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任何時候,真正權力上無遠弗屆,可以為所欲為的獨裁者,是絕對不能也不會存在的。
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人力有時而盡,不可能什麼事情都會,也不可能有足夠的精力管到各個方面。
管理上,其實本質是要讓人家替你做事。可是別人不管多忠誠,不管能力有多強,歸根到底,他不是你自己,他不可能萬千取代和複製你自己。
那麼事情假手他人,當然就可能和你自己預想的不一致。更何況,有些時候,獨裁者也只是能夠在一小部分人裡獨裁,這些人,基於血緣,基於利益而無條件聽從於你,其他人,那可不一定能夠指揮的動。
更何況,自從官僚體系一形成後,實際掌握權力的人,就不是君主了,而是他們。因為具體的日常事務,君主沒有精力也沒有可能全部處理,實在是事情太多太重。而一旦假手他們,那麼事情會做的怎麼樣,就不好說了,有的時候,如果他們抵制君主的話,就有可能把君主架空。
就比如苻宏面前的這個老宮女,她有資歷,因此在宮內大家都認識,她待人很好,所以宮裡的宦官們宮女們大部分都感激她,少部分就算不感激也不反感,多少也賣幾分面子。她善於琢磨人心,也足夠聰明,還知道不該問的事情不問不該管的事情不管,所以過去也很得到君主的信任。那麼既能夠得到上面的信任,又可以得到下面的擁護,那做起事情來自然無往不利。換句話說,這樣的人,就等於成為宮裡的這些幹活的人的利益代言人。惹毛了她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可以換了她殺了她,卻總得找人來干她的位置,可是新人就難免有這麼忠誠和能幹了。你總不可能親自去做飯打掃吧?
苻宏之所以忌憚她也是這個緣故。這樣的人,沒有罪責,就不能隨便去動她,否則這些平素自己看不起的人們要是給自己點顏色看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只是這一次事情實在太過於匪夷所思了。
淝水之戰之後,當時的天王苻堅受的打擊太大,一度一病不起,這才讓自己監國來臨時代理朝政。
到了後來,眼看著是實在沒有辦法迅速痊癒了,才以禪讓的方式,提前讓自己成為天王。
而太上天王,自然就在自己內宮休息,平素也不露面,免得苻宏處理國政難做。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公開出去的**,實際上是個什麼樣子,民間也不是沒有猜測,包括氐人內部,尤其是苻家裡面,其實一直都有閒言碎語。
但是,苻宏很早就被立了太子,血統上他也佔優勢,平時人緣也很好,大秦帝國危急時刻,大家想的還是共體時艱,並沒有去在這個時候來搞太大的事情,加上後來,苻宏也的確做的很出色,在最危險的時候打敗了各路敵軍,有了軍功。這樣一來,大家才服氣。
本來如果這樣下去,苻宏靠著不斷地取得成功就能積累威望,有了威望大家就會信服,人心一齊做事情就會更順利,這樣形成了良性循環,就算有什麼事情,最後也根本不會是事情。
怕就怕在在這個時候出了問題。
想了想,苻宏還是問道:「名蕭,你真的沒有聽錯?」
這個老宮女雖然年紀大了,但是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過去年輕時候,那也是美人一個啊。
名蕭見苻宏這麼問,抬起頭來,道:「陛下,老奴雖然歲數大了,但是現在眼睛沒花,耳朵沒聾,老奴很確定老奴沒有聽錯的!」
「唔,這樣啊。」苻宏這下子不能不信了,「那麼這些日子父王身體怎麼樣?」
「和過去都一樣。」名蕭道,「每日的脈案也好,記錄也罷,都按時的交給了天王陛下您,上面能說的,都說了。」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苻宏知道,再問下去也就是這麼回事了。因此擺擺手,道:「既然這樣,朕知道了。」
「不過陛下,老奴倒是有一事要稟告。」
「說。」
「陛下,按例,宮中須有定額宮女兩千八百三十五人,內患兩千六百三十七人,可是天王您知道,現在差額實在不少,過去這差額都在三四百人之間,老奴讓奴才們都多把力氣,也就算了,但是現在差額已經快六百了,您看是不是該補充一些了?」
苻宏眉頭一皺,這個事情他倒是也聽說過,之前長安亂套那次,宮裡的宮女太監也趁機跑了一些,而且自己初次秉政時候,採納了衛彬的建議,對內宮也進行了一定的清洗,有些人也就這樣被消失了。這些事情,名蕭肯定也是知道的,不過現在在裝糊塗罷了。
