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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引子(三) 文 / 羽林

    (三)

    女娃的兩條小眉毛幾乎擰在了一處,叱道:「挺大個人,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殺錯了就殺錯了,敢作敢當,有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敢當!」莫七帶著臉上殘留的淚痕轉向女娃,道:「雖然別人不知道我殺錯了人,可我自己知道,所以我就得認。」

    「好!」女娃讚了一聲,道:「你殺一百個、殺一千個、殺一萬個惡人,跟鸞兒小姐又有何相干?可你有錯敢認,敢作敢當,全然不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這一點的確難能可貴。就憑這一點,你已經有資格做鸞兒小姐此次相親的候選之人!」

    莫七的臉上泛起苦笑,尷尬的道:「有錯敢認,說起來倒是簡單。可當真把自己做過的錯事說出來,而且還是一件沒有人知道的錯事,真是要有些勇氣!」

    「沒有知道?」女娃面帶嘲笑,道:「殺豬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實你也不必過分自責,那宋老太太早已病入膏肓,即便她那傻兒子抓了草藥回去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你……你說什麼?」莫七被女娃的一席話驚得目瞪口呆,過了好半響才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女娃沒有回答,而是道:「宋老太太的死本就與你無關,況且她已入土半月有餘,你為什麼要把她挖出來,剔出一具骷髏,把她的死也算在你的身上?」

    莫七面帶愧疚,道:「如果不是我誤殺了宋老太太的兒子,宋老太太也未必會死。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宋老太太就是我親手殺死的!」

    女娃退開數步,對著莫七筋起鼻子,臉上也泛起厭惡之色,道:「死了半月的老太太你也挖出來剔骨,這麼噁心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依我看……」她搖著頭,「你來相親的資格是有了,可你這個人……怕是鸞兒小姐一想起你挖屍剔骨的事情,要把今日早上、昨天晚上、前天……反正三五天吃進肚子的東西都會嘔吐出來!」

    莫七先是怔怔的瞪大了眼睛,而後默默的點了點頭,道:「我遠遠站著,若見小姐心生厭惡,即刻離去,絕不相擾。」他的聲音很小,幾乎不可聽聞。

    女娃搖頭輕歎,轉身離去,似已判定莫七根本沒有贏取鸞兒小姐芳心的可能。

    「錚……」一聲輕響,豎立在冰雪之中的利劍歸入司徒錦繫在腰間的劍鞘。與此同時,女娃業已跨過雪地上那道劍痕,站在他的身前。

    「司徒世家上下百餘人,都能以堅守武林正義為己任,武林正道有目共睹。」女娃將一雙小手背在腰後,全然一副長者的架勢,道:「司徒一家為伸張正義的確作出了很大犧牲,僅最近幾年,你們家便已有十五位親人因此殉道!」

    司徒錦淡淡的道:「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他的聲音雖然平淡無味,可話語中卻透著一股狂傲之氣,聽在耳中很不舒服。

    女娃垂下頭,盯著自己棉靴上的虎頭布偶,道:「你還是蠻英俊的嘛!又是司徒家的長房長孫,司徒家早晚都要由你做主。以司徒家的財勢和武學,自然看不上鸞兒小姐陪嫁的那把爛劍,應該也不會把那套狗屁不通的『追風劍法』放在眼裡。依我看,既然堂堂的司徒錦大俠看上了鸞兒小姐,那就是她的福分。司徒大俠大可不必煩勞自己跑到這孤峰野嶺相什麼親事,告之鸞兒小姐一聲也就是了。再隨便挑個日子,你司徒大俠屈尊前往,上門迎娶,這事兒也就結了!」

