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江帶河,依山傍水,虎踞龍盤,六朝古都,鍾山風雨帝王城……
秦淮佳麗,金陵美女……
林林總總的稱謂指向同一個地方,南京。
雞鳴寺!
雞鳴寺堪稱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建於南朝梁武帝大通元年。侯景舉兵破城,梁武帝餓死台城,雞鳴寺亦毀於戰亂。
茗泉茶樓坐落在雞籠山東麓,雞鳴寺抬眼可見。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和尚皇帝南朝梁武帝蕭衍早已化成了枯骨,如今的雞鳴寺也沒有了往日的興盛。
但是寺內的一眼清泉卻成就了茗泉茶樓的生意。
茶樓的東家是「珠履巷」珠寶商劉盡忠,可茶樓的掌櫃卻是他的女兒凌絲。
香茗、清泉、翠竹、古琴……
凌絲將茶樓的生意打理的風生水起。
有琴自然就有琴師,茗泉茶樓唯一的琴師。
傳說這位琴師是一位美得不得了的女人,是一位連天神見了都會流口水的美女。
美女琴師藏身在茶樓後的竹園內,每日清晨、正午、黃昏時分便會撫琴一曲。
如果你在茗泉茶樓點了一杯茶,平時只需一分銀子,可當美女撫琴的時候,價錢就會變成一兩。
不是一兩銀子,而是一兩金子。
即便是這樣,如果你不早早等候在茗泉茶樓的大門外,哪怕你肯多花十倍的價錢,你也不可能訂得到位子。
當然,哪怕你多花百倍的價錢,你也不可能訂到二樓靠窗的這個位置。雖然只有這個位置才能夠一睹美女琴師的倩姿麗影,可它卻早已經被人包了下來。
每日黃昏,這個人必到,品一杯香茗,聽一段琴曲,唏噓數聲,黯然離去。
他呆在這張位子上的時間從沒有超過一刻鐘。但自從他坐過這張椅子,碰過這張桌子,這張桌椅便再也沒有安排過別的客人。
按照凌絲的說法,這個位子被他包了下來。可茗泉茶樓的常客都知道,他從來沒有付過帳。
午後,曲終人散,凌絲用一隻潔白的絲帕擦拭著這張桌子。
桌子已經足夠乾淨,堪稱一塵不染,無需打掃。凌絲的本意也不在此,而是窗外的竹林、竹林中的水榭、水榭中的竹亭……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著一身翠綠色裙衫的美女琴師就會捧起她的古琴,自亭中踱出,沿著竹橋隱入竹林深處。
南京乃是六朝古都,《五雜俎》中說「川澤秀媚,女子多美麗,而性情溫柔,舉止婉慧。因水澤氣多,則其秀淑之氣所鍾,諸方不能敵……」
凌絲見過的美女無法勝數,可她不得不承認,即便把她所見過的美女加在一起,也不及美女琴師一分。
美女琴師的美麗就連同為女人的她見了都要為之動心,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她竟然羞紅了臉,一顆心驚跳不已,疑為天人!
但此時她卻感到擔心,因為有一個人今日將要光臨茗泉茶樓……
這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穿青衣、戴素巾、扎粗布帶,可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儒雅之氣。
進入大門、登上樓梯、來到二樓,他一共露齒微笑了三次。這種微笑帶有謙恭,帶有滄桑,還帶有一絲憂鬱,女人最是受不了的就是這種微笑。
青衣男子每一次微笑都會帶來驚叫,每一聲驚叫都代表著,又一位自詡為大家閨秀的美女因為他的微笑而暈厥。
現在他又在笑,對著凌絲微笑,凌絲也險些暈厥了過去。
這就是她所擔心的客人——寒泉。
「凌絲?」寒泉很自然的道出了她的名字,像是情侶間帶有嬌愛的暱稱。
可是凌絲心裡清楚,她昨日才第一次見過這個寒泉。只是一個眼神,一個令人暈厥的微笑,她就把「凌絲」、「茗泉茶樓」這兩個至關重要的信息透漏給了對方。
嘖嘖有聲,樓上的帥哥,擠在樓梯口的美女,都把目光投到了凌絲的身上。
凌絲的臉瞬間紅到了脖頸,垂頭、擰腰、繞過寒泉,跑去了櫃上。此刻的情景亦如昨日初次相見時一般,昨日黃昏,黃昏前。
別人家的店舖只有一個櫃檯,可茗泉茶樓卻有兩個櫃檯。因為樓上樓下的位子價碼不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吝嗇的劉盡忠特意在樓上再又加了這個櫃檯。
還好有兩個櫃檯,否則凌絲豈不逃出了寒泉的視線?