但是現在,宮裡的人少的有點多,苻宏大概也知道,其實名蕭這個數字還報的高了,實際不少人歲數大了,或者有特殊任務的,或者別的怎麼樣,反正實際能夠幹活的肯定比這個要少。
因此苻宏道:「這個事情是該管一下,不過,這不是該是王后的事情嗎?」
「娘娘說了,非常時刻,此事涉及國家安危,娘娘不敢擅專。」名蕭道。
「好吧,這也是。」苻宏點頭,畢竟這個事情要是在平時自己肯定懶得過問,但現在這個時候自己不拍板,人家肯定也難辦。
「這個事情,過去有舊例,你按照過去的辦法來,先擬定好個章程給我看看嘛。」苻宏說道。
「可是天王,這次不一樣。」名蕭道,「過往的確有例子,但是……恕老奴說話不吉利,過去進內宦和宮女的幾個產地,如今已經淪陷,這個事情恐怕……」
這話一說,苻宏又皺起了眉頭。
可是名蕭說的也的確是實情,現在的情況,是有些地方由於比較窮,經常有人願意自我閹割進宮來混口飯吃,漸漸的這裡就成了太監鄉。同樣有些地方常年有漂亮少女,也有門路,自然就多宮女。
一般來說,宮裡的目的是為了方便和忠誠,而選拔的人的目的是為了可靠和能夠同鄉抱團,長期以來,大秦帝國選人一直都在固定的幾個地方去選。
但是現在行情就不一樣了。最麻煩的事情,就在於淝水之戰打敗了之後,大秦帝國的國土淪陷的太快,過去能夠選人的地方,現在就沒有條件了。
想了想,苻宏道:「那你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
名蕭道,「陛下,這個事情在舊地選,肯定是不行了,如果我們發文選拔,恐怕給大王惹來麻煩。可是如果在關中隴西一代選人,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為這些地方,自古就不出人,我們貿然選,人生地不熟,可靠與否,好用與否,都不是很確定的事情。」」等等!「苻宏像抓住了什麼似的,突然眼睛一亮,連續拍掌,道:」好!好!好啊!「
名蕭頗為驚訝,完全搞不懂他為什麼這麼興奮。
苻宏卻擺擺手,道:」你且先下去吧,還是我說的,你先拿個章程出來,不過,你先把過去具體怎麼選的以及名額什麼的先具文過來。「
「是!」
名蕭走了之後,苻宏還是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居然哼起了小調。這就讓在宮廷內部執勤的人大為吃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
「什麼?」劉國看完了從段業手上拿來的帛書後也頗為震驚。而現在,段業臉色鐵青,神情不滿,只是用了不小的力氣才壓抑住憤怒。
等到崔浩,楚雲深等人都看完了之後,大家的臉色也就都很不好看,室內的氣氛顯得相當壓抑。
好一會後,段業才一邊用手指扣著桌子,一邊說道,「苻宏呢,要我錢糧,我可以給,要我軍械,其實我有新的了,舊的我也可以給,要我割讓土地,要我進宮下跪,這些個事情呢,都有的商量,但是現在,他居然讓我涼州進貢宮女和太監,這真是豈有此理!」
段業說話說得很慢,可是誰都曉得,段業這次是真的憤怒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段業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呵呵呵呵。「段業笑了,」這個主意呢,真是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不過很明顯,要我把我們涼州百姓的女兒送進宮去受苦遭罪,那辦不到!更何況讓我把涼州的少年去勢,年紀輕輕就毀了他們一生,這絕對不可以!「」其實不少人,也是窮的沒有辦法了,才不得不自宮呢。「盈兒說道。」是的!這我能不知道嗎?「段業道,」可是朝廷和官府是幹什麼的?百姓生活得不好,養不活自己,是你的失職啊!你應該管啊!怎麼能讓他們走投無路去做那種事情呢?你說說看,但凡有一點可能誰會願意割掉那玩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樣做等於背叛祖宗,讓人家無奈去做背叛祖宗的事情,得有多殘忍?更何況那些去勢的人往往心裡陰暗,宮裡人,就不怕人家算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