    司徒錦愣了半晌,慢慢坐在雪地上,仰起頭,看著女娃的臉,以生平最為溫和的聲音道:「不敢!」

    女娃看也不看他一眼,仍然盯著靴子上的虎頭布偶,道:「還是有些狂,還是有些傲!鸞兒小姐若是進了你們司徒家的家門,肯定要受你的氣!」

    司徒錦的聲音更為溫和,臉上也擠出了善意的微笑,道:「不會!」

    「好!」女娃露出了笑臉,目光也終於轉到了司徒錦的身上,道:「堂堂司徒錦,天塌於頂不彎腰,山崩於前不色變。當年初入江湖,在黃河故道之上偶遇邪派四大刀手,身中七十二刀也不曾後退半步。便連四大刀手也要豎起大拇指贊上一句,『好狂的小子』。而後四人退讓路旁,任你由路中仗劍通過。自此,江湖四傑便有了第一號人物,狂劍!就憑『狂劍』的為人,你能收起自己的狂傲之氣,為鸞兒小姐說出『不敢』、『不會』這樣的話來,你絕對夠資格讓鸞兒小姐見上一見。」

    謝天魁與莫七聞聽「狂劍」之名,一同抱拳,齊聲道:「久仰!」

    司徒錦只是輕輕頓首,並不回聲,「狂劍」二字的確名副其實。

    鍾離克見謝天魁、莫七與司徒錦三人均已得到了女娃的認可,自知女娃該來驗證自己的資格,當即清了清嗓子,靠前兩步,道:「這位小妹妹,在下鍾離克……」「知道!」女娃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由雪地上慢騰騰的站了起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雪,一邊道:「鍾離克?你娘身體還好嗎?」鍾離克不想女娃由此一問,先是一怔,而後急忙回道:「好!好!我娘身體安好。」

    女娃突然小臉一寒,道:「你娘身體倒是安好,可她在司徒家偷走了一部槍譜,把她的親姐姐氣得大病一場,險些丟掉了性命!」

    鍾離克被這女娃的一席話驚得愣在當地,等他緩過神來,急聲叫道:「你……你胡說!」繼而看向司徒錦,「表哥!我娘當年的確與姨娘吵了一架,害得姨娘負氣臥床,還大病了一場。可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我這套『五虎斷魂槍』自從六歲起就已經開始在練了。槍譜絕對不會是我娘在你家偷來的!」

    司徒錦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自然不是!」鍾離克見表哥並未聽信那女娃的中傷之詞,心裡稍安,卻又猛然一醒,暗道:「上當了!」

    「噢……」女娃臉上露出得意的笑,道:「『五虎斷魂槍』自江湖之中業已失傳三十多年,不想鍾離家竟然珍藏著一套『五虎斷魂槍』的槍譜,這真是武林之中的一大幸事!他日本姑娘定將此事張榜宣告,讓江湖上那些使槍的朋友都去鍾離家見識見識這一套失傳多年武林瑰寶!」

    「別!別!」鍾離克連連擺手,吞嚥一口唾液,道:「姑娘開恩,口下留德,千萬不要把這事張揚出去,否則我們鍾離一家可就永無寧日了!」

    「唉!」女娃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鍾離克啊鍾離克!看看你這副德性?你怎麼配得上你背在身後的那桿銀槍?」她突然板起臉,正色道:「想當年韃靼潰離大都,強行驅趕數十萬北平百姓遠赴大漠。馬長山馬大俠為救數萬貧苦百姓,孤馬單槍迎戰一千餘名韃靼鐵騎。依仗一套『五虎斷魂槍』,苦戰三個時辰,力斃韃靼兵四百多人,身負刀傷一百餘處,依舊仗馬敵前,不肯後退半步。時逢征虜大將軍率兵趕到,韃靼兵潰逃,數萬百姓終於得救。可馬大俠卻因傷勢過重,英勇就義。馬大俠出喪當日,北平十萬百姓尾隨相送。征虜大將軍徐達憤筆疾書,『驅韃虜,一桿銀槍征戰萬千敵寇,雲天豪氣蕩九州。保家國,滿腔熱血救贖百萬黎民,五虎斷魂定江山』。想你鍾離克也是堂堂七尺男兒,丈八銀槍在手,就要有縱橫正邪兩道、安九州、定天下的英雄氣魄。」

