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個時候,段業抬頭一看,藍天白雲紅日在上,溫暖的陽光,不單讓天氣轉暖,也幾乎瞬間趕走了段業心中的陰霾。
短短兩年前,段業在這個時代,還一個人也不認識,一個親戚一沒有,是真正的赤條條來。但是現在,段業有了自己的領地,有聽自己指揮的軍隊,有大批部屬跟隨,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自己混的已經足夠好了,而自己也足夠強大了。
有了實力,天下何處不可去?
那些侍衛,都是眼力見很好的人,他們當然注意到了段業瞬間的表情變化,彷彿一下子,這個人給他們就突然帶來了之前並沒有的壓力。
而就在這個時候,清明門開始熱鬧起來,段業眼神好,只看見遠處人頭攢動,可是還沒等任何人有所反應,忽然又都鴉雀無聲。
而這個時候,站在自家面前的這些歌侍衛們,卻紛紛俯身,跪倒一片,他們身上的鎧甲,卻是鏗鏘有聲。在一陣悠揚的樂曲聲中,城門裡湧出一隊隊羽林郎,皆是二十左右的少年,跨騎高頭駿馬,披明光鎧,甲長至臀,前後圓護鏡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再仔細一看,戴護耳兜鍪,護肩筒袖,玄帶飄揚,手持出警入蹕旗、五色銷金旗、戟盾、長矛、大刀、弓弩。刀槍映日,燦爛輝煌。
也不知出了多少隊羽林軍,接著玄傘旌旗、羽葆、鼓吹迤邐而出,一面面龍旗在微風中翔展。大秦天王苻宏的法車駛出東門,青色頂蓋,朱班漆輪,六匹高頭御馬繁纓索裙,和鈴悅耳。四禁、兩衛、四軍將軍各騎駿馬前面導路,其後雲母車、油幢車、大使車、小使車、追鋒車不斷湧出。所有人都跪伏塵埃,山呼海嘯般高喊「天王萬歲!萬萬歲!」
雖然現在的局面,和當初領有天下十之七八大有不同,但是基本的排場,那是不能少的!而這種排場,在這個時候最直接的效用,就是維持那股氣勢!
就算是段業,這個時候也感覺到了那股天氣氣魄!而這,其實是他第一次見到苻宏!
大秦天王苻宏端坐在御車之上,頭戴通天冠,垂十二旒白雲珠,身裝絳紗袍,繡著日月星辰,皂緣中衣,黑履。
其實苻宏長相雖然也頗為英俊,過去登基前當太子的時候,也是天底下有數的美男子呢。但是現在成了國君,就得注意一下形象了。他已經留了鬍子,看起來已經有點威儀了。段業雖然也跪在那裡行禮,但是也還是偷偷的打量著他。
苻宏,眼睛很深,濃眉下的瞳仁中隱隱泛著紫光,嘴角微微上翹,一副俾睨天下的神態。
也難怪他如此得意,畢竟在淝水之戰失敗之後,大秦國迅速就變成了四分五裂的局面,各路豪強紛紛起兵,天下人豪傑這個時候卻是目標一致,都想一舉掀翻這個幾乎要統一天下的國家。
而在這個時候,父親苻堅也病倒了,只剩下自己,只有自己。
可是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下,自己站了出來,用自己的肩膀扛住了這千鈞的重擔!一切的責任,一切的危險,自己都坦然面對,先後多次擊敗都要打到家門口的敵軍!同時自己還要兼管內政,處理庶務,面對同族兄弟的不懷好意……總之,任何可能的困難,自己都已經面對過不止一次,終於到了現在基本穩住了局面。
所謂守業更比創業難,自己的父親苻堅本來該是這個年代,甚至是幾百年來最偉大的君王。因為他當年把一個小小的氐族所建的秦國,在他手裡發展壯大,滅掉擁有數十萬鮮卑鐵騎的燕國,征服涼國,擊潰了稱雄草原的代國,一統北方,可以說是武功赫赫。而在文治上,苻堅建立太學,以儒學教化各族王公權貴、百姓黔首,任人唯才,實行民族和解政策。漢人王猛、鮮卑慕容垂、羌族姚萇皆為當世英雄,都被他攏入懷中。氐、漢、鮮卑、匈奴、羌各族百姓雲集長安,使長安成為人煙阜勝,街市繁華的大都市。苻堅為人寬仁沉毅,從不殺降,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直追秦皇漢武。
但是畢竟,淝水之戰卻也是根本難以抹掉的恥辱,百萬大軍居然被八萬北府軍擊潰,已經只差最後一里路得統一大業,卻就此失敗。之前苻堅的成就越耀眼,就只能顯得之後的失敗越慘烈。
而他不一樣,他面臨的條件可是比父親的要差太多了。自己做到了今日,苻宏敢說,自己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中間也對得起列祖列宗,現在連段業都來見自己了,自己離最後的成功,只差最後一步了。
更何況,連這個人都回來幫自己了,天命看起來又回來了!苻宏有些欣喜的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
而這個時候,在苻宏身邊坐著一個僧人,披一件金色袈裟,七十多歲,黝黑的一張臉,相貌奇醜,厚重的雙唇,白眉低垂,雙目微閉。別看他形貌醜陋,卻是名動天下的高僧釋道安。段業仔細回想了下,結合自己的情報,終於確定這個人是道安無誤。
只是這個時候段業卻是有些震撼,自己當然早就注意到了道安,可是昔日淝水之戰之前,由於苻堅一意孤行,非要南下滅晉,道安反對無效後,一度遁走陰山,並且表示塵緣已斷,可是為什麼這個時候他又會出現在苻宏身邊呢?
