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號,聽起來有些瘆人。
殺喊聲越來越近,竟然將呼號的風聲掩蓋,令人心生驚懼。
街上的萬殺堂弟子都已經衝了出去,屋脊上的綵衣女子也趕去支援。
堂門外只剩下十八把金刀。
天色昏暗,金刀的光芒也已不再。
楊勇將茶杯重新捧在手中,放置多時,杯裡的茶水早該涼透,可茶杯剛剛落到他的手裡,茶水便升騰起白色的水汽,像是剛剛注入滾燙的開水一般。
霞兒看起來有些緊張,像是對外面的殺戰感到擔心。
楊勇微微一笑,道:「別怕!如果我的十八把金刀擋不住他們,你就離開這兒,回到皇宮裡去!」
霞兒搖著頭,「我不走!」
「你必須走!」陳珪、方琳一同叫了起來。
霞兒的臉上露出愧疚之色,「大哥!如果不是我借走了兩個老怪,他們絕不敢對萬殺堂動手。都是我害的你!」
「霞兒,不必自責。即便兩個老怪在這裡,這場殺戰也在所難免。」楊勇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你聽大哥一句話,不管受到什麼樣的誘惑,都不要進入修界!一部『御劍錄』,咱爹苦苦想了幾十年。到頭來得到了什麼?萬千修士來襲,辛苦一生創下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
「不錯!」方琳輕輕搖頭,道:「如果我們還是武者,這些修士就不敢插手我們的事。放眼江湖,我們的武功已經少有敵手,能有幾人膽敢放肆!」
「御劍錄?御劍錄的責任也在霞兒!如果不是霞兒把它帶出了皇宮,爹得不到它,它就不會傳入江湖,也不會在修界引起這麼大的動盪!」霞兒深深自責。
「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們利慾熏心!」楊勇自嘲著,看向堂門,「我們……還有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太多。到頭來,失去的將會更多。」
「貪念一起,永難得道!」陳珪閉目喃喃著,像是一個入定的老和尚。
「來了!」門外響起低沉的警告聲。
遠處飄來一個人,趴在屋脊上,偷偷探出頭,看向街對面的十八把金刀,輕聲喚道:「蒼天?」
來人是掌櫃,得知岳乘風將要圍攻萬殺堂,他就想到了自己還有一個朋友,唯一的朋友——蒼天!
「手指蒼天,腳踩大地,君臨四海,氣嘯山河。」三十年前,沒有耳朵的人都聽說過這四個人的名字。
楊勇有十八把金刀,而他的第一把金刀天涯刀客就是蒼天。
蒼天即將身臨險境,掌櫃不能不來。
天涯刀客皺了皺眉,低聲道:「落日,你怎麼來了?」說話間,他抬起了頭。
「道、魔兩大宗族加上玄教弟子,修界高手無數,一同來對付你們萬殺堂,你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跟我走,現在還來得及。」落日已經老了,老到害怕殺戰,聽到遠處傳來的慘叫,瑟瑟的發著抖。
天涯一笑,「老朋友,真沒想到,這個時候還能見上一面。你能來,我很高興。」
掌櫃輕輕拍著身下的屋瓦,催促道:「高興頂個屁用,快跟我走!」
天涯搖了搖頭,「我不會走。」
「呆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我知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萬殺堂若是毀了,我的山也就倒了。山都沒了,哪裡還有燒柴?」
「這座山倒了,別的山還在。」
「我心裡的山只有一座,容不下別的!」
「楊勇嗎?他值得你為他去死?」
「士為知己者死,他懂我!」
