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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秋蕊道,「宇文化及如此他沒受涼吧。」
秋蕊道,「剛才奴婢讓他去幫太子買那叫花雞,見他臉色蒼白,唇也是乾裂的厲害,奴婢讓他派個侍衛去,他卻不肯托別人去,怕引人注意暴露那日娘娘私自出去之事,還有假人之手他也不放心。他回來的時候臉色看起來更不好了……」
沒等她說完,我猛的撐起胳膊下床道,「幫我更衣,我想去看看他。」
秋蕊忙阻止道,「您這才剛好還是別去外面受涼了。」
我心亂如麻,縱是他習武之身,可一盆盆涼水往身上澆,又跑出去給昭兒買那叫花雞,鋼筋鐵骨也受不了啊。
秋蕊擰不過我,為我換上一身光艷奪目的石榴紅緙金絲妝花雲錦宮裝,髮髻只是隨意挽起的望仙髻,在耳後插了一支帶著瓔珞的玫瑰金鑲寶石的簪子,瓔珞打在耳後的脖頸上麻麻癢癢的。
並未施粉黛,病後的臉幾分蒼白,失了紅潤。
出了宮門,只道,大病初癒,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不讓其他宮女太監跟著。
秋蕊今天去找過宇文化及,自是對他的住處輕車熟路。
他因是統領自己獨居一院,因為大多數的侍衛都追隨楊廣去東宮了,所以這裡留守的侍衛極少,這裡並未有閒人,我與秋蕊徑直進去,到了大廳秋蕊指著左邊的耳室對我道,「娘娘,大人的房間就在這裡,您進去吧,奴婢在這守著,不讓其他人打擾。」
我點頭,進了那耳室,房間並不大卻收拾的很是乾淨,牆上掛了一副竹子的工筆,還有一把寶劍,放桌上點了一支紅燭,火光輕躍,蠟淚滴滴滾落。
淡綠色繡著歲寒三友的幔帳,床上宇文化及一身月白色的段衣躺在那裡眉心緊緊蹙著,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的厲害,我將手輕輕撫在他的額頭上,竟是滾燙,還好我隨身的食盒裡帶來了她們本是煎給我喝的退燒藥,我試了試還溫熱,小心的一勺一勺餵他喝下,還記得那日他大婚,那刺客面前他奮不顧身擋在我身前,那艷極一片的紅色,他的妻畏這草藥味道,我也是一勺勺餵他。我喃喃自語道,「傻瓜,幹嗎一次次為了我不要命。」看著他這個樣子只覺得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眼前竟是一酸,為什麼隔的這麼近,我們終究是無緣,我想要的男人不必擁有天下,但只求心裡有我,不會因為利益而將我與孩兒推上那危險的巔峰。
我輕輕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口,柔聲道,「你可知道從十二年前我見到你時,就喜歡上你了。」他不會知道,這個秘密我壓在心裡太久。
一見鍾情是什麼?便是一見便以許平生,只是我們相見時,便已是恨不相逢未嫁時了。
他費力的睜開眼睛,乾裂的嘴唇上抽動一絲微笑,「婉婉,我又夢見你了。」
又輕輕合了眼,喃喃似夢囈一般道,「我不要再醒來,便一直在夢裡」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似是那湯藥起了作用,他握著我的手已不再同剛才那麼滾燙。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辜負相思意。我只覺得眼中滾燙的熱淚掉落,為什麼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他的夢境裡竟也全是我。
我哽咽的道,「化及,我真的在你身邊……真的……是我。」
