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兩個鐵塔般的赤膊大漢,抬著頂綠氈小轎登上鷹嘴峰,輕手輕腳的放落在雪地上。
如春風般和煦的鶯語自小轎中傳出:「九妹?還不出來?」
女娃嘟著小臉從謝天魁身後鑽出,蹦蹦跳跳的行向小轎,道:「鸞兒姐姐?我三哥有沒有藏在你的轎子裡?」說著,整個人化作一隻靈活異常的小狐狸,彈身躥起,奔著小轎的窗簾射去。
「調皮!」一聲輕笑,轎中女子道:「阿三,抓住她。」女娃已經射到小轎的窗簾前,眼見便要鑽了進去。沒見轎前的赤膊大漢抬腿,他卻已站到了抬桿的外側。只見他輕展手臂,向著女娃的衣領捉去。
他的動作很慢,看起來更像是在花叢中小心翼翼的捉一隻蝴蝶。女娃在空中接連變了三次身形,想要逃脫他這一捉,卻有偏偏躲避不開。終於,大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女娃的脖領,提在半空,道:「小姐,抓住了。」
女娃在大漢指下拚命掙扎,就是無法掙脫他的手指,無奈之餘,哀求道:「鸞兒姐姐?放了我吧,我不再調皮了。」
轎中女子道:「阿三,沒我的話不許放開她,看她還敢再調皮!」
「是!」阿三應著,提著女娃橫臂前伸,像是在身前提了只鮮活的燈籠。
女娃自知無力掙脫,乾脆將雙臂交叉在胸前,逕自在阿三指下一前一後的打著悠悠,也還舒服。
謝天魁心中暗歎,尚若自己事先想出這個法子應對,又何必被女娃險些逼下了鷹嘴峰。
這時,但見一隻纖細、修長、有如凝脂般的玉手輕輕撥開轎簾,一位著深藍色長袍,身材高挑的女子自轎內鑽出,再由小轎的抬桿繞過,迎向四人站定,道:「小女岳思鸞,見過四位大俠。」貝齒、紅唇、桃花臉,綠鬢、朱顏、柳葉眉,加之高挑婀娜的身姿,羊脂般的肌膚,這便是江湖中人盛傳的天下第一美女,武林正道之首岳逍遙岳大俠的女兒「碧月仙子」岳思鸞。
司徒錦、莫七、謝天魁、鍾離克四人直著眼睛看來,均已被眼前的傾國之色驚得呆愣在當地,沒有一人應聲。
岳思鸞雙眸含笑,道:「諸位尚若如此拘謹,反倒令鸞兒尷尬了!」
「唉!」最先言聲的乃是莫七,他歎了口氣,退在數丈之外,抱拳施禮,道:「莫七也不知生前哪一世修來的福氣,竟然可以在今日得見岳小姐一面,此生足矣!」說完,他再又歎了口氣,掉頭便去。
「慢!」岳思鸞喚了一聲,道:「鸞兒久聞『邪刀』威名,今日得見不勝欣慰,不知莫大俠何故離去?」
莫七聞聲止步,但卻並未轉身,道:「得見小姐天香國色,莫七自覺形穢,還請小姐准許在下告退。」
又一聲歎息,卻是發自謝天魁,他對岳思鸞拱了拱手,道:「謝某不敢奢求小姐垂青,也請小姐准許謝某告退!」
岳思鸞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意,道:「既然『邪刀』、『鐵拳』無意鸞兒,鸞兒絕不強求!」
莫七、謝天魁齊聲道:「謝過小姐!」便欲離去。
岳思鸞道:「鸞兒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講?」
莫七不語,謝天魁道:「小姐但說無妨,只要謝某可以做到,必將萬死不辭,絕不辜負小姐厚望。」
岳思鸞道:「鸞兒今日要在此峰頂定下終身大事,可家父身有要事,未能前來,不知二位可否為鸞兒做個見證?」她略微屈身,輕垂螓首,「鸞兒在此謝過了。」
謝天魁道:「好!謝某願意為證。」
莫七道:「既然小姐開了口……也罷,」看向司徒錦與鍾離克,抱了抱拳,「請恕在下托大了!」司徒錦與鍾離克均不言聲,輕輕點頭,算是回應。
岳思鸞道:「鸞兒數月前便已親口許諾,臘月初九,鷹嘴峰上以定終身。今日,江湖四傑齊至,莫大俠與謝大俠自願退出,只剩司徒大俠與鍾離大俠;雖然只有兩位候選人,可鸞兒絕不食言。鸞兒可以托付終身的夫君便將在『狂劍』、『銀槍』二位之中產生。」
司徒錦道:「條件?」「條件?」岳思鸞反問了一句。鍾離克急忙解釋,道:「鸞兒小姐?我表哥的意思是請你提出具體的條件來?」司徒錦道:「不錯!」
岳思鸞輕笑,道:「條件有三:首先,百招為限,先請二位一教高下。再則,五十招之內打敗阿四。最後是鸞兒,同樣是五十招,勝過鸞兒便是鸞兒的夫婿。」
司徒錦道:「平手如何?」
岳思鸞道:「戰和亦為勝出。」
鍾離克道:「如果三場下來都沒有分出勝負,或是我與表哥都沒有滿足小姐的第二、第三個條件,又該如何?」
岳思鸞道:「尚若當真被鍾離大俠不幸言中,鸞兒將斷絕紅塵,削髮為尼,終老此生!」
