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碧玉無價,沒有無價的碧玉,只在價錢的高低。
「碧玉齋」卻是無價的,因為它的主人不會把它賣掉。
三年前,碧玉老人的藏玉已經達到九百九十九塊,再有一塊,他就可以完成自己一生的夙願。
終於有一天,嬌嬌拿著一顆極品的翡翠來到了「碧玉齋」。碧玉老人從三千兩銀子開始起價,一直出到十萬兩,嬌嬌還是不肯出手。碧玉老人一生睹玉無數,嬌嬌手上翡翠雖是極品,可若是送去別家玉器店,最多也就值五千兩銀子。
一塊價值五千兩銀子的翡翠,十萬兩銀子竟然無法購得。這裡面一定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另有玄機。
當嬌嬌伸出手,亮出三顆骰子的時候,碧玉老人終於明白,她不是來賣玉,而是來賭。恰巧碧玉老人除了收藏極品美玉之外,另一個愛好就是賭,賭骰子。
這是一場豪賭,從清晨直至深夜。
碧玉老人先是輸光了七十萬兩積蓄,再又將九百九十九塊藏玉一塊一塊的送到了嬌嬌手上。到最後,他連自己的女兒也壓上了賭桌。
親生女兒,豆蔻年華,作價十萬兩白銀。
大戶人家買個丫頭不過二三百兩銀子,即便是送去青樓,一個女娃的價錢也絕對不會超過五百兩。
輸紅了眼的碧玉老人自然知道女兒是他最寶貴的一塊美玉,所以才會作價十萬。
嬌嬌不僅沒有還價,而且還將這個價格提高了十倍。
一百萬兩白銀!
如果碧玉老人能夠贏下這一場,那麼他這一天一夜輸去的全部家當便可以統統拿回來。
他自然不是嬌嬌的對手,有人聽到一聲慘叫。
三天後,當人們再次看到碧玉老人的時候,他的鬢鬚眉毛已經變得浩白如雪。至此,時年四十一歲的碧玉老人當真可以稱得上「老人」二字。
細雨,朦朦。
一襲紫裙垂地的露露站在了「碧玉齋」的店外。她的手中握著一頂紙傘,駐足門外,任憑斜風細雨吹打,但卻始終不肯邁入門去。
碧玉老人的眼睛是血紅色的,頭髮亂如野草,衣衫破舊,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酸臭的味道。足足在店內翻騰了半個時辰,他終於在一隻打碎了的瓷瓶裡找到了幾塊碎銀子。
露露靜靜的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直到碧玉老人緊緊握著那幾塊碎銀子跑出,與之相對。
「玉兒?」碧玉老人的眼睛發亮,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問:「你身上帶沒帶銀子?」
「三年了!」露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幽幽的道:「我為你還了多少賭債?」
碧玉老人呆愣了一下,突然道:「沒關係,爹的運氣會好起來的,爹會把輸掉的都贏回來,銀子、美玉……還有你,爹一定會把你贖回來,你一定要相信爹。」
「每年我都要為你還三十萬兩銀子的賭債!」露露的嘴角泛起淒慘的笑,道:「三年了,九十萬兩銀子!」
碧玉老人也在慘笑,道:「不怕!別說是九十萬兩銀子,只要有本錢,就是九百萬兩銀子,爹也一定贏得回來。」
「你難道連問也不問一聲嗎?」露露嘴角的慘笑已經不見,臉上又沒有了任何表情,一個字一個字,慢聲細語的喃喃道:「一個女人,用什麼樣的法子,才可以,一年,為你,償還三十萬兩,銀子!」喃喃之間,她的淚水一直在眼中打著轉轉,長長的睫毛上沾染了淚珠。卻是碧玉老人已經扯下她的兩隻耳墜。
碧玉老人自然識得美玉,一眼便可看出這兩顆耳墜上的翡翠價值不菲。
此時,兩顆翡翠已經握在他的手中,可他卻對女兒耳垂之下,因為自己的拉扯而滴出的兩粒血珠視而不見。
露露默默的抬起手臂,露出了腕上的翡翠手鐲。
碧玉老人面上一喜,手忙腳亂的將這隻手鐲擼了下來。
露露終於邁進了「碧玉齋」,而碧玉老人卻已經跑去了鄰家的「翠玉賭坊」。
扶起茶桌,擺正座椅,打掃過店裡的灰塵、滿地的碎片,露露為自己沏了杯茶,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旁,道:「來了這麼久,為何只在門外,怎麼不進來坐?」
「小姐真是好眼力!」一個蒙面的黑衣人跨進了店門,隔桌相對。
露露微微發怔,因為他的話說得有些生硬,因為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黑衣蒙面,因為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倭刀。
「聽閣下的口音,看閣下的裝扮,你應該不是中原人?」露露疑問著,捏起茶杯,抿了口香茶。
