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上下來的這位女子,要說美貌,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可俏麗的容貌背後卻藏著一股生冷的傲氣,口中雖然說「是我們的不是了」,可臉上卻並沒有半點歉意模樣。看樣子,如果今天不是劉平身份特殊,換作別人,就是馬踏死了人,也休想讓她出這車子道歉。
劉平往日對美貌的年輕女子一貫不知該如何應對,言語支絀,面紅耳赤。可今日情勢不同,這位女子的霸道與對別人的蔑視,讓劉平完全無視她的外貌。現在對面站的就是月宮嫦娥,劉平也只會覺得是個蛇蠍美人。
那女子昂然立在地上,面沉似水,拿眼睛斜斜看著鼻青臉腫,身上髒兮兮的劉平,半晌哼道:「這位是長沙王爺的公子?」言下之意,還有些懷疑。劉平也懶得跟她辯解,冷笑一聲,說道:「這位小姐,恁大的駕子,好急的脾性。你就算是賠那老者一些銀錢,對你來說又能算得了什麼呢?卻偏偏要仗著自己的爹爹做了官,蠻橫無理,躲在車裡故作神秘,由著這些狗奴婢毆打那父女。我倒要請教一下,本朝哪條王法規定官宦人家的子女可以無故毆打良民?今天即便是你爹來了,也沒有理由說打就打!」那女子仍是面色不變,冷冷道:「他的攤鋪阻了本姑娘的車駕,誤了我的事,又一味地胡攪蠻纏,本姑娘雖然不在意那幾個錢,可也不能給他。打他一頓,已是輕的。」卻是一點也不肯服軟。劉平大怒,高聲問道:「你要強詞奪理?你一個官宦人家的女子,能有什麼急事?」那女子也不回話,臉色如霜,旁邊那些兵士眼見著自家小姐和那個王宮裡的人鬧僵,紛紛不知所措,他們當然不敢去勸小姐低頭認錯,可也生怕劉平被惹怒了,真的將把他們統統腰斬。
這個女子生性倨傲,又藉著她爹爹的官威,十餘年來根本就不曾對別人低頭認錯過,今日劉平若是好言好語地勸她,她或許還給個面子,認個錯,可劉平的態度十分嚴厲,說的話也沒有任何迴旋餘地,她即使本有道歉的心,礙著臉面,也不願意低頭。
形勢一時僵在了當地。劉平怒極反笑,道:「好啊,好一副官宦人家的蠻橫嘴臉。今日見你這個模樣,若要說你爹是個什麼體察民情的好官,怕是連鬼也不相信。只怕平日裡比你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定是個魚肉百姓,為患一方的惡僚。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擔心這件事情鬧大,就算為民除害好了。」說到這裡,劉平的話裡已經露出了殺機,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動了利用權勢除去一個人的想法,他實在是被這個女子的驕橫模樣給激怒了。
那女子也一時愣住,臉色微白,身子微微顫簌,可還是抗聲道:「你待要怎樣?」劉平狠狠道:「僭越犯上,魚肉鄉民,你說還能怎樣?」那女子臉刷的一下白了,聲音微抖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和我爹爹有什麼關係?」劉平道:「哼,能教出你這樣的女兒,你爹又能是什麼好人?」女子急道:「你這個仗勢欺人的小人,我的事,與我爹爹何干,你幹嗎一而再地毀他老人家的清名。今天,今天,本姑娘跟你拼了。」說著說著竟是要哭,腿一跺,衝上前來就要動手。那些兵士趕忙架住她,一迭聲地道:「小姐不要與他計較,不要與他計較。」那女子眼看打不成,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呆在當地,嗚嗚地竟是哭了出來。
說起來,她也不過是個性格蠻橫的官宦小姐,剛才那一切,也都是由著小姐性子來,加上劉平一句好言好語都沒有對她說過,她這樣養尊處優,被人奉承討好慣了的,怎麼肯低頭服輸。可到最後,劉平被她惹怒了,撂下狠話來,還要牽連到她爹爹,她一時便真的有些怕了。當著眾人的面,她是又羞又惱,委屈不過,就哭了出來。
劉平冷哼一聲,對那些兵士喝道:「你們這些狗奴婢,都隨我回長沙王宮去。」兵士聞言,皆都惶恐不安,轉臉向那個女子求救。那女子正要再發怒,劉平冷聲先道:「你是不是也想隨我回長沙王宮去?」