司徒錦聞之不由一呆,劍眉倒豎,面生疑色,隱隱覺出此中或是另有隱情。
「表哥?」鍾離克銀槍在手,道:「既然鸞兒小姐已經開出條件,克兒便斗膽請表哥指教一二。」
司徒錦垂下雙臂,十指突張,而後緩緩回縮;解下劍鞘,交與左手,橫在胸前;眼簾微沉,似在凝思,突又猛然睜開,道:「出槍?」
鍾離克提醒一聲,「小心!」甩臂、抖腕,竟將銀槍脫手射出。
莫七看得一怔,暗道:「這是哪路槍法?」
「咦?」謝天魁也是一怔,眼目圓睜,疑聲出口。
「哼!」司徒錦只是由鼻孔輕「哼」一聲,似已看透鍾離克的用意。
就在司徒錦一聲輕「哼」的同時,鍾離克有如離弦之箭,撲身直射,追抵銀槍之後;只見他右臂前展,手抓槍柄,凌空飛旋;那桿銀槍隨著他的臂擺而動,點、刺、劃、挑、扎,五記殺招一氣呵成。
看到此處,莫七、謝天魁都已明白司徒錦剛剛那一聲輕「哼」的含義。鍾離克所使的這一路槍法根本不必甩槍離手,只需挺槍撲進,凌空耍來便是。而鍾離克所以如此而為,不過是存心賣弄罷了。
賣弄歸賣弄,鍾離克也確有賣弄的資本。僅聽槍上所攜帶的破風之聲,其勢已不可小窺。再看銀槍的槍頭,乃是隨著臂擺而動;常人尚若如此控槍,力道與速度自然會有所增強,可精細之處卻難免帶有瑕疵;但如今鍾離克使來,銀槍卻如同他的手指一般靈活自如。
面對銀槍一點、一刺、一劃,司徒錦側身、退步、一一讓過。銀槍再又上挑,自司徒錦的左腰挑向他的右肩。「錚」的一聲,銀槍竟然挑中。但它挑中的卻不是司徒錦的左腰,而是司徒錦的劍鞘。
司徒錦以劍鞘與銀槍相接,彈腿躍起,借力上躥。但聽「嗖」的一聲,就在司徒錦躥在半空的同時,鍾離克仗著銀槍、凌空飛旋著、自他身下掠過。
鍾離克此路槍法共有五記殺招,點、刺、劃、挑已然使過,司徒錦卻躥在半空之中,他這一「扎」便失去了目標。
「噗」的一聲,鍾離克收勢不及,一槍紮在雪地之中,整個人順著槍柄的餘勁彈起,手握銀槍,倒立在半空。
莫七見之,心中一凜。
謝天魁暗道:「壞了!」
司徒錦剛剛躥在半空,忽見鍾離克倒立在自己身下,一時間門戶大開,全然沒有防備。司徒錦豈能放過如此絕佳的時機,「嗡」的一聲,利劍出鞘,翻身撲下。
謝天魁暗自搖頭,尚若此時換做自己,一桿銀槍紮在雪地,頭下腳上懸在半空,僅靠兩隻腳底板去迎對司徒錦手中的利劍……所以他搖頭,因為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化解之法。
莫七也在搖頭,可他並沒有去想像化解之法,因為他絕對不會用自己的屁股面向對手的臉。
任誰都以為鍾離克的銀槍是因為收勢不及方才扎入雪中,可這一槍卻偏偏是他有意而為。為得便是引來司徒錦反身下撲,拔劍來攻。
司徒錦確實如他所願,仗劍來襲。
鍾離克既不躲也不避,只是……鬆開了手。
他手中的銀槍雖然扎入雪地,可整個身軀的前衝之勢卻並未消除,當槍桿在他的帶動下彎曲變形之時,他突然鬆手,仗著前衝的餘勁再又飛出,而失去束縛的槍桿卻繃直回彈。
謝天魁又再暗歎,感歎鍾離克計算精準,膽魄過人。
莫七似是非常願意見到司徒錦中計受挫,露齒一笑,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意。
司徒錦的處境的確不妙,明明是一個搶手反攻,一舉定勝負的絕佳機會,轉瞬之間卻變成了身陷險境的圈套。
人已衝下,那桿回彈的銀槍也正向司徒錦身上拍來。鍾離克單腳點地,一個轉身再又回竄,向著槍桿的尾端以及司徒錦的腰眼蹬去。
誰都可以看出鍾離克其後的殺招,只要他蹬踏在銀槍的槍桿之上,銀槍必將自雪地中蹦出;他手抓銀槍,展臂甩擺,向著司徒錦全力投射;前衝之勢、蹦彈之勁、投射之力,三者相加,司徒錦絕難相抗。
但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前提,便是司徒錦要躲避回彈的槍桿以及鍾離克踢向他腰眼的一腳。
司徒錦必然要躲,除非它早在銀槍扎入雪地之時便已看透鍾離克的用意並想好應對之法。
其實這一切都來得飛快,從鍾離克甩出銀槍到此時反身踢來僅僅用了常人眨下三次眼皮的時間。然而這一切來得又不能算快,若非此中橫生枝節,鍾離克的一路槍法、五記殺招本在一眨眼間便可完成。
常人一眨眼的瞬間,司徒錦如何能判定鍾離克為他設下了一個圈套,而且還要想好破解之法?
可司徒錦偏偏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