「掌櫃的,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一團白影落在掌櫃身邊,竟然是雪蓮。
雪蓮看向對面的天涯,露出欣賞的笑容,「既然他選擇了忠心護主,你就該成全他!」
「你……你怎麼來了?」掌櫃驚訝的問。
「陸槐與你情同父子,你跑來送死,我不能見死不救!」雪蓮瞥了瞥西側的屋角,幾個面目猙獰的老道御劍飛出,停在了哪裡。
掌櫃看去,急忙道:「雪蓮姑娘,就當是我求你,你幫幫忙,把蒼天帶走吧?」
「陸槐!」雪蓮喚了一聲。陸槐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她的身旁。她用下頜點了點掌櫃,歎道:「抓住他,不許他亂動!」陸槐伸手掐住了掌櫃的肩胛骨,把他提在手中。
掌櫃痛得直咧嘴,渾身為之一酸,想動也動不得。
「謝謝!」蒼天對雪蓮點點頭,緩緩拔出金刀,指向屋角的幾個老道。
「掌櫃的,有我在,沒人敢動你。你就在這裡送他一程吧!」雪蓮單手托出「綠漪琴」,揚聲道:「雪蓮在此,不管你們是什麼人,只要膽敢踏上這間房子的屋頂,那他就是雪蓮的敵人。」
臨近屋角的幾個老道相互傳遞過眼色,像是避嫌般離開數丈。
街上奔出幾個大和尚,分持鐵鏟、戒刀、木棍,對著幾個老道招呼了一聲,氣勢洶洶的向著十八把金刀殺來。
天涯揚起金刀,「金刀在手!」十八把金刀同聲高呼。
等來敵逼近在三四丈外,但見金光爆射,頓時將他們攔下。
「又是御劍錄上的功法!」一個老道擊散了身前的金光,皺著眉毛嘟囔著。
「可卻被他們使得不倫不類!」一個大和尚幻出護身真元,手中鐵鏟舞得風雨不透,道道弧光外射,將金刀幻出的金光悉數擊散。
十八把金刀,飛舞在萬殺堂的堂門外。各自調集真元,激出滾滾金光,籠罩了半條街面。和尚、老道都被攔下,後繼的修士也不能逼近。
街上的修士越聚越多,轉眼之間已達百位。有些零散的萬殺堂弟子一路退回,盡被這些修士攔阻,繼而圍殺。
「金刀在手!」十八把金刀又再呼喊,像是在告訴堂內的楊勇,他們可以支撐。
箭矢聲聲,街道兩側的屋脊上出現了手持弩機的綵衣少女。她們的人數與先前相比,僅存十之一二,身形也不似先前矯健。一邊以弩機阻擊追敵,一邊向堂門退來。
琴聲陣陣,雪蓮奏響了「綠漪琴」。五個手持短刃的白衣少女當空顯現,守在了房頭。
十幾個綵衣少女剛剛踏上屋角,只覺得眼前一花,脖頸已被割斷,鮮血飛濺。隨後追來的修士也沒能例外,只要抵達屋頂,紛紛被這些似幻似真的白衣少女所刺殺。
「不要上那間房!」天涯和岳乘風手下的修士都對自己的同伴發出警告。
掌櫃只是張合著嘴,像是在說些什麼,可卻不能發出聲音。
脊上,退下來的綵衣少女只剩下二三十人,而且每一個人的身上都負了傷。可她們還是列成了兩排,不斷射出弩箭,幫助屋下的十八把金刀退敵。
弩箭不足一尺,可射在半路,卻幻成一桿桿標槍,呼嘯而上。眨眼間,幾個年輕的修士被貫穿身軀,倒地身亡。
可惜,這些綵衣少女的修為尚淺,每射出一支弩箭都要喘息片刻,才能重聚真元,再射出下一支。而且這些弩箭對於修為精深的修士構不成多大威脅,一旦撞到護身光罩或是護身真元便被毀去。
很快,影子門的弓箭手來到。一隊隊黑衣弟子排列成陣,張弓搭箭,同樣幻出一支支標槍般的羽箭,將屋頂上的綵衣少女悉數射殺。
敵人的數量太多,加上再有弓箭手相助,十八把金刀的威能逐漸衰退。開始時,他們尚能封鎖住三四丈遠的街面。可到了現在,他們僅能將門前一丈防護在內。即便是這樣,他們的防護也是漏洞百出。
噗……一把金刀被「標槍」貫穿了胸口,仰身倒下。
