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邊搭了張茶棚,有茶,也有酒。
一包牛肉,一罈酒,一壺茶。
唐善趴在桌上,對著桌上這包牛肉吞下一口唾沫,抬起眼皮看向楊騰。
楊騰已經喝下一碗老酒,此時又再來倒第二碗,道:「咱們師徒倆不必那麼生分,師父的東西就是你的,想吃就吃,想喝酒喝。」
聽他如此一說,唐善便不客氣,沒等楊騰的第二碗老酒喝下,他已如風捲殘雲一般將桌上的那包牛肉打掃的乾乾淨淨。
「霍?當真是個虎崽子!」楊騰挑起嘴角,露出笑意,回頭喚道:「夥計?再來一包……牛肉!」他的話語頓了頓,因為他看到路前奔來兩匹快馬,馬上一男一女,乃是「雙絕劍」騰懷義、文淑雪夫婦。
唐善聽到馬蹄聲,不經意的瞥去一眼,但見兩點黑影直奔馬首飛去,兩匹快馬的眼珠隨即迸射出鮮血,猛然間栽頭倒地。
馬上的「雙絕劍」騰懷義、文淑雪夫婦雙雙離鞍飄起,凌空一記鴿子翻身,利劍出鞘。待到他們落地站定,持劍看來,齊聲怒道:「楊騰?」
楊騰笑呵呵的飲下一口老酒,道:「老夫正覺得奇怪,賢伉儷這般急著趕路,不知有何要事?卻沒料到二位的坐騎竟然不勝腳力,生生被你二人累死在這裡!可惜,可惜!」
唐善偷眼看去,但見倒地的兩匹馬的眼中赫然插著一根竹筷,想來定是楊騰偷襲,將其射殺。可此時楊騰偏偏對馬兒眼中插入的竹筷視而不見,瞪著眼睛胡言亂語,說成是不勝腳力,累死在當地。
騰懷義斜眼看了看倒地斃命的坐騎,冷笑一聲,卻並不與之爭辯,而是道:「前輩身為邪派天尊,竟然跑去唐門逼死唐繼業唐大俠的遺孀。又對仙劍門趙掌門辣手相殘,害得趙掌門全身癱瘓,武功盡失,臥床不起。似前輩這般卑劣的行徑,即便身屬邪派,怕也難以服眾吧?」
「我奶奶……」唐善驚叫著站起身,卻又穩定心神,靜靜的問:「唐老太太去世了嗎?」
「虎子?」文淑雪雙目微睜,道:「你奶奶因何去世你難道會不知?」
唐善緩緩坐回,向嘴裡塞了塊牛肉,道:「唐老太太被家師抽了十四個耳光,怨恨之情牽動舊疾,該是舊疾復發,因病身亡!」
「好一個不孝子孫!」騰懷義斥責道:「這種喪心病狂的屁話你也能說得出口?」
唐善吞下嘴裡的牛肉,道:「趙奎安趙掌門與家師在『仙劍門』比武場公平較量,家師一劍制勝,並未相傷。可惜趙掌門難以接受一劍落敗的事實,鬱結在胸,固而不化,才會落得全身癱瘓,武功盡失的下場!」
「牙尖嘴利!」文淑雪叱道:「你小小年紀,怎可助紂為虐,替這魔頭說起好話來?」
唐善為自己斟滿一杯茶,道:「你口中的魔頭現在已經是我的師父。拋開此層關係,唐善所講都是事實,文大俠為何說我是在助紂為虐?」
騰懷義瞠目怒斥:「認賊作父,還敢強詞狡辯?」
唐善歎道:「晚輩剛剛拜師,與家師只有師徒之名,尚無師徒之實。騰大俠若是覺得家師乃是賊,何不信手除去,一來可為江湖除害,二來可救唐善脫離苦海,豈不兩全其美?」說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轉向楊騰,道:「師父?徒兒雖已拜師,可尚未學藝。如果您不幸被『雙絕劍』殺害,請恕徒兒不能為您報仇!」
「哈哈……」楊騰爽聲長笑,站起身,對唐善道:「『雙絕劍』的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在江湖之中卻是出了名的難纏。若在平日,為師還真就不願招惹他們!」轉向騰懷義、文淑雪二人,「可今日既然是我的徒兒開了口,老夫便也只好教訓教訓二位了!」
文淑雪挺劍前指,道:「正要領教。」
騰懷義不屑的道:「廢話少說,出手吧?」
「唉……」楊騰踱步而出,大刺刺的站在二人對面,道:「江湖後輩,老夫就用這雙手爪來陪你們過幾招!」他有些托大,「雙絕劍」在江湖之中可不是無名之輩。但他有意在唐善面前顯露神功,也的確沒有將二人放在眼裡,所以才會誇下海口。
唐善端著茶杯站了起來,似乎生怕路上的打鬥會波及到自己,退後數步,躲到了茶棚的最裡側。
楊騰既已托大,又誇下海口,自然不會先行出手。冷眼相對,等待二人來攻。
「小心了!」文淑雪提醒一聲,飄身撲上,穿喉一劍猝然射出。騰懷義箭步趕上,也是一劍,撩向楊騰的下陰。
一劍索命,一劍斷根,果然是雙絕劍法。
楊騰閃身躲避,接連攻出兩爪,將夫婦二人逼退。可他剛欲搶身進攻,文淑雪、騰懷義夫婦一攻一守,一退一進,「雙絕劍法」潑灑而出,已然將他纏住。楊騰只得退而求其次,專心防守,以顧周全,待機而發。雙方斗在一處。
茶鋪的裡側坐著一個客人,身披綠蓑衣,頭戴青斗笠。路上殺戰一起,別的客人都付過茶錢,競相奔走,卻只有他依舊坐在這裡。
唐善退身之處正靠巧在他的茶桌旁。
桌面上寫有一行字:「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卻是唐代張志和的詞——《漁父》。該是此人用手指蘸著老酒寫成。
唐善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偷偷寫道:「找你的?」
「不是!」蓑衣人手蘸老酒寫下兩個字進行回應。
唐善寫道:「不須歸?」自然在問他有感而發的那句「斜風細雨不須歸」是何寓意。
蓑衣人沒有回應,而是抿下一口老酒。
唐善靜靜的看著楊騰與騰懷義、文淑雪的打鬥,再又偷偷寫下兩個字,「陸槐」。
蓑衣人的斗笠壓得很低,唐善根本無法看到他的臉,如何認定他便是陸槐?
