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就在熙熙攘攘人流攢動的南昌市街頭,蹲在街邊象棋殘局攤子上,手中一個馬跳的格外凶殘的王玄策將年歲比還他要長上一些的老頭逼入死境之後,腆著一張笑臉滿是皺紋褶子能輕鬆夾死好幾隻蚊子,頂著油光可鑒亂七八糟的頭髮就別提有多磕磣了,伸出手很高興的說道:「三盤,一盤十五,四十五塊!拿錢!」的時候,的確也是沒有十萬八千里的龍虎山上,不同於風景區頗多遊人喧囂,北麓半山腰古木葳蕤隱蔽處一間整齊別緻道觀內,葉錦夭素淨明媚的小臉上一片沉思神情,輕輕捏起中線上的炮,左右為難可謂舉棋不定了。
龍虎山上萬千迷人風光暫且不提,基本上每位導遊都會詳細介紹的便是漏不下一句此間乃道教聖地香火鼎盛,之後各種淵源流長中典故趣聞奇葩錦繡可作賣點。
要說這龍虎山主峰上倒還是真有一處修建的氣勢恢宏金碧輝煌的道家寺廟,住著不少個在政府事業名額中領著份皇糧的道士,要說其中有一位算得上德高望重胸前鬍子都是蓄了一大把的道長,身上掛的頭銜份量是屬於那種每年中國道教協會全國各地道友聚集開會的時候也能在主席台上列席的級別,可即便如此,他每個月也都是會親自恭恭敬敬的領著兩個打著稽首的小道士扛著些米面果蔬的送到北麓的那家道觀去,叩開房門後對著身高近乎兩米,渾厚雄健宛如神砥般的年輕男子一臉的笑容怎麼都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了,語調裡都是透著些小心翼翼的問上一句:
「羊鼎先生近來可好?」
每當此時,白熊多會是點點頭滿是醇厚笑容,對著輩分已是很高的龍虎寺觀道長直言道:
「延衛道兄,麻煩你北麓山道上派幾個人去修整下,上次雨下的太大沖壞了幾塊石板。」
延衛道長聞言立刻連連點頭應下一句:
「白先生放心,我回去就辦,回去就辦。」
轉過頭來再說葉錦夭已經被對面滿身仙風道骨高人風範,卻也實打實的名副其實國士無雙的道教泰斗很不成正比的棋力終於是經過萬分艱難的均衡博弈之後漸漸壓在下風時,外表粗獷到讓人望而生畏的白熊渾身上下靈氣瀰漫自然也是不乏有著滿腹錦繡心思,所以心靈手巧的做好一頓色香上佳的飯菜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了的。
湊過來憋了一眼老道士有些貓戲耗子自我顯擺的嫌疑,很不客氣的就是幫著葉錦夭挪了步棋,沉厚充滿男性陽剛魅力的嗓音微帶著嘲弄道:
「是不是這趟去大昭寺和那個額爾禪尼坐而論道把你腦子論糊塗了?」
羊鼎微微頷首一笑,顯然是沒好意思答話,眼前卻是無可奈何的浮現出了那個叫做澹台經藏的女孩在釋迦摩尼等高金身前舌綻蓮花風采絕艷的身影,再看看眼前的葉錦夭,神情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象棋這種只是作為從小就不曾放下的消遣愛好之一,棋力造詣上葉錦夭也只能算是一般了,圍棋倒還是好些,硬磨著性子認認真真的跟著個可以十九歲便是可以屠完大龍收官,算子無遺策縱橫十九道,名動一時的前輩高人打下了不錯的基礎,到現在即便經常和些拿著圍棋修身養性了小半輩子的叔叔伯伯們手談幾盤,也是罕有敗績的。
可眼前這個爺爺千叮嚀萬囑咐要客客氣氣的老道士偏偏挑了自己不怎麼擅長的象棋,一來二往之間自然是輸的難看,好在葉錦夭性子寡淡,從未執迷於此自然也談不上什麼勝負心,舉棋不定下的艱難便是扔下了手中棋子,微帶著些小女兒的嬌嗔道:
「不下了,不下了,反正都是要輸了!」
老道士哈哈一笑倒也不以為意,神情間竟頗有些得意驕傲之色,洗淨手後走到白熊已經擺放好碗筷的飯桌前居然以著一副高手寂寞孤獨求敗的語調自顧輕歎了一句:
「未逢敵手啊未逢敵手!」
剛舀出一盆紫菜蛋花湯的白熊聽到後臉色一抖,好不容易才是忍住了差點就是將手中的勺子砸在老道士臉上的衝動,多少年了,從青牛開始就一直找下棋不如他的人樂此不疲一如既往的鞏固他未逢敵手盛名的老道士也是很無可奈何了。
不大的四方木桌上三人很熟稔的落座吃飯,氣氛習慣自然絲毫不顯生疏,不知道的人還真是看不出葉錦夭是今天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這間道觀遠道而來的客人呢。
白熊人高馬壯,飯量自然也是驚人,一陣風捲殘雲竟讓讓坐在對面的葉錦夭突然想起了那個肯揣摩自己口味做的一手不錯飯菜的牛犢子楊青烏了,其實她那裡知道當年在那座伏牛山的道觀內也是一張坑坑窪窪的飯桌上,他就坐在葉錦夭的位置,一天三頓的和白熊爭分奪秒的狼吞虎嚥,經常是嚇的坐在中間的老道士目瞪口呆,筷子敲得震天響的抗議也毫無效果,可見楊青烏這以後的很不雅的吃相是打這落下的啊!
