是更加低下了頭。

    一直躲在眾人身後未曾吭聲的李希見主父的目光掃來,忙縮回身子低頭不敢說話。信期則是高昂著頭,毫不畏懼的與主父對視,剛剛的屈辱此時讓他心中滿是憤怒。

    趙雍環視一周後收回目光,最後目光落在趙何蒼白的臉頰上,緩緩點頭冷笑道;「很好,你們都是寡人的好兒子,好臣子,趙國能有你們這些明主忠臣,寡人心中甚是寬慰。」

    主父目光逼視之下,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也唯有趙成自持身份特殊,怡然不懼道;「主父,老臣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你為何手持利刃出現在大王寢宮,難不成要弒君謀位嗎?」

    「弒君謀位。」趙雍冷笑道;「笑話,寡人就是君,這王位本也是寡人給他的,弒君謀位,天大的笑話。」

    趙成哼了一聲,擰過頭去道;「可你如今不是趙王了,早已經不是趙王了,何來君之說。」

    趙雍眼中殺機閃過,「寡人要給便給,要取回便取回,這天下誰能攔我。」

    趙成昂首道;「這趙國的宗法可以攔你。」

    「我趙氏創業艱難,三百年方有如此基業,又豈是你一人之功!趙王是我趙國萬民之主,是我趙氏族長,廢立豈能因你一人兒戲!」

    「別人怕你趙雍,我卻是你親生叔父。你父王當初將你托付我時,曾說過要讓我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來對待,若是你要犯渾,我趙成就算拼的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你由著性子胡來!」

    趙成此話說的大義凜然,饒是主父多智,一時竟也無言以對。畢竟這趙成身份特殊,又是他的嫡親叔父,拿著他父親肅侯和趙氏宗法來壓他,他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反駁。

    肥義在旁一直沒有開口,只是默默的看著主父和趙成兩人爭辯。

    若說在場眾人,甚至可以說在朝所有人中,沒有誰能比他的立場更為尷尬的。他一生忠義,所為不過是為了趙國的大局著想,卻要被迫在主父和趙王之間做個選擇。思前顧後,他還是選擇了站在趙王一邊,卻因此讓身為多年摯友的主父對他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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