蒙面人道:「東瀛,馬場原次郎。」
「東瀛人?」露露的目光向門外飄去,道:「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馬場原次郎道:「四個。」
「有事?」
「聽說小姐剛剛接下了一筆買賣?」
「你們有興趣?」
「當然,我們希望小姐將這筆買賣轉交給我們來做。」
「十萬兩銀子的酬勞,如果你們肯接,我先付兩萬。」
「不是這樣!」馬場原次郎的眉毛擠成一團,道:「該是三十萬兩銀子才對。」
露露笑道:「不錯!我的確在東家手上接到了一筆三十萬兩銀子的生意,可這筆生意既然是我接到的,我自然要插上一手,總不能把那三十萬兩銀子都給了你們吧?」
馬場原次郎搖搖頭,道:「據我所知,小姐自己並沒有能力做成這筆買賣。而且小姐剛剛發現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即便你打算以原價把這筆買賣轉手出去,還是沒有人會接,所以……」
露露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道:「所以你打算按三十萬兩的價錢拿走這筆生意?」
「不!」馬場原次郎的眼睛彎彎的,似乎在笑,道:「我們只拿走二十八萬,留給小姐兩萬兩。」
「噢?」露露疑問一聲,道:「別人三十萬兩都不願意接的買賣,閣下二十八萬兩就肯接下,白白留給露露兩萬兩,閣下可真是大方!」
馬場原次郎道:「小姐是在懷疑我們的實力?」
露露挑了挑眼皮,喝了口茶,道:「不能不防!」
「或許我們做不成這筆買賣!」馬場原次郎並不知道這筆買賣的事情,自然不敢誇下海口,卻道:「但我們如果接下這筆買賣,我們的堂口一定會負責到底,這一點還請小姐放心。」
「堂口?」
「影子門!」
「噢?」露露點點頭,道:「聽說過!」
「既然小姐聽說過『影子門』,想必不會再懷疑我們的實力。」馬場原次郎頓了頓,道:「現在我們談一談其它的條件,如果談成,我就接下小姐的這筆買賣。」
「閣下還有什麼條件?」
「既然小姐不再懷疑我們的實力,那麼小姐就該問問我們為什麼要白白留給您兩萬兩銀子?」
「不錯!」露露問:「為什麼?」
「女人!因為我們需要女人!」
露露對著自己打量一番,道:「我豈不是個女人?」
「就因為小姐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美麗的女人。」馬場原次郎發出一聲歎息,道:「我們兄弟恰巧需要女人,需要美麗的女人,所以我們才會少收小姐兩萬兩銀子!」
露露自然明白「需要女人」是什麼意思,可還是問:「閣下的『需要』是什麼意思?」
馬場原次郎奸笑數聲,道:「只要小姐把我們兄弟四人伺候舒服了,這筆買賣我們就接。」
露露面帶冷笑,尖刻的挖苦道:「我可以多給閣下一萬兩銀子,你們隨便找幾個婊子,把你們這幾個畜生伺候到死,這一萬兩銀子也花不完。」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五千兩銀子服侍一個客人,這是什麼樣的價錢?天下的婊子怕是擠破腦袋也求之不得!要不是我們兄弟來自東瀛,又不能輕易以真面目示人。哼……恐怕小姐還得不到這樣的便宜事。」馬場原次郎已然動怒,陰聲威脅道:「當然,既然是買賣,小姐絕對有權力拒絕我們的要求。可小姐也要考慮清楚,如果這筆買賣沒有人接,你的東家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到了哪個時候……恐怕小姐自己願意去窯子裡做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怕也不能如願了!」
「滾!」露露捏著茶杯側轉身去,腳踝互搭,一前一後打著悠悠,臉上的表情輕鬆而又自然。
馬場原次郎先是一愣,而後頓首賠罪,道:「對不起!是馬場失禮了,還請小姐不要怪罪!」
露露沒有看他,抿了一口茶,輕蔑的一笑,嘲聲諷刺道:「到底是東瀛人,聽不懂中國話!」
馬場原次郎的聲音裡帶著惋惜,追問道:「小姐真的想清楚了?」
露露不再理他,逕自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再又享受的喝起手裡的茶來。
「唉!」馬場原次郎長聲歎息,掉頭離去。
當「馬場」以及他的同伴的腳步聲消失不見的時候,露露突然打了個冷戰,手指一抖,茶碗墜地,摔得粉碎。她感覺冷,如墜寒潭,刺骨的冰涼之感痛徹心腑,直到陸槐闖了進來,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