這其中的緣分一飲一啄,實屬難得有趣啊!
以至於老人家經常半晌的時候餓的肚子咕咕響,常會對著趴在案幾上正專心致志臨摹著幅《祭侄貼》的楊青烏腦袋上抬手拍一巴掌,恨恨道:
「去,給我後山水潭裡摸條魚烤烤吃!」
一頓飯白熊吃相駭人,葉錦夭斯文條理,中間的老道士嘴刁很有些挑食,常是一雙筷子邊扒拉著菜邊嘟囔著什麼竹筍不新鮮,什麼醬油放少不入味了之類的,惹得大個子白熊很是不快,倒也懶得理會,應該是很多年習慣的不能再習慣了。
還剩下半碗米的時候,老道士終於是開口了,童顏鶴髮賣相極佳的笑瞇瞇看著葉錦夭說道:
「葉老頭讓你個丫頭大老遠跑這麼一趟有什麼事?」
葉錦夭聞言淺淺一笑,停下手中動作應道:
「冬天要到了,爺爺說北京城有些時令的吃食是老人家喜歡的,就打發我送過來,順便問下您還有什麼其他的需要!」
老道士聽完後立刻就是滿臉的不相信,很不客氣的說道:
「少來,葉老頭能有這麼心思惦記這我?說吧,丫頭,是不是你爺爺有什麼事?」
葉錦夭或許早已經知道了老道士神通廣大,索性也沒必要不知深淺的客套了,略作思忖便是開口說道:
「爺爺說有個人想請老人家給張張眼,姓陳名龍象,正月初四亥時一刻生人,今年三十一歲。」
老道士聽罷臉色微微變化,清晰可聞長歎一聲,呢喃自語了一句「汝南有陳氏,大智近乎妖,」神情恍惚間似乎是看到當年大亂甫定後國運初啟,那一襲青衫長袍和自己手持羅盤下針測線,**前午夜時分還到處逛蕩著遙望夜幕定星野分翼軫的故人身影了,經年一別,已是多少秋月轉眼,老了滿腹意氣啊!
過了半晌才是重新開腔追問道:
「這個陳龍像是怎麼了?」
葉錦夭稍稍斟酌著開口回答道:
「爺爺說他是有大不同的人,分不出善惡邪正,這樣的人在北京厲害關係緊要,所以囑咐我向老先生求上一卦!特地問來的生辰八字。」
話剛說完,老道士便是揮了揮手,沉默片刻微抖著花白鬍鬚說道:
「陳半閒的兒子,再好也好不到那裡去,再壞也壞不到那裡去,這句話帶回去你爺爺就明白了!」
葉錦夭見狀只得細細記在心底,很識趣的沒有開口多問,不知怎地或許是因為從白熊的吃相上想起了楊青烏那刁民的緣故,葉錦夭居然有了些食不知味,既然爺爺的吩咐已經做好,索性也就放下了碗筷,恭敬彎腰鞠躬行了一禮便是準備告辭了,老道士也不挽留,倒是白熊挺難得的開口說了一句:
「不嘗嘗我做的湯?」
葉錦夭搖搖頭,隨口說了一句下次有機會吧。
語罷,葉錦夭轉身而出,身後兩人依舊姿態不變的吃著午飯,絲毫沒有應該起身相送到門口的待客覺悟。
待葉錦夭離開後,老道士自己喝了一勺蛋花湯,咂摸咂摸嘴巴冷不丁蹦出一句:
「白熊,你看上這個漂亮丫頭了?」
此時的白熊和楊青烏如出一轍的相似,都是過了起初的狼吞虎嚥,現在有點像一鼓作氣再而衰的感覺,正一口口細細下嚥的白熊聞言差點嗆住,轉頭望向老道士,頓時金剛怒目,寶相莊嚴一股威凜之感。
老道士自知失言,立刻就是埋頭吃飯,只是嘴中還喋喋不休的念叨著些什麼今天這紫菜蛋花湯怎麼多放了個蛋,含糊不清卻還是沒有逃過白熊靈銳聽覺。
僵硬沉默了好長時間,停下手中筷子的白熊才是緩緩低沉的說出了一句:
「我只是覺得她給我的感覺有些像青牛而已,有些想那個小子了而已。」
老道士身形不自覺一僵,心底重重歎息一聲過後,剛覺得蛋花湯味道不錯而提起的食慾瞬間也是消散於無形,放下碗筷起身也就要離開了。
本已走出這間不大卻精緻有條道觀的葉錦夭不知如何鬼使神差的又遠路走了回來,走到剛剛起身的老道士面前,微微頷首,很是羞赧低頭一笑:
「老人家能不能幫我看看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