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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水裡的狗尾巴草 第一章:傷口和夫妻相 文 / 刀馬旦

    一路跌跌撞撞的沒有停下腳步,身形單薄瘦弱的青年大口大口的吐著氣。

    像條狗一樣露出鮮紅的舌頭,滿臉烏黑的只有不時露出的牙齒顯得異常潔白。

    又使勁緊了緊胳膊上包紮這傷口的爛布條,回頭望了望,沒有絲毫停歇的繼續歪歪扭扭的向不遠處的火車站跑去。

    烏黑襤褸的衣服上大片的血跡呈現出不顯眼的暗紅色,身後跑過的路也有著星點的血滴滴落。

    幸好清晨的人不是太多,且都無精打采,睡眼朦朧。

    如果細心人能夠看得出青年受傷的左手裡提著的用破衣服包裹的土管獵槍,恐怕會尖叫著報警了吧。

    快到火車站的時候,滿臉烏黑的青年終於放緩了步伐。

    警惕的掃視了下四周,快步走進了公共廁所。

    還好沒人,青年忍痛用水清洗了胳膊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又重新包紮好。

    仔細的洗了下臉,了眼鏡子裡衣服上的血污不是太明顯。

    大口的吸著冷氣,輕擦掉額頭上因疼痛而冒起的一層細密的汗珠。

    青年沒有耽誤太久,深深看了一眼那把被他放進馬桶裡鋸短了的土製雙管獵槍,轉身走出。

    如果不仔細聞,在凌晨清冷污濁的空氣中還是聞不到青年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的。

    如果不仔細看,是看不出青年那因疼痛和長時間奔跑而導致身體極度空虛的步伐有些異樣。

    畢竟是徹骨的疼痛,青年緊緊咬住牙齒而導致表情有些僵硬和猙獰。

    青年從明顯有些肥大不合身的褲子裡掏出錢,向一個四處兜售黃牛票的中年婦女買了一張上海的硬座火車票。

    掏錢的時候,口袋裡帶了出些煤渣子,將青年剛洗淨的手又染上了些淡淡的煤黑。

    果然像那個中年婦女說的一樣,上海這趟車是接下來發車最早的一列。

    青年半躺半坐在一個靠窗的硬座上,看著窗外緩緩倒退的月台和灰濛濛的天空,長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左臂不時傳來的陣陣劇痛讓青年的臉色越發的蒼白,細密的汗珠也終於順著臉頰流下來了,滴落在已經隱隱透出血色的衣服上。

    青年使勁咬緊牙齒,不發出任何聲音。盡量本能的弓起身子,好像這樣會減輕一些疼痛。

    大口大口的喘氣,像極了一條受傷的狗躲在角落裡舔舐傷口。

    如果不是怕被人發現,青年恐怕也會舔下自己的傷口吧!

    去往上海的火車開出不到十分鐘後,幾輛昌河麵包車呼嘯而至,拉開車門走下的儘是些穿著黑t恤,剃這光頭的壯漢。

    為首的一個脖子裡帶著大粗金鏈子的壯漢惡狠狠的低吼一聲:「給老子找出來那個小雜碎!」

    為首的壯漢在原地暴躁的轉來轉去,像一隻擇人而食的猛虎在不停的咆哮。

    如果認識他的人,自然會知道他就是身上紋著一頭下山虎,人稱王老虎的王向發。

    「虎哥!在車站衛生間裡找到了這個!」

    一個壯漢抱著用衣服包起來的雙管獵槍,快步走來!走到王向發面前,低聲說道:

    「虎哥,問到了,那個小雜碎買了去上海的票。現在已經上車了。」

    王向發看著那個從馬桶裡找到,還帶著些許尿騷.味兒的雙管獵槍沒來及說話,手下的小弟又來報告了。

    「什麼?跑了!」

    王老虎聞言,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雙目圓睜。

    「是,是的,虎哥。」

    那名小弟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答道:

    「混蛋!一群王八蛋!沒用的東西!一個狗雜碎都看不住!飯桶!」

    王老虎邊打邊罵,幾個耳光把那個小弟甩的滿眼金星,一臉紅腫。

    「好小子,別再讓爺爺遇見你,不然生撕了你!」

    王老虎過了好一會兒,望著遠處的鐵軌,恨恨的吐了口唾沫說道:

    ……………

    昏暗的礦坑下,到處散落著烏黑的煤塊。

    兇猛的狼狗在烈日下閃著寒光的牙齒,沾著辣椒水的皮鞭在瘦弱的脊背上帶起一道道血痕。

    雙管獵槍轟的一聲冒起的青煙帶起刺鼻的味道,胸口被一槍打爛慘叫哭號翻滾的壯漢。

    晃了眼的雪白的刀片,被轟開的頭顱,像豆腐一樣濺的到處都是的腦漿。

    青年呼的一聲醒來,大口大口吐著從胃裡泛出的酸水,滿頭的大汗把頭髮都沾濕成一縷一縷的了。

    青年感到全身都是濕的,不用風吹就感到了徹骨的寒冷,由內到外。冷的青年不禁的打起了哆嗦。

    「後生,做噩夢啦?」

    一個像破風箱嘶啞的聲音響起,青年轉身望去,只見原本空著的旁邊坐了一個梳著中分,滿頭油光的中年男子,

    曬乾了的橘子皮的一樣歷經滄桑的臉上一雙三角眼正不由自主的轉來轉去,裂開的嘴裡一口黑黃參差的牙齒,上面依稀還沾些隔夜的菜葉。

    青年明顯有些發愣,但眼神中更多的還是警惕。

    看著這個一身邋遢的滄桑大叔一樣的陌生人,青年很勉強的扯出了一個略帶些羞澀的笑容應了句是啊!

    滄桑大叔嘿嘿的笑了幾聲,並未答話。

    只是一雙滴溜溜轉動的三角眼裡滿是些玩味和好笑。

    青年覺得像是在寒冷的冬夜一夜,全身發冷,胳膊的傷口出卻還火辣辣的發疼。動也不敢動分毫的青年滿頭大汗,卻還在詭異的打著哆嗦。

    即便身體虛弱到了極致,青年還是強打起精神打量了下四周,只見原本沒有人的座位旁坐了剛才和他答話邋遢的中年男人。

    對面座位上坐了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留著平頭,健壯冷漠,安靜到木訥。

    男子裡面靠窗正對著青年的位置現在坐了一個抱著畫板的女孩,因為帶著鴨舌帽,身前放著畫板在不停的畫來畫去而看不清面容。

    只是從抱著畫板的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指可以看得出年紀不會太大。

    當青年打量這個女孩的時候,清楚的感受到了她身旁那個男子投來的冷漠警惕的目光。

    「來,後生,喝一口。」

    邋遢大叔在身邊的一個編織袋裡翻了半天終於翻了一個沒有任何包裝的玻璃瓶,看樣子是瓶白酒,不過著實是有些渾濁。

    青年剛想說聲謝謝,拒絕這來歷不明大叔來歷更加不明的東西時,邋遢大叔意味深長的低聲說了句:「喝點酒暖和。」

    「你又沒錢,我也不劫你的色,你有什麼好怕啊!」

    見青年還是有一絲警惕,大叔很不耐煩的說了句。

    青年聞言思考了片刻後,很是乾脆的舉起瓶子灌了一口。

    「咳咳咳。」

    青年本來慘白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兩團酡紅,整個感到從喉嚨到胃裡像火一樣燒起來了。

    原本還不是打著寒噤的青年立刻覺得身體暖了好多。

    不關這瓶子以前是裝什麼酒的,但絕對不是青年現在喝的酒,哪有這麼烈的酒啊!

    都快要趕上酒精了。

    「你可以往傷口上倒點消消毒。」

    那個邋遢大叔又是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青年幾乎本能的就要站起來,只是牽扯到傷口,又滿臉痛苦的搖晃著坐下。

    思考了片刻,青年索性又灌了一口白酒,然後隔著衣服往傷口上淋了些白酒。

    酒精侵入傷口帶起陣陣劇痛,青年頓時青筋暴起,整個人不住的抽動著。

    握住酒瓶的右手恨不得把瓶子握碎,只是依舊不肯發出任何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青年才大口吐著氣,聲音嘶啞的向那個乾瘦邋遢的中年男子道了聲謝。

    對面一直安靜坐著的中年男子中看到這一幕原本冷峻的眼神流露出些不為人察覺的讚賞。

    「後生,你叫什麼名字啊!」

    「楊青烏。」

    「呀!後生,你這可了不得啊!你這是萬中無一的好面相啊!」

    那個梳著中分的邋遢大叔仔細看了青年好一會,嘴裡又念叨了好長時間突然開口對這青年說道:

    「好面相?沒吃過一頓飽飯還叫他娘的什麼狗屁好面相!」

    楊青烏面容微澀的答道:

    「後生啊,你這可是先人積善十世,讓你享一生榮華的大富大貴之命啊!一般的人看你眉飛唇薄,眼臉微下,定會說你是什麼命短福薄之人,只是他們哪能參透天機啊!」

    邋遢大叔像極了一個神棍一樣拉著楊青烏的右手看著掌紋說道:

    「嘖嘖!有點意思。」一邊看著掌紋,一邊不住的點頭道:

    「後生,你這命數不俗啊!只可惜我這不能無緣無故的洩露天機,你也知道的我們方外之人最信因果的,不然肯定給你好好說道說道。」

    神棍大叔努力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風範,只是那個滿頭油光中分和轉來轉去的三角眼使得他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

    「那是不是我給大叔你兩千快錢這因果就算了了。」楊青烏很是隨意的搭著話。

    「是是是!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好好說道說道,我算命只看人眉眼,一生命數不過就在這眉目之間啊!後生啊,你眉峰上挑,隱現鳳紋,眼簾細長微彎,自然聚風納水,可謂是自有格調,已然成形的王侯之相啊!」

    神棍大叔一聽兩千元錢,眼神驟亮,立刻侃侃而談:

    「王侯之相!那我現在怎麼一身苦命啊!」

    楊青烏微微一笑,反問道:

    「後生你要知道大抵異數奇葩總要飽經風霜,你這鳳紋已現,很快就要扶搖直上了,哈哈。這個,後生,按說咱倆也算有緣不該給你要錢,只是這個因果啊……咳咳咳,你看,那兩千快錢?」

    神棍大叔滿臉不好意思的盯著楊青烏的口袋,悻悻的說道:

    「這個,兩千塊錢上車前花完了,口袋裡就這兩塊錢的零錢!」

    說著楊青烏很是費勁的從口袋中掏出了兩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扔在桌子上,又順便灌了一口酒。

    「你……!」

    神棍大叔聞言頓時瞪大了三角眼,哭笑不得的嘴裡嘟囔了句終日打鷹卻被一個小家雀啄了眼,一手卻是很利索的將那兩塊錢裝到口袋裡,又一把把酒瓶拿到自己身前。

    很是受傷的大叔也不再說話了,靠著座椅閉目養起神了。

    車廂頓時陷入了一片安靜。

    「不知先生是巒頭派的高人,還是理氣派的神仙呢?可否給我看看相呢?」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直低頭在畫畫的鴨舌帽女孩抬頭看著那個神棍大叔不含絲毫煙火氣說了一句話。

    一直昏昏沉沉的楊青烏也被陡然間驚醒了。

    女孩如水的眸子加上忽扇扇的睫毛,潔白細膩的俏臉和櫻紅的嘴唇更是相映生彩,

    峨眉長掃,瓊鼻挺直,眉宇間有著淡淡的安靜和嫵媚。很是動人。

    「既然不信,又何必拿我打趣呢?」

    神棍大叔眼也不睜的淡淡說道:

    「先生怎知我不信呢?這相總要看看再說吧。」

    那神棍大叔聞言,霍的睜開雙眼,瞪著一雙三角眼直勾勾的看著那女孩。

    顯得很是猥瑣和下流。

    也就是這樣,那女孩帶著微微羞澀的笑容任那神棍大叔直勾勾的看著。

    就在楊青烏覺得那神棍大叔眼珠子和口水就要一起掉下來的時候,他才緩緩閉上眼,長歎一聲,一副世外高人模樣的說了句:「好一對妙人啊!」

    「不知先生看出了些什麼?」那女孩不緊不慢的淡淡問道:

    「姑娘,你命格貴不可言,當得上一生清貴妙不可言!但樂極處總是生悲啊!天機啊天機。」

    「先生是否也想要兩塊錢?」女孩莞爾一笑,打趣道:

    「咳咳咳,這個,不是!姑娘,我若說你和他有夫妻相,你可否相信?」

    那神棍大叔指著在一旁看笑話的楊青烏,神神叨叨的說道:

    聞言,這個幾乎走遍了中國大江南北,看盡世間百態,背包裡總是背著一本《雙城記》和《權力意志》二十四歲的葉錦夭甜甜的笑了。

    上下打量著楊青烏,媚視煙行的頗有一股妖冶氣味的略帶羞澀的笑了。

    眼神中沒有那種大都市女孩淺薄的鄙視和自顧的高傲。只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一個陌生男子,淡淡的笑了。