「金刀在手……」天涯高聲叫喊。當他喊過十七聲之後,十七把金刀都倒在了他的身旁,門前只剩下他一人。他的真元也已經耗盡,每次揮出金刀,金色的弧光還不足一寸。敵人裡三層外三層圍在門外,任由他擊出的弧光辟里啪啦的落在身上,但卻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岳乘風在周夜山、周夜塚的陪伴下行來。擠滿了整條街的修士自動讓出一條路,讓他們通過。
「金刀……在手……」天涯的身軀業已被鮮血染紅,對著出現在身前的岳乘風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
周夜山冷哼一聲,一支七彩靈羽激射而出,滑過一條弧線,刺透了天涯的左膝,揭掉了他的膝蓋骨。
天涯渾身一晃,卻用金刀點地,支撐住身軀,咧著嘴露出猙獰的笑,叫道:「金刀在手!」
周夜塚也丟出一支靈羽,再又揭掉了天涯的右膝蓋。
天涯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金刀上,呵呵發笑,忽然猛瞪雙眼,對著岳乘風噴出一口鮮血,狂叫道:「堂主?還不走?難道你想讓兄弟們的血,白白為你而流?」
堂內的楊勇聞聲皺眉,弓起手指,敲了敲食案的案板。椅子後的牆壁立即向內縮去,露出一個暗門。
萬殺堂的刑房!
行刑人還是老樣子,膚色蒼白,面目猙獰,臉上留有一條長長的刀疤。
當年楊勇審訊妙妙的時候,霞兒曾經見過行刑人一面。他總是對霞兒笑,而他的笑又著實讓人感到恐懼。他還曾想抱抱霞兒,嚇得霞兒躲到了唐善的身後。
多年未見,再次見到了行刑人,他還是老樣子,看到霞兒就笑。霞兒也是老樣子,心裡覺得害怕,不敢正視。
「刑房留有暗道!」楊勇看向陳珪和方琳,臉上泛起苦笑,道:「二位,是時候帶霞兒走了!」
「大哥,你不走,我也不走!」霞兒固執的搖著頭。
「萬殺堂盡毀我手,我不能走,我得留下來,給死去的兄弟們一個交代!」楊勇站起身,行下堂來。
霞兒急忙將他攔下,正色道:「你別忘了,爹還在無極宮,娘還在清風嶺琢玉絕頂。如果你死了,爹和娘怎麼辦?」
「大哥不走也是為了爹娘!大哥在這裡多撐一刻,爹娘就能多一些時間進行準備,就算是隱退,也能找到避身之地。」楊勇拍了拍霞兒的肩膀,微微一笑,繞過她,向門口走去。
「楊勇?」門外傳來月瑤的呼喚。楊勇一愣,停下了腳步。
月瑤在男女弟子的簇擁下來到,看向攔在門外的天涯。
此時,天涯的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周家兄弟的七彩靈羽不斷射出,在他身上割下了幾百塊皮肉。
天涯咧著嘴,無聲發笑,不曾吭上一聲。
對面的屋脊上,掌櫃老淚縱橫,無聲哽咽。
陸槐呆呆的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月瑤招了一下手,轟的一聲,飽受折磨的天涯炸成了一堆碎肉。掌櫃吭出一聲,渾身一挺,昏死了過去。
岳乘風愣了愣,怒道:「月瑤,你幹什麼?」
月瑤靜靜的道:「此人忠心護主,月瑤深表敬佩,所以送他上路!」
岳乘風哼了一聲,疑道:「可依我看,你是對楊勇產生了感情,否則……」他的眼睛瞥向月瑤的小腹,「你也不能懷上他的孽種!」
「人又不是畜生,不可能沒有感情!」月瑤回叱了一句。
岳乘風沉著臉,嚴聲教訓道:「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大哥的人。讓你嫁給楊勇,只是你的任務,你不能對他產生任何感情。」
「我知道!」月瑤笑了笑,幻出一把匕首,倒握在手,抵在自己的小腹上,冷聲道:「所以……這個孽種不能留,我要讓他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在萬殺堂的大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