    鍾離克先是一番長吁短歎,而後道:「當年徐達的一副輓聯使得天下武者競相投入軍旅,其中帶馬持槍者就有三千之眾。至元室潰滅,前後二十年,三千槍者衝鋒陷陣,殺戰疆場,所餘已不足百人。太祖建國後,先後編錄《臣戒錄》、《志戒錄》,對文臣武將大肆誅殺,僅胡惟庸一案便處死各級官員一萬五千餘人,戰後僅存的百位槍者盡數被誅,一百零八路『五虎斷魂槍』自此缺失不全。三十七年前,秦開秦大俠殞命江湖,『五虎斷魂槍』至此終於絕跡。」他盯著那女娃,雙眼之中充滿了憂傷,「小妹妹!鍾離克雖是七尺男兒,手中亦有丈八銀槍,可縱橫正邪兩道、安九州、定天下之心……鍾離克萬不敢存!」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女娃依次看過司徒錦、莫七、謝天魁,最後將目光落回到鍾離克身上,道:「人稱狂劍、邪刀、鐵拳、銀槍為江湖四傑,不想江湖四傑今日齊集鷹嘴峰,靜候鸞兒小姐遴選,說來也是武林之中的一件美事。」她對鍾離克再又搖頭,「鍾離克!鸞兒小姐今日在此遴選夫婿一事,半年前就已傳遍江湖。司徒錦昨夜子時便冒著風雪等候在鷹嘴峰下,子時剛過,他已經登抵峰頂,成為恭候小姐的第一人。謝天魁也不晚,子時動身上路,同樣頂風冒雪,終於天明時趕到鷹鷲嶺,日出時攀上了鷹嘴峰。莫七既然被人稱為『邪刀』,行事自然不同於常人,所以他尋了處避風的山坳,待風勢雪勢小了許多方才趕路。可你呢?你見鷹鷲嶺上風雪呼號,竟然尋了家獵戶歇腳,吃了一條臘肉,喝了一壺老酒,待風也小了,雪也弱了,這才上山!唉……」她歎了口氣,小手一指鍾離克,再道:「你先來吧?」

    「莫非……莫非……」鍾離克疑問著,道:「你要領教在下的槍法?」

    女娃點了點頭,「不錯!我先要看看你的一百零八路『五虎斷魂槍』學全了沒有,再試試你的槍法能有幾分火候。」當即拉開架勢,赤著一雙小手,環顧山頂四人,道:「你們『江湖四傑』號稱是武林正道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小姑奶奶今天就是要看看你們都哪些真本事?過不了小姑奶奶這關,你們四個都給我滾下山去,也省得我那三哥來到還要多費一番手腳。」