    楊青烏也不好意思的靦腆的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算是給了個反應。

    只是轉眼又狠狠的瞪了那個神棍一眼。

    「先生,這怎麼說?」

    葉錦夭似乎有些為玩味的想要聽到一個解釋。

    「若無緣,三千大世界,菩提終生繁,卿為何獨與他展笑顏。」

    略帶濃重的河北腔說出這句文縐縐的話時,葉錦夭和楊青烏同時楞了一下,倒不是因為這句話文采有多斐然,而是被神棍大叔那一往情深的故作斯文的樣子給打敗了。

    二人又是相識一笑,但卻都發現彼此神情有些不自然。

    不過,那個從小拿了最多小紅花,聽了無數讚美,全世界到處畫風景畫人物,看遍了尼采和康德的葉錦夭對於緣分啊,一見鍾情啊這些浪漫的東西是注定不會出現在她的世界中的。

    同樣,對於那個在道觀裡從小就學會煎中藥,打獵,為了病危的母親見人就跪,錯過高考四處流浪,嘗遍世間冷暖,剛剛從一家黑煤窯裡,殺了兩個人一條狗,挨了一刀逃出來的楊青烏來說更不靠譜。

    「命數,命數,命中注定的!」

    神棍大叔見二人不信,很是不服氣的有嘟囔了一句。

    「查票了!查票了!

    就在葉錦夭剛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列車員過來查票了。

    眾人只好翻出車票,等待檢查。

    「你這張是假票!趕快補票!」打著哈欠的列車員仔細揉了揉楊青烏遞過來的車票,說道:

    「怎麼會是假票呢?明明在你們火車站上買的。」楊青烏有些無力的辯解道:

    「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假票,車次都是重新打上去的,還說是在我們火車站買的,抓緊補票啊!別想混過去,不然等下乘警直接把你扣到派出所裡啊!」

    聞著楊青烏滿口酒氣,列車員皺皺眉頭,語氣不善的說道:

    列車員使勁一揉那張車票,果然脫落了些數字。

    一聽到乘警,派出所,楊青烏的泛著淡淡潮紅的臉色頓時陰下來了。

    摸出口袋裡僅有的三十元皺巴巴的零錢,楊青烏看了坐在身邊的那個神棍大叔一眼。

    「我身上就兩塊錢,還是你的,而且我的票也是假的!」

    神棍大叔湊到楊青烏耳旁,無奈的說道:

    看著不遠處的正緩緩走過來的乘警,楊青烏臉上陰晴不定。

    那個坐在對面的男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原本放在口袋裡的雙手也掏出來了,不經意的放在那女孩四十五度的地方。

    「你到底補不補票啊?」列車員不耐煩的催促道:

    「給!」

    葉錦夭乾淨修長的手指遞出去了兩張整潔的一百元人名幣。帶著微微的笑容。

    列車員滿是驚艷和不解的找回了二十元錢,打量了葉錦夭兩眼後走向了別處。

    「謝謝你,我要怎麼還給你?」

    楊青烏眼神純澈,流露著有些難以令人察覺的哀傷,不好意思的說道:

    「非得要還嗎?」

    「我不習慣欠別人的。」

    欠別人的錢,還是欠別人的情。楊青烏沒有說清楚。葉錦夭也沒細想。

    「以後想還了,打這個電話,如果我方便的話,會去拿!」

    葉錦夭從身旁的畫板上撕下一片紙,寫了一串數字遞給楊青烏。

    荒木,就是坐在對面,那個身形健壯,眼神鋒利男人不易察覺的撇了撇嘴,覺得這個男人不夠爽氣。

    看著楊青烏小心翼翼的將那個紙片貼身放好,葉錦夭眼神微微一亮,隨即轉向窗外看著明晃晃的太陽下的麥田和遠處起伏的山脈。

    轟鳴奔騰了一天的火車很快就到站了,上海。

    這個對楊青烏來說,只能想到繁華,經濟之都,時尚之都幾個詞彙的陌生城市怎麼也不像汪三全那個神棍說的是他的福地!

    可他也只能在這個城市賣盡力氣,討口飯吃了!

    上海,亦不過是三千大世界裡的一粒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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