得見桌上的「陸槐」二字,蓑衣人輕輕一顫,急忙擦去,壓低聲音道:「走開!」
茶棚外,楊騰已經被騰懷義夫婦逼得手忙腳亂,「雙絕劍」果然難纏。
唐善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又在桌上寫道:「玉珮!」蓑衣人的腰間隱隱露出半邊玉珮,早在千千兒散發千金之時,陸槐戲弄周坤,唐善便對這塊玉珮留有的印象。今日得見,唐善一眼便認出此物應該屬於陸槐。
蓑衣人的手掌探入懷中,露在蓑衣外的半邊玉珮隨即隱入蓑衣之中。由此一動,唐善已經可以確定,蓑衣人正是「神劍山莊」的二莊主,「鐵筆判官」邱寒天的女婿,邱蘭小姐的未婚夫婿——陸槐!
認定了蓑衣人的身份,唐善反而有些驚訝,騰懷義夫婦遠路而來,自然不會因為昨夜發生在唐門和仙劍門的兩件事,也就是說二人並不是因為楊騰而來。難道他們是為陸槐而來?如果真是那樣,同為正派弟子,陸槐為何又要躲避。
唐善並不知道這些日子在陸槐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自然也無法想像陸槐躲避騰懷義夫婦的原因。
「楊先生?」路上站出一個英俊的男人,一襲淡青色的長袍在身,手中握著一柄劍。黯紅色的劍鞘,黯紅色的劍柄,那是鮮血乾涸的顏色。
看到這柄劍以及握有這柄劍的男人,唐善的呼吸立時為之一緊,令人窒息的感覺油然而生。
來人正是穆懷宗。
楊騰被「雙絕劍」纏得心煩,冷眼又瞥見穆懷宗,急退三丈,豎起手掌示意騰懷義夫婦終止打鬥,道:「穆大俠該不是前來助拳的吧?」
穆懷宗道:「前輩說笑了!唐老太太和趙掌門的不幸自有唐門和仙劍門的弟子向前輩討回公道,不是懷宗可以過問的。」
楊騰道:「那你們來幹什麼?」他知道穆懷宗與騰懷義夫婦絕不會碰巧路過,本以為三人乃是唐門、仙劍門請來助拳的幫手,不想竟然猜錯,所以才有此問。
文淑雪「哼」了一聲,道:「關你什麼事?」
楊騰臉色一變,似要動怒。
穆懷宗微微一笑,道:「我等受『鐵筆判官』邱寒天邱莊主所托,來尋陸槐的行蹤。」
「陸槐?」楊騰嘀咕了一聲,道:「是不是岳逍遙的二兒子乘風手下那個狗屁『神劍山莊』的二莊主?」
蓑衣人已經悄悄起身,唐善瞥見了他的臉,正是陸槐。
陸槐正要離去,可聽到「狗屁神劍山莊」幾個字,忍不住轉過頭來,氣道:「狗屁這種東西原本不是被邪派的什麼天尊帶在身上嗎?什麼時候安在了我們『神劍山莊』的頭上?」
唐善見他揚聲,心頭一震,暗道:「找死!」
「你就是陸槐?」楊騰的眼中露出凶光。一個晃身,人已竄至,張爪抓來。
幽冥鬼爪,抓向陸槐的喉嚨。
劍也刺出,同樣刺向陸槐的喉嚨,可楊騰的手爪先至,來劍攻勢不變,卻變成了刺向楊騰的手爪。
劍未出鞘,暗紅色的劍鞘,出手的人乃是穆懷宗。
陸槐也準備動手,可他的手僅僅握到劍柄,還未來得及拔劍,攻在喉嚨前的一爪一劍又已經撤去。陸槐的心漸漸發冷,他終於發覺自己的莽撞,無論是剛剛得罪的楊騰,還是正在追蹤自己的穆懷宗,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奪去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