那個女子一抹眼淚,咬著牙說道:「你今天讓本姑娘當眾丟人,他日,本姑娘一定要讓你百倍奉還。」說完,返身上車。駕車的騎奴慌不迭地催著馬匹,顯然是想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寧鍾在一旁喝道:「看什麼看,還不隨爺爺走。」那些兵士當下也都垂首不敢言聲。
旁邊的人見那群人走了,沒什麼熱鬧可看了,發一聲喊也都散了,只剩下兩三個街坊扶著老頭父女倆站在當地。劉平強自忍下滿腹的怒氣,走上前去,道:「你們沒甚要緊吧?」那個老頭,愁眉苦臉道:「多謝這位公子了,小老兒沒什麼打緊的。」那年輕女子,雖然仍是兩眼泛淚,可也盈盈一福道:「多謝公子。」劉平道:「算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忙。」轉頭又對寧鍾說:「寧鐘,拿些錢緡給這位老者。」那老頭趕忙施禮謝道:「哎呀,多謝公子爺了,多謝公子爺了。」劉平心情很差,也不想在這多停留,也不等寧鐘,轉身就走。
寧鍾給完銀錢,一溜小跑跟上劉平,劉平心裡有氣,也不和他說話。寧鍾不識時務,還湊趣道:「哎,虧得小人後來甩出這個牌子去,要不然,這頓打呀,還沒完呢。」一副功臣的模樣。劉平停下腳步,轉身狠盯了他一眼,復又往街口走去。
劉平這一場考察之旅,最後生生地成了場受氣之旅,先是那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的小夥計,後又是那個蠻橫不講理的女人,真是晦氣到家。懷著滿腹的怒氣與窩囊,劉平回到了長沙王宮,剛坐定,眼前那個刁蠻女子的模樣又顯了出來,劉平不禁懊悔自己剛才的一時心軟,重重拍了下几案,發狠道:「這個該死的女人,下回讓我碰見了,定然不饒。」
話說劉平這般鼻青臉腫的模樣回來,自進了王宮的大門,消息就傳開了,都說小王爺被歹人打了,越傳越邪乎,等傳到劉發和周妃耳朵裡時,已變成了小王爺被人綁架,不知最後怎麼又逃脫大難回來了。
這一嚇不輕,劉發和周妃趕忙齊齊地往劉平寢宮來了。周妃先到,劉平雖然已經將髒衣服換下,可臉上的瘀青卻沒消,周妃見愛子成了這副模樣,當下又驚又怒,急聲道:「是什麼人啊,是什麼人,阿?平兒。」劉平不想母妃擔憂,趕忙說:「沒什麼的,母親,沒有他們說的那麼懸乎。就是不小心磕著碰著了。不妨事。」周妃嗔道:「胡說!磕著碰著能成這個樣子?快告訴為娘,是誰這麼大膽,阿?」劉平正要再勸,劉發也已到了門口,遠遠望見劉平臉上的青瘀,沉聲問道:「平兒,是誰下的手?」劉發自小溺愛這個兒子,這一年來眼看著劉平越來越懂事,因此心裡更加偏袒這個次子,今番見劉平被人欺負成這樣,當然不肯就此罷休。
劉平道:「不妨事的,父王,母妃,我是長沙王次子,有什麼人敢欺負我啊?我這純粹就是自己鬧出來的,無端端讓父母親擔心,兒子已經過意不去了,若要再因為此事生出些事端來,兒子就真的不孝了。」就這樣絮絮地勸了良久,劉發和周妃才按下心疼之意,囑咐劉平好好將養之後,一前一後地走了。
抬眼卻見王宮的總管太監陳公公,笑瞇瞇地仍站在榻前。劉平問道:「陳公公,你有什麼事情嗎?」陳元作為王宮的總管太監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從小看著劉平長大的,因此劉平對他也不當個下人看,凡事都禮讓他。
陳元微微笑道:「咱家是來請小王爺的示下,寧鍾這次私自和小王爺出宮,又惹下禍端,害小王爺受累,大大地壞了宮裡的規矩,如若不罰,不合王宮的法度,以後別的人,咱家就沒法管教了。因為他是小王爺的伴讀,所以咱家來請小王爺的准許。」劉平愣道:「這事不是他惹的,若不是他,我恐怕吃的苦還要多,就算了吧,阿?」陳元一躬身到:「小王爺仁厚,體恤下人,可咱家卻不能這麼做,若是不罰寧鐘,只怕以後就要亂了規矩,因此咱家請小王爺准許。」劉平雖然不願寧鍾受罰,可也不好直接駁了陳元的面子,沉吟半晌,道:「那,請陳公公看我的面子,手下留情,我明日還要讓他隨我待客。」陳元再一躬身道:「咱家省得。」退出殿去了。
寧鍾這一頓屁股板子是逃不過去了。留下劉平仍是覺得氣憤難平,卻突然想起來,居然忘了問她是哪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