「小姐是在對賬嗎?」寒泉欠身落座,柔聲發問。
凌絲翻騰著賬簿,算盤打得辟啪亂響,自然是在對賬。可惜算盤卻是反的,而她卻不察,依舊胡亂撥弄著算珠。
「給他一杯茶,西湖碧螺春!」凌絲沒有回應寒泉,而是讓夥計沏茶待客。
看著倒打算盤的掌櫃,夥計傻了眼。西湖龍井、江蘇碧螺春,店裡還是有的。可這西湖碧螺春還真就沒有現貨!
紅日透窗照,凌絲的鬢角有秀髮散落,手忙腳亂之間,她想將那縷秀髮別在耳後,可一連三次都沒能成功。
人已亂,心更亂,只因這個俊逸,灑脫,溫文爾雅的前世冤家!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堪比美女琴師撫琴時候。
男人們嘖嘖稱奇,女子們面帶嫉妒,只因為風度翩翩的寒泉含情脈脈的看著凌絲。
茶已沏好,傻逼夥計在碧螺春中加了一捏龍井。
寒泉起身接茶,對著夥計打了一躬,夥計再又傻了眼。圍觀的美女竟然有人落淚,失聲啜泣。像是揭開蓋頭的新娘發覺自己上錯了花轎,錯過了緣定三生的情郎。
傻了眼的夥計剛剛認定自己親眼目睹了一件奇事,另一件奇怪的事情緊接著就發生了。
樓後的竹園裡竟然傳來了淒婉的琴聲!
美女琴師打破了常規,黃昏未至,她又在竹亭裡撫動了琴弦。
圍觀的男男女女們的態度立即發生了180°的變化,女人們嘖嘖稱奇,男人們的臉上泛起了嫉妒。
凌絲所擔心的正是美女琴師,耳聞琴聲突起,心頭不由一驚,手下急停,抬頭看去。
寒泉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目光不偏不斜,剛好與她遞上的眼神相對。
四目相接,凌絲微微挑起嘴角,帶出一記嬌笑。有如一弦彎月的眼睛吐露著調皮。
昨日偶遇,也是四目相對,她也是這般神情。而在昨天以前,她從沒有相信過一見鍾情的浪漫。
昨日黃昏前,她相信了一見鍾情,可卻還心懷忐忑,就是因為這位美女琴師。
論姿色,凌絲不及美女琴師萬一。即便與樓上這些大家閨秀相比,她這位小家碧玉也要黯然失色。
就在剛剛,她還在擔心,像竹園中那位連天神見了都會流口水的美女,她的確缺乏自信。
可她現在已經具備了足夠的自信,因為寒泉對窗外的琴聲置若罔聞,根本不加理會。
寒泉的眼中只有她,而且正在向她傳遞著萬般柔情。
凌絲的臉上沒有了羞澀,也沒有了少女的忸怩,而是帶著幸福的笑,向寒泉直視而去,用眼神傳遞著心聲。
「你是我緣定今生的情郎,我是你情定一生的妻子!」
寒泉像是聽得懂,所以才會陪著她泛起幸福的笑臉。
琴曲幽怨綿長,只一曲,天色已黃昏。
劉盡忠得到消息,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帥哥,正在打自己寶貝女兒的主意。
這個消息無異於晴空驚雷,他毫不猶豫的放下了手頭價值萬金的生意,風風火火的趕來了茶樓。
黃昏前。
劉盡忠的腳剛踏在樓上,第一眼見到寒泉,他的擔憂就得到了證實,這位帥哥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一定不是凌絲,而是劉家的萬貫家財。
「讓開!」堵在樓梯口的劉盡忠被人撥到一旁。
還沒看到來人,一隻大手抵住他的胸口,推搡了兩下,他已經靠在了牆邊。
身為茗泉茶樓的東家,在自家的茶樓裡被人推來搡去,劉盡忠當然感到很憤怒。可當他看到來人的時候,態度卻又變得謙卑,急急忙忙垂下頭,恭恭敬敬的肅立在牆角。家裡的下人看到他心情不爽的時候,就是他現在這般模樣。
八個虎背熊腰,魁梧彪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著華麗的鷹眼男人,撥開圍觀的男男女女,站到人前,怒氣沖沖的看向寒泉。
偌大的茗泉茶樓,只有二樓靠窗的這個位置才能夠一睹美女琴師的倩姿麗影。但無論是誰,無論他出價幾何,他也不可能訂到這個位子。因為這個位子已經被一個人包了下來。