釋道安本姓魏,常山扶柳人,神性聰敏,十二歲出家,破除俗姓,以釋為姓。
可惜這位道安先生的運氣實在是很差,因為他長得實在太醜了,大部分人看來,男人的長相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太醜,那麼大部分也是會很煩的。可惜,道安那時候拜的師傅,修為根本不夠,見道安很醜也就著相了,非常討厭他。道安想求些佛經師傅都不願意。
架不住道安苦苦哀求,師傅只好拿出一本辯意經一卷,約五千字。但是師傅卻也不讓道安研讀,因為道安那時候還得種田。即便這樣,師傅也說你晚上就必須還回來。那意思很明白,就是不想給你看。
可是沒想到,道安帶佛經入田,休息的時候讀經。晚上回來,把佛經交還給師父,還要後面的。
道安的師傅就不爽了,說你這本都沒讀懂還要下面的?沒想到道安卻直接就把這本經給背下來了。
這下子,道安的師傅有些震撼了,但是為了防止這是巧合,師傅又給了篇幅更長的光明經一卷,道安又帶佛經入田幹活,晚上再還給師父,這次背誦,還是不差一字。
從此道安名聲大噪,也因此有機會拜佛圖澄為師,首創寺塔傳教,門下弟子無數,中分河北,有一半的河北人受過他的教化。
後來為避中原之亂,道安至襄陽講經布道,整理佛典,為晉朝皇室、士庶所重。在襄陽的15年中,道安每年講兩遍《放光般若經》,未嘗廢缺。
大秦破襄陽智慧,苻堅得道安大喜過望,願意以國師相待,而道安見苻堅寬厚宏博,人中龍鳳,比起晉國司馬家的皇帝來,實在是天上地下,也因此來到長安,居五重寺,苻堅每有軍國大事,經常就咨詢道安的意見。而道安雖然得寵,卻謹守分際,從來不主動干預政務,也約束弟子門徒,因為這樣,道安在長安士大夫和王公貴族之中中也享有崇高的威信。只是那個時候,道安看出來晉國氣數未盡,居住在長安的其他胡人,表面歸附,心裡還是不服氣,因此反對苻堅南下,結果默契了這麼多年的君臣倆卻心生齟齬。
不出所料,道安離開長安之後,就傳來了淝水之戰戰敗的消息,這一度讓長安上下,都有些懷有喪志。
但是這一次,道安坐在苻宏身邊,就等於像天下人傳出了一個再明白不過的消息!我道安回來了!我回來輔佐天王了!
這些羽林軍們,雖然大部分人都是新近招募的,但是核心的軍官,卻還是老羽林的骨幹,他們可是認得道安的!
只是大部分人,其實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他們都揉了眼,掐了屁股,都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那真的是道安吶!
顧不得君前失儀,大家居然都歡呼了起來!
段業心中不由得暗歎,自己千算萬算,卻是沒有算到,道安居然會這個時候回來!看起來此去的吉凶,就要另算了。
而這個時候,苻宏也看見了跪在那裡的段業。
雖然這個時候,段業像自己其他的臣民一樣,都跪在那裡,不太敢抬頭,神色恭敬。
但是苻宏也是見慣風雨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段業的跪姿很不習慣,很彆扭,雖然他在竭力的放鬆肌肉。
而這只說明一個問題,他很少給人下跪,也很討厭下跪!
這就意味著,他願意為了不下跪而做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