    鍾離克這下算是聽明白了,感情這女娃根本不是鸞兒小姐身邊的女童,而是另一位相親者的妹子。

    數聲笑語,卻是司徒錦、莫七和謝天魁,三人得知受了女娃的戲弄,一個個忍俊不禁,笑聲出口。

    鍾離克也在笑,雖然女娃已經點明要領教他的槍法,可堂堂「銀槍」又怎能同一個十歲大小的女娃過招,所以他只顧自嘲,完全沒有將拉開架勢的女娃放在眼裡。

    女娃小臉一寒,腳下連晃,閃身逼近,右手並出二指,對著鍾離克腹部「氣海」穴點去。

    鍾離克笑容不減,腳下輕動,飄身避開一丈多遠。

    女娃先是一進,追擊而至,欺身靠上,而後急退,定身原地。臉上也布起笑容,冷笑。

    鍾離克臉上的笑容先似雕塑般僵硬,隨即又逐漸消散,換以驚疑之色。

    司徒錦、莫七、謝天魁亦不再發笑,因為他們均已看出,女娃近身的瞬間,鍾離克小腹「石門」、「關元」、「四滿」三穴已被那女娃一一點過。

    鍾離克緩緩垂目,看了看適才被女娃點過的小腹。再又抬頭,正色看去,道:「好身手!」他腹部三處大穴雖被點中,可那女娃手下並未發力,所以無礙。

    「出槍?」女娃再次出言挑釁。

    鍾離克歎息一聲,搖搖頭,而後捧起笑臉,道:「在下已經敗了,還請小妹妹放過在下一馬!」

    女娃收勢站直,道:「那好,你可以走了!」

    鍾離刻苦笑一聲,道:「敗是敗了,可走卻是不能!今日若是不能一睹鸞兒小姐芳容,鍾離克絕不下山。」

    「死賴著不走?」女娃杏眉倒豎,叱道:「那好,小姑奶奶把你丟下山去也就是了!」說著話,她似一隻靈猴,貼著雪地滾出,對著鍾離克掃出一腿。

    鍾離克腳尖點地,飄身蕩出兩丈多遠。女娃飛身撲來,對著他的小腹再又連點去四指。

    可惜,女娃飛身一撲遠不及鍾離克蕩出的距離。手指僅是在鍾離克身外數尺憑空點下,卻連鍾離克的衣襟都沒能觸及。

    女娃的小臉沉了下來,叫嚷道:「不許跑!」再又飛身撲上。

    「跑還是要跑的!」鍾離克嬉笑著回應,蕩身飄開,不容女娃近身。

    女娃撲了四五次,始終靠不近鍾離克身前,怪叫一聲,你來!」突然掉轉腳步,奔著莫七撲去。

    莫七逃得比兔子還要快,女娃剛剛朝向他,他已經接連兩蹦,逃在了四五丈外。

    女娃再轉,轉向司徒錦。可她連司徒錦的動作都沒能看清,司徒錦業已在她眼前消失。她接連轉身,原地轉過兩圈,卻連司徒錦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謝天魁嘿嘿笑著,提醒道:「他一直躲在你的身後。」他不發聲還好,剛一開口,女娃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女娃的腦後傳來一聲輕笑,似是在笑女娃刁蠻任性,又似在笑謝天魁引禍上身。

    謝天魁見那女娃的小臉氣得發青,瞪著眼睛奔自己而來,不由為之咋舌,道:「都是老謝多嘴,這親不相也就是了,就此別過!」

    「不行!」女娃蹦到謝天魁對面,氣鼓鼓的道:「小姑奶奶憋了一肚子火氣,若是不發洩出來非得氣死不可,你得陪小姑奶奶打過!」說話間,也不再顧及章法,原地跳起,並指發力,對著謝天魁的胸口點落。

    「噢!」謝天魁倒也實誠,點了點頭,道:「既是這樣,老謝陪你打過也就是了!」當即止身,站定當地,挺著胸脯,任由女娃點來。

    女娃跳起兩尺多高,勉強觸及謝天魁的胸口,一氣點下十餘指。謝天魁盡將這些來指受下,可卻無恙。女娃卻「哎哎呀呀」的怪叫起來。

    謝天魁人送尊號「鐵拳」,一身外門硬氣功更是刀槍難入,莫說一個區區十歲的女娃,便是江湖一流的高手,只要是拳腳上的功夫,他都能生生受下。

    女娃稚嫩的手指豈能與謝天魁這一副鋼筋鐵骨相抗,十餘指過後,她那兩根手指已經腫得有如兩隻小棒槌一般,也難怪她「哎哎呀呀」的怪叫不止。

    伴隨著女娃的怪叫,謝天魁卻「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卻是女娃的手指搔得他奇癢難耐,禁不住發聲出口。

    女娃已經吃到了苦頭,本欲就此作罷。可又見謝天魁「嘻嘻哈哈」的發笑,怒氣又起,便也不再理會腫痛的手指,落地之後再又跳起,擺腿發力,對著謝天魁的小腹踢去。

    「九妹?就知道你在耍滑頭,騙我在山下避風雪,自己卻跑來搗亂!」一聲鶯語,聽在眾人耳中如同和煦的春風拂面而過,說不出的舒服。

    滿身怒氣的女娃聞聲一呆,對著謝天魁做了個鬼臉,腳下變踢為踏,蹬著謝天魁的肚子上竄,小手一勾他的肩頭,似一隻靈貓,跐溜翻過,躲在他的身後。

    未見其人,僅聞其聲,謝天魁業已化作一尊站佛,直著眼睛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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