現在寒泉正好佔據了這個位子,因為這個位子正對櫃檯,正對櫃檯後的凌絲。
鷹眼男人挑了挑眉毛,像是有些意外。因為寒泉雖然佔據了這個位子,可卻背對著窗口,顯然不是為了美女琴師而來。
如果寒泉此時正看向窗外,鷹眼男子一定會讓他好看。正因為他背對著窗口,所以鷹眼男子才會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八個屬下。
八個大漢已經作勢上前,如果不是鷹眼男子制止,他們一定會將寒泉拎去樓梯口,先來一通橫踢扁踹,再將他丟下樓梯,暴打出門。
如果寒泉膽敢反抗,八柄腰刀就會出鞘,毫不猶豫的砍下他的腦袋。
寒泉的眼中只有凌絲甜蜜的笑,根本不知道鷹眼男子在抬手間救了他一命。
「這位兄弟?」鷹眼男子擋住了寒泉的目光,指了指他的桌子,道:「你坐的位子已經被別人包下了。」他說的是「別人」,而不是「我」,顯然他也不是正主。
寒泉舉了舉茶杯,道:「請讓開!」他的話聽起來客客氣氣,可卻透著一股凌人之氣,顯然沒有將鷹眼男子放在眼裡。
灼熱的目光被截斷,沉醉在甜蜜中的凌絲終於恢復了清醒。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寒泉佔了別人的位子,而且她知道這個「別人」絕對招惹不起。
凌絲剛想讓寒泉離開這個位子,卻又冷眼看到了劉盡忠,臉上立即泛起嬌羞與尷尬,慌慌張張的道:「爹?您怎麼來了?」
劉盡忠沒有回應,而是偷偷用眼角挑了挑鷹眼男子,提醒凌絲接待貴客。
凌絲心頭一醒,急忙從櫃後步出,道:「朱大人……」「不用說了!」鷹眼男子並未回頭,但卻回擺手臂,對著她豎起手掌,臉上露出譏笑之色,對寒泉道:「這位兄弟說什麼?你是要本都督讓開麼?」
「都督?」寒泉挑起眼皮看了看他,品了口茶,道:「你是大都督朱文正?」
片刻的沉寂過後,樓內呼聲紛起,「大都督……」
圍觀的男男女女以及茶樓的夥計,包括劉盡忠和凌絲,全都趴在了地上,對著朱文正進行跪拜。
大都督怎麼了?為何令人如此驚懼?
朱元璋依元制設置大都督府,命侄子朱文正為大都督,指揮天下兵馬。
大都督掌天下軍兵,你說大都督怎麼了?
以朱文正皇侄的身份,大都督地位,掌控天下兵馬的權勢,寒泉竟敢直呼其名,他一定是活膩了!
「放肆!」朱文正帶來的八個大漢怒聲吼喝,同時抽出腰刀,搶步衝上。
想到一見鍾情的如意郎君即將遭遇不測,凌絲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促使她猛的抬起頭,急聲道:「大人開……」她當然是在求朱文正開恩,繞過寒泉一命。可她卻微張著朱唇驚愣住了。
八個大漢距離寒泉不足兩丈,跨步之間已然來到。但卻手舉著腰刀,有如泥塑般定在了寒泉的身前。
恰在此時,幽怨的琴聲噶然而止。
今時不同往日,曲終人未散。
寒泉微笑著站起身,放落茶杯,舉步行出。當他與八個大漢逢面而過的時候,八個大漢仰身倒地,竟然已經全部氣絕。
「你……」朱文正根本不敢相信眼中所見,所以他的瞳孔開始急劇收縮。其實他什麼也沒看到,既沒有看到寒泉出手,也沒有看到八個屬下反抗。八個大漢像是觸碰到無色無味的劇毒,瞬時斃命。
寒泉來到凌絲身前,溫柔的握住她的手,將她緩緩扶起,看了眼劉盡忠,問道:「他是你爹?」
凌絲又驚又喜,懷裡像是揣了只小兔,一顆心砰砰亂跳,怔怔的點了點頭。
寒泉牽著她來到劉盡忠身前,扶起劉盡忠,屈膝跪在他的身下,畢恭畢敬的道:「小婿寒泉,昨日得見令嬡,一見鍾情。小婿今日特來提親,還請岳父大人成全!」言畢,規規矩矩的對著劉盡忠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再又拉住凌絲的手,微笑著道:「成了!」
什麼就成了?
樓內人等跌落了一地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