他似是被我喚醒緩緩睜開眼,「婉婉,真是你。」他細長的手指撫著我的臉頰。
我使勁的點頭,大顆大顆的淚滴滾落,他握著我的手,這一握,早就暖了我冰冷孤單的心,從此無怨無悔。我含笑輕輕地入了他的懷,他的心跳緊帖著我的心跳。這一刻,我的心彷彿到了初春那桃花紛開的時節,絢爛的那樣奪目亦是溫暖的,也許這只有在愛的人懷裡才有的感覺。
他輕輕拔下我髮髻的髮簪,一頭青絲宛然而下,他緊緊擁著我,彷彿世間只有我二人,他很柔和帶著淡淡嘶啞的聲音道,「想要你」時,我不由得微微戰慄了一下。
他略有些滾燙的手很溫柔的撫摸著我的身體,剎那我放棄了固守在他與我之間的距離,那本就是那樣脆弱與不堪。我將用自己的整個靈魂去迎合,而非與楊廣在一起那般只是這具**,我有的只有自己的靈魂,僅有的全部。
沒有楊廣,沒有任何人,只有我與他,他攜著我盡情地奔馳,投奔在那氾濫的波濤裡,幽暗的巨浪一**地拍打著我們,又慢慢分開,左右蕩漾,悠悠地,深深地。
兩人似被吸入強大的漩渦中,撞擊著,翻滾著,又好像火焰猛烈地燃燒,向著光輝的頂點直奔,那美妙的感覺把我整個身心都溶解了。
帷帳垂地,重重紗幔拂拂蕩蕩,窗外滴答滴答傳來了雨滴的聲音,小軒窗吱呀吱呀的響,整間屋子寂靜無聲,我躺在他的胸前,往事紛紛踏來,我抬眼看著他的臉。他雙目緊閉,眉頭已經舒緩下來,一彎唇角微抿著,說不出的安適。他的手臂環著我,這樣的姿勢維持久了,我微微一動,他睜開了眼睛。
極輕的聲音道,「婉婉,你後悔嗎?」
我捲縮進他寬厚的懷中,從未有過的安心,這溫暖融化了我心底所有的冰冷,心裡被滿足充斥,我含笑搖搖頭道,「及,我不悔。」
他輕輕吻著我的髮絲。抽過錦被蓋在我們身上,道,「睡一會吧!」他將我摟的更緊,花一樣的將我攬在懷中。
這是我除了那不堪的記憶,最難忘的一夜,被人疼惜的只有溫柔,單純的溫柔。
說不出的安適。
第二日,晨曦微熹,斜斜的帶著柔軟透進幔帳中,我不自覺伸了一個懶腰,發現自己還在他的懷裡,昨夜的溫柔都是真的,曾為有過的感覺,我嘴角劃過極輕的微笑,哪怕只是這一夜的夫妻,與我愛的人在一起,也是滿足。
我輕輕支起身子,卻不想他擁的我太緊,我復又落在他的胸膛,他輕輕睜開了雙眼,我心裡一暖,他連睡著了都不肯放開我,他輕輕在我額頭上一吻。
鄭重的對我道,「婉婉,我帶你走吧。」
這一剎那,我心裡是多麼想答應他,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有妻女,我也有昭兒,若我離開楊廣會放過我們嗎?
走了我們,會牽連多少人,楊廣的佔有慾及自負定不會放過我們,宇文化及已經為了我做了那麼多,我不想他再有絲毫的危險。
只是有他這一句,婉婉,我帶你走吧。我已經滿足了,放棄官職,放棄家族,放棄他所擁有的一切,冒著生命危險要帶我走,我已知足。
昨夜,已是我的奢求,我怎敢要太多。
我望著他,撐起身子,抓起昨晚扔在床尾的宮裝,悠然的往身上一件一件穿上,道,「婉婉,是貪圖富貴的女子,不捨放下這後位,辜負了大人的美意」
他從後面緊緊抱住我,卻是早已洞悉了我的內心,我的偽裝輕而易舉被他撕破,「不,這個後位,你座的並不快樂,未嫁時,你臉上總是那樣純真的笑,而如今連笑都是偽裝的。」
我宛然一笑道,「伴君如伴虎,婉婉怎能不小心。」
他扳過我的肩膀道,「跟我走吧,婉婉,讓我給你幸福,像以前一樣你想笑就笑,不用如此壓抑。」
我輕搖頭道,「跟你走?我一輩子便要偷偷摸摸的跟著你,永遠無法光明正大!你給我幸福就是這樣子的嗎?」宇文化及,我多麼想自私一次,天涯海角即使一輩子見不得天日,只有你我,那便是全世界,可我能嗎?
我已經不是十二年前那個孑然一身的人,我背負了太多……
我使勁睜著眼,怕一夾睫淚便會掉下來。
強忍著,掙脫他那我此生感覺